真真娴静从容,连她这个活了一把年纪的老嬷嬷,都觉得稀罕。
不管四少夫人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凡这般给婆母面子,便已经是孝顺难得了。
“那夫人什么意思?”
刘嬷嬷一边给钱氏揉着肩一边问道,“夫人准备多寻摸两位姑娘接过来么?”
“我家人虽多,”
钱氏皱眉为难道,“但要寻一个愿意来给这府里做妾的,真也不好寻。”
她家不缺钱。
嫡系不缺钱,自然不肯自家千宠百娇养大的女儿,去给人作妾的。就算是旁支或者庶女,大多也都不肯作妾。毕竟嫁一个寻常人,找一位好夫婿,能做正头娘子过个富足日子,谁也不愿做妾啊。
倒是也会有贪慕京城繁华,或者英国公府这个权贵名头的,愿来做妾的,可这样的品性的家里,养出来的姑娘性子多半也有些浅薄钻营……
哪又能入了她那继子的眼。
如今她叫人传信回去的时候,娘家那边说是定了一个姑娘,人品容貌都不差的。
再多找一两个……还是再找一找。
钱氏觉得沈胭娇说的很对,只来一个,顾南章看不上眼呢?一次多来两个,不定哪个就入了他的眼。
越想越觉得沈胭娇说的对,钱氏便让人往娘家捎信过去。
回头想了想,又让嬷嬷从她的私库里,找出好些个东西来,除了一小部分让人去布置那小院子外,一大部分都让人给沈胭娇送了过去。
她儿媳这次给她面子,她也要承情。
别的她也没有,钱物上倒是丰足得很。
沈胭娇回到辰石院,正和宋嬷嬷她们说庄子上的事,没想到钱氏身边的嬷嬷叫人送来了一大堆东西:
钗环簪饰,一应俱全不说,还有一尊赤金的麒麟,一尊上好的和田玉雕的菩萨,十几颗大南珠,连带着屋里的摆件和一箱子绸缎布料等等。
宋嬷嬷她们看得咋舌。
“不知道的,”
等钱氏送东西的人离开,宋嬷嬷笑道,“还以为哪家富贵家的一次陪嫁呢——”
这比一般富人家置办的陪嫁都不差了,这位继夫人出手真是阔气。
“这是为了什么事?”
沈胭娇回来并没给宋嬷嬷她们说方才的事,宋嬷嬷因此不解。
她们早晚也会知道,因此沈胭娇也没刻意瞒着,就把钱氏的话说了一遍。
“姑娘,”
宋嬷嬷一听皱眉忙道,“这事可应不得,夫人这么做,只怕是为了给咱们院里塞做侍妾的。”
这种事一点也不稀罕,什么表妹表姐的……最是要不得。
这要是做了妾室,那便是贵妾,跟买来捏着身契的那种侍妾不同,撵不得打不得也卖不得……那是婆母送的话,自己若是处置,就被人说是不孝。
等这种贵妾生了儿子更了不得,虽说是妾,可在这家里也便是半个主子了。若是再得男主一点宠溺,那风头直压正室。
姑娘一向伶俐,为何会应了这种事?
“嬷嬷,”
沈胭娇一笑,“夫妻若是要千防万防地防着对方什么,一辈子过的又有什么趣呢?”
这一世,她只想自在过的舒服些罢了,实在寻不到一心人,那边自己一辈子过吧,总好过为了一个负心人难过心伤,或者一辈子傀儡夫妻。
“姑娘……”
宋嬷嬷有点不赞同,“这世上哪有一心一——”
话没说完顿住了,想到沈府上的大爷,那沈严可不就是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妻子,并无妾室。
“到底是少见,”
顿了顿后宋嬷嬷忙又道,“千万里只怕也难寻一个。”
“嬷嬷,我主意已定,”
沈胭娇敛起笑意,淡淡道,“这事上我自有主意,嬷嬷不必多言。”
宋嬷嬷连忙打住了话头。
她想着姑娘只怕也是无奈,毕竟是婆母说的,且眼下刚赐婚不久,断不会纳妾的名头的,就算姑爷有意思,那也得过了今年。
“那庄子上的人到了没有?”
