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明显不太想让宝悦贴着自己的卧房,可沈胭娇这边正房这院子里,有了叶堃,还有了跟他一起过来的洛青石……
这客房便有些不够住。
好在阿柳也没多说,只皱皱眉,便看着宝悦安置在了那小隔间内。
从这一天起,庄子上下便如临大敌般开始了忙碌。
之前从知道自家东家,竟然不回城,而是选择和他们这些下人,以及庄子的佃户等等一起对抗瘟疫时,庄子上下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他们东家,是佛祖都关照的人。
那就是个活菩萨。
有了这底气,庄子上下做起准备来,很是一个群情激昂。
光是砍柴,就备了小山一样的一大堆:
没办法,东家说了,到时要施药,还要施粥。
光是大锅,都备了三十多口。
到时要是架起锅来熬药熬粥的……别的不说,光是所需的柴火,那便是少了都不够。
除了柴火,还有之前东家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运过来的垩灰,都已经备了许多。
这一夜,用过饭后,阿柳在沈胭娇这屋里,姐弟两个一起说话的时候,阿柳忽而想到了什么,笑道:“不得不说,这瘟疫,倒是给了二哥一个好机会。”
原本沈晏樟和陈家大姑娘的事,就算两家各自都有了解释,可架不住还有些人想刨根追底地打听个热闹。
可这瘟疫一来,性命攸关的事一出,这满京城,谁还关心沈晏樟这点事情?
这么一件事,竟然就立刻风平浪静了。
“这倒也是,”
沈胭娇也失笑,“恰好赶上罢了——好在二哥是往西北那边走,应该是不过那闹瘟疫的地界,躲过这一灾了。”
“宝悦最近怎么样了,”
沈胭娇说着又问阿柳道,“听闻是有大赦了?”
之前她就听说,服丧一除,天子便昭告天下,有了大赦。
只是大赦旨意才下,层层落实,还要一些时间。
“大赦是有的,”
沈晏柳道,“不过我叫人打听了,宝悦的罪奴之名,大约过了这一段便能销了。别的天恩,她只怕是沾不着。”
沈胭娇心里也明白。
宝悦是连着那四皇子的事情,四皇子的事虽有小人构陷,但夺嫡之争他确实有,也同样有陷害太子的事实……
这事牵连太多,当今天子不可能为之翻案。
能免了宝悦的罪已经是开恩了,别的确实也是不太可能。
不过宝悦没了罪奴的身份后,皇室中人,但凡对她能有一点怜悯的,有一丝旧情的……必定还是会关照许多。
这不是一般人的关照,宝悦日后,就算一直是庶民身份,那也比寻常庶民要好上许多了。
“你是如何打算的?”
沈胭娇看着沈晏柳问道,“她销了罪奴身份后,总不能依旧和先前一样是个侍妾了。”
“再说罢,”
一提这个,阿柳明显懒得多说,神色有点玩世不恭的意思,“阿姐,你说这世上男男女女,为何一定要婚娶呢?”
沈胭娇默了默。
“阿姐,若是我并不想婚娶,”
阿柳忽而看着沈胭娇又道,“阿姐会怪我么?”
这已经不是阿柳第一次这么说了。
沈胭娇心里有了些警惕:
一次两次的,可以当一时感慨或是玩笑看,可若是一直存着这个心思……只怕就不好改了。
她又认真打量了一眼阿柳。
阿柳也笑着看她。
“不会,”
片刻后,沈胭娇也笑了,“我倒是觉得,这世上短短一生的,能随性的时候,便随性一把——不过要想好,父亲那边必定是不依的。”
说着又一顿,看着阿柳一笑道,“再有,你难道不想尝尝那欢喜入骨两心相悦的情意?”
阿柳笑了笑。
“你还小,”
沈胭娇道,“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等过两年,说不定你哭着叫着想要成亲呢。”
沈晏柳轻嗤一声,不过没多说。
等他回了自己房间,就见宝悦正站在那隔断处。
“你有事?”
沈晏柳一眯眼。
“爷,”
宝悦轻声道,“我服侍爷洗漱罢。”
“不必,”
沈晏柳立刻拒了,“你早些睡吧,我也累了,要睡了。”
宝悦想说什么,还是转身去了隔断里面的小间。
沈晏柳收拾好后挥手熄了灯烛,躺在枕上,片刻便睡意起来了。
正睡意朦胧的时候 ,他蓦地觉得身边什么微微一动,不由一个激灵,霍然无声睁开了眼睛。
这才察觉,是宝悦轻轻躺在了他身边。
“回去。”
沈晏柳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思。
宝悦将脸靠在他胳臂上,轻轻啜泣起来。
沈晏柳:“……”
“我知道,大赦已经下来了,”
宝悦抽泣道,“我不是罪奴了,跟了你,可不会再玷污了你什么了罢?”
沈晏柳静静没说话。
等她抽泣大约快平复时,才轻轻又说了两个字:“回去。”
“我不。”
宝悦忽而异常坚决地也回了两个字。
沈晏柳一顿,这还是宝悦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反驳他。
“你看看我,”
宝悦忽而又道,“我让你——看看我。”
沈晏柳一皱眉,坐起身转过来脸。
就在这时,躺在她身边的宝悦,将身上的薄被忽然一把掀开来,露出了里面她不着寸缕的身体。
这时月色正好,淡淡映进床帐,在夜色中,宝悦的身体宛如上好的白玉凝成的一般,泛着柔和的光泽。
沈晏柳:“……”
他脸色平静,动作却有点凶狠地一把拽过薄被,一下子将宝悦捂了一个严严实实,连头脸都没放过,将她整个儿蚕茧般包裹住了。
而后跳到地上,一把将这包裹扛起来,一瘸一瘸走进了隔间内,将宝悦一把又丢在了榻上。
之后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床帐,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宝悦缓缓从薄被中挣扎出来,躺在那里看着夜色中的屋顶,无声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她连听闻的,宫里皇兄皇弟们身边最卑微的侍寝宫女,能做的事情,都去做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沈晏柳依然对她毫不动心。
是真的不动心,不是沈晏柳说的,还小,不懂的缘故。
毕竟,即便再不懂这些欢爱之事,可看着她那身子时,也该会多瞧一眼,多来摸上一模罢?