沈胭娇转回原本的话题,之前她正和宋嬷嬷等人说起她的那个庄子。
那庄子上的一个管家婆子,按定的期,是该到了来回禀事项的时候了。
“来了,”
秋雨忙道,“先前夫人那边的人送东西过来,就让她先在二门外候着了,这就叫她进来。”
说着,将那庄子上来的这个管家婆子叫了进来。
“田嬷嬷,”
沈胭娇命人给她了一个小杌子,笑道,“之前你们传过来的账簿子我看了,难得条理清楚,是你家当家的给做的?”
之前那庄子管家,弄得账簿有些粗糙,她并不满意,说了几回了,这次终于改好了。
其实那庄子上出产也简单,除了田地外,也养了一些家畜,因此上每年的出产也是有限。
不过她被赐婚后,先后得了不少东西,算是发了一笔横财,除了交给沈晏柳一些去做生意外,她还拿出一点,将庄子附近的坡地和山地买了些。
不是她不想买良田,但本朝对于权贵家买卖田产极为留意,大约是怕了世家兼并土地太过厉害,扰了本朝的一些革新策略。
尤其京城周边的田产,更是管辖严苛。
这也是她愿意让沈晏柳去做生意的缘故,良田上有限,除了在外郡可购置一些田产外,只能依靠铺子等之类,来贴补财源。
“这簿子可不是老奴家的男人做的,他粗人一个,哪有这本事,”
庄子的管家婆子田嬷嬷失笑,忙忙回禀道,“说起来姑娘莫怪,这簿子是我男人找了姑娘送去的那个小郎君做的——”
沈胭娇眸中透出一点讶异:
田嬷嬷说的那个小郎君,便是之前她在那一夜救下的那个小戏子。
那小戏子被送去前,是被戏班的班主虐待过,身上是带着伤的,她叫人送过去,又叫郎中看了,让那小戏子就在庄子上慢慢养着了。
倒不想,竟然是个识字的,还能做的清晰明白,实在难得。
“他伤都好了罢?”
沈胭娇笑道,“倒是个伶俐的。”
“好了,大好了!”
田嬷嬷忙道,“只是这小郎君身子单薄,一时身上还没多少肉,精神倒是好极了,模样俊的了不得,庄子里的奴才们见了,哪一个不夸?”
甚至比庄子里的女娘们都俊,逗得在庄子做活的村妇们,都忍不住跟这小郎君说笑。
沈胭娇失笑。
“那小郎君日日问起姑娘来,”
田嬷嬷忙又笑道,“大约在他心里,姑娘便是活菩萨罢,只盼着哪一日再能见到姑娘呢。”
“再等几个月吧,”
沈胭娇笑了笑道,“或者过了年,等我去庄子上住一段去——”
说着又问,“那庄子上的房子着人修缮好了么?”
“姑娘先前吩咐的,要大修,”
那田嬷嬷忙笑道,“姑娘叫人雇去的监工说了,要等彻底修好,只怕也要到了今年冬天了。”
沈胭娇点点头。
那监工还是她让洛青石去找的,庄子里的宅子有些旧了,若想住的舒服,必定是要大大整修一番的。
沈胭娇又问了一些庄子上的事,这田嬷嬷一一都回了,有问必答,且答的很清晰,沈胭娇很是满意,特意多赏了些钱。
“姑娘,”
等这田嬷嬷离开,宋嬷嬷疑惑道,“修那庄子上的宅子做什么?”
以她看来,那庄子到底是在京郊了,平日里也不去不到,一般府里的庄子,除了特意拿出来消遣去处的景色好的,会将里面的宅子修葺一番,谁府上还去修一个寻常庄子的宅子啊。
她家姑娘那庄子虽靠着一处坡地,可那边又无京都的盛景之所,修那里的宅子做什么。
“狡兔三窟,”
沈胭娇一笑,没有多言,“自己的庄子,自然各处都要修的满意才是。”
其实除了修庄子里的宅子,她还让沈晏柳和洛青石留意着京都的房产,找一处小宅子买了下来。
本朝稳固多年,京都地价也是飞升。无论如何,在京都另寻一个属于自个儿的落脚之地,还是很有必要。
平日里,沈晏柳和洛青石想处理一些事务,在沈府不方便,就能去那小宅子里行事,自在多了。
只是这两处开销,庄子上的修葺还算小头,大头便是京都这处小宅子。
原本陪嫁发的这一笔横财,也被消磨的不少了。
想到这里,沈胭娇有些担忧沈晏柳的书馆生意。
开书馆不光是为了名声,钱财上也是要挣的。只是书馆不同当铺之类,没有名家给做个噱头,怕是也不好争过别家书馆。
嫡兄沈晏松,乃至顾南章,眼下虽在太学也有名气,可到底不是当世名家……
上次洛青石提的一些想法倒是可圈可点的,还有临近太学,即便不能增益太多,倒应该也不会赔个底掉。
最重要的,自然是叫沈晏柳练练手,能多学些东西,为他日后独自立足于这世上,打好根基。
沈胭娇将庄子的事情都处理好后,便有点盼着钱氏早些将人接来府上。
这日傍晚,顾南章回了辰石院。
见了她就问起那边小院子的事,她将钱氏的话说了一遍后,顾南章只静静盯着她,眼神颇有些莫测不定。
“沈三,”
顾南章忽而一笑,“你竟肯答应?”
他眼底似有地火在燃,幽幽的,看着有些瘆人。
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沈胭娇垂眸避开,反拿着手里的小扇,用扇柄逗弄了一下那鸟。
“母亲的娘家人要来,”
而后她只当懵懂,看着鸟笼一笑道,“我为何不答应?”
“沈三,”
顾南章又是一笑,眼底却似闪过一丝绝望,“你我之间,不必装腔作势,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心答应,还是缓兵之计。”
这女人,这一世竟真真对他一点情意也无。
但凡对他有一丝情意,也不至在钱氏面前,说什么一个不够多送几个的话来。
“真心答应又如何?”
沈胭娇没看他,依旧盯着笼子笑道,“缓兵之计又如何?”
“若你是缓兵之计,”
顾南章缓缓道,“那夫人无论带哪一个来,都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说着一顿,“若你是真心答应——”
“如何?”
沈胭娇慢慢抬眼望向他,莞尔一笑道,“自然是真心答应。”
是怕她之后嫉妒么?
顾南章眼光微微一沉,本就清冷的神色越发沉寒。
他说不出此时的心境,只觉得心底一片山川,呼啦啦似乎崩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强自支撑着他的这幅驱壳,令他在这无情无义的女人面前,还剩一些矜持的体面。
顾南章死死盯着沈胭娇,沈胭娇只觉得他眼底的幽火像是要窜出来,不由心中微微一跳:
她极少见到顾南章这样明显的情绪翻涌。
只是为何?
沈胭娇想了想,唯一的解释,想必是他太厌了钱氏,因此一听是钱氏送来的人,觉得自己答应,是配合钱氏与他作对?
大约是这个缘故,前世他恼火这些,也是对钱氏送来的人一概不理。
眼下恼她擅做主张了吧?
第44章 惊喜
顾南章咬紧了牙关, 看着神色淡然的沈胭娇,一时没有开口,只怕是一开口, 便有满腹的怒怨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他强行将视线从沈胭娇身上挪开, 才似乎挣出一口气来缓缓吐出。
只是也就这一转眼间, 他视线扫到了沈胭娇放在廊外石凳上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游记,他一眼就看出, 是傅明霈那本。
之前他见她在小书房里寻书看时, 留意到她喜欢这些游记野史之类, 便从前院他大书房的书架上,寻了一批, 又叫人去外面书馆里找了些回来,一并搬到了这边小书房里。
倒不留意, 竟有傅明霈这本。
此时此地看到这本书,顾南章本就快崩的郁火差点一下子决堤。
“沈三, ”
顾南章声音冰寒中似乎还打着不易觉察的颤,“这本书就那么好?”
沈胭娇没料到他一下子转了话题, 还扯到那边书上,心中疑惑, 可还是笑着回应了一句:“是啊,有趣的紧。我才看了一点,还没看完呢——”
“好在何处?”
顾南章凉凉道,“那么多游记,就他的偏偏好?”
傅明霈的书就这般好?
他送她的亲自写的字帖也没见她练过, 送她的琴谱也没见她瞧过……偏偏拿了傅明霈的一本游记, 在那里看来看去。
“在考我么?”
沈胭娇完全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想了想笑道, “可见真性情,没有太多伪饰,写的是山水游记,字里行间都是他自个儿的兴致和谐谑调侃——”
她越说,越觉得顾南章神色似乎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