不会,不是还可以试一试、学一学么?
她不介意拿她试。
反正这身子,金枝玉叶也当过,尘埃污泥也做过……她不在意这身子,甚至她连这身子都不想要。
若是只是个魂啊什么的,她就天天钻在沈晏柳的袖子里,日日夜夜跟着他,一时一刻也不离开了。
可如今……
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办了。
去死,变成魂?
宝悦闭了闭眼,她不敢。毕竟她没亲眼见过这世上有魂,她母妃的,她四哥的……都没见过。
她怕死了,成不了魂,反而坠入那茫茫虚无中,抓不住一点可依赖的……想想她就怕的发抖。
不行……
这么想着,宝悦双手猛地攥住了身上的薄被,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不行,她必定得让阿柳要了她。
……
次日一早,沈胭娇便听庄子里的下人来禀,庄外好像有了些逃难的人。
不过不多,只见了零星几个。
“那些人什么样子?”
沈胭娇忙问。
“落魄的不行,”
那下人比划道,“瘦的不行,眼里也没神,走路晃晃悠悠的——就长得磕碜了些,脸上还长了脓疮似的——”
沈胭娇眼光一震。
“来了,”
沈胭娇看向叶堃道,“神医?”
叶堃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确实,这次鼠疫,有些病人脸上就窜起脓包的。
情形发展的很快,真真是说来就来了。
庄子上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沈胭娇坐镇,叶堃指挥着施药的规程,沈晏柳和洛青石等人,立刻将之前庄子人手的分配再次核点完后,各就各位了。
一时间,组织着逃亡到这里来的灾民们,依次按照事先规划好的地方,安置了下去。
熬药的熬药,清点人数的清点登记人数,施粥的施粥,发药囊、发药帕的都一一发放了下去。
由于附近灾民有听闻这事的,也都赶过来,一时间人数越来越多。
药帕子数量不够,直接就用了粗布粗麻之类,沾了药汁熏了药的,扯成药巾发放了下去。
庄子人手到底也有限,沈晏柳和洛青石等人,立刻叫人将灾民里身体还好的,有些威望的,也拉进了组织的人手中。
用灾民来管理灾民……倒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大约是没想到京都外的庄子,竟然还有东家肯在这时出手帮忙的,这些灾民一时间眼底的绝望之意都减轻了不少。
偶尔脾性怪的,想要闹事的……也都被其他灾民呵斥压制了下去。
灾民们安置的时候都三三两两分散着,中间又熏了草药……烟雾有些浓,可也没人叫苦。
叶堃是最忙的。
灾民中有十几个病情比较重了,单大剂量地服用那熬的药汁已经回转不了。
叶堃将那十几个单独管起来,与其他别的灾民分开。
而后他单独支了小锅,叫人给这十几个人按他的方子又换了药熬。
正当叶堃满头大汗地察看完这十几个人服药后的情形时,一转身就看到沈胭娇走了过来。
“姑奶奶,”
叶堃急的一跺脚,“你来这里添什么乱,不是说了,叫你莫要过来,莫要过来——你是不听话的么?”
沈胭娇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满头大汗,皱皱眉道:“你把药配好了,我带了人过来,瞧着煎药就好——你去歇歇。”
叶堃到底也有了些年纪,虽说身子骨不错,可也架不住这么劳累。
万一他出了什么毛病,这些重病的人便都没了指望。
“我没事,”
叶堃急的乱摆手,“你赶紧走,你赶紧走——你不走我跳药锅里了啊,你把我煎了给他们吃了算了——”
沈胭娇:“……”
“别处的事也少不了你,”
叶堃忙又道,“我这里你帮不上忙——你又不懂,快去,快去忙你的。”
沈胭娇听他这么说,也没坚持,给他放下了一个玉瓶里装着的水,示意这水是烧开过的,封了口,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开了口就是。
叶堃点点头,示意她放在那里。
一直等她离开,叶堃才过来打开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过来庄子这边的灾民数明显少了许多。
沈胭娇问过,知道是官家设在城外的几个安置所,已经开始了全面的收纳灾民的事项。
那几处也是在施药,施粥……
一时间,过来京郊的这一批灾民,逐渐各自都有了安置。
沈胭娇长长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这一世官家的举措,比及前世可能更加有效,且这一回的方子,除了敲定了两位老御医的,官家竟还用了叶堃的这个……
明显效果显著。
由于沈胭娇在庄子救治这些灾民时,为了方便分辨灾民和庄里负责组织的下人,以及选出来的灾民管事的人等,她想了一个法子。
就拿出她库里的一匹红绫,扯成了一条一条的,教管事的人都系在腰间。
这样,灾民们若有事,便能直接叫人。
不想着传来传去,沈胭娇自己,在这些灾民嘴里,成了“红绫夫人”。
身体见好的灾民中,就有些心里活络的,趁闲扯出来些顺口溜之类的谣曲,将沈胭娇几乎唱成了菩萨在世。
沈胭娇:“……”
这些人这么闲的?
她想了想,叫人过去,暗示这些灾民,要感恩便感恩当今天子,感恩真正的佛祖和菩萨——
这顺口溜传播的速度惊人,她可不想日后成了京里街巷间的新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