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武器纷纷向前，看得人眼花缭乱。其中不染首当其冲，自须穆修耳畔擦过，斩断他几根头发，迎风而起。
刀光剑影之间，须穆修只是不断躲避，并未出手。围观弟子感到不解——他分明已经蓄够术势，为何不出击？
半炷香过去，红衣少年仍不断闪躲，几次差点跌下擂台。而他身后熊熊燃烧的烈火却并未有减退之势，反而愈燃愈烈。
气温逐渐升高，像是要灼烧起来。
司商陆眯着眼睛，从他身后的火焰中看出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道：“那是......？”
“是龙。”
桓悦竹踱步而来，接了他的话。
辛狸闻言侧头看去，笑着向旁边挪了挪，给桓悦竹腾出位置：“师姐。”
桓悦竹并未说错。很快，火焰之中逐渐显露出金龙的形状。
金龙龙髯浮动，仿佛要浴火而出。五爪①探出，眼瞳同须穆修一般泛着红色。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②，就连鳞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喧闹的擂台场瞬间安静下来。
世界上有很多人能化出龙意，却只能看出龙身，从未有过如此具象的。众人一时呆愣，处于震惊中久久缓不过来。
半晌，有弟子喃喃道：“这是真龙吗......”
“你对上古神兽颇有研究，你告诉我，”司商陆想起自己从前的惊龙舞，显然不如眼前十分之一。他蹙眉看向辛狸，神色认真：“这是真龙吗？”
单反听过辛狸名号的都知道她喜欢闯古阵法，取神兽身上的物件拿来炼器。这也是她武器无人能复刻且有邪性的原因之一。
要论神兽，她确是世间最了解的人了。
辛狸沉吟片刻：“是，也不是。”
桓悦竹看了辛狸一眼。
司商陆接受能力较为良好，只是理解能力相对差了点。就算须穆修召出的是真龙，那也没有身边的好友们都是神仙转世更冲击了。
只是他不明白辛狸的意思。
看出他还想问，辛狸歪头看向他身后，招呼道：“郡主。”
司商陆立刻扭回头坐好，一言不发了。
辛狸嗤笑一声，司商陆后知后觉，再看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凤当归的影子。他恼羞成怒道：“你耍我！”
就在此时，须穆修避开穷追不舍的不染剑，脚尖轻点地面，跃身于空中。他微微昂首，甩手道：“去！”
龙吟之声，可撼动九洲大地。
天机城内，地面颤动一瞬。市民们纷纷跌倒，有的扶着身旁桌子站起身，茫然道：“地震了......？”
金龙自火中跃出，龙身曝露于世人面前。龙尾带火，环绕须穆修游动一圈后，直向辛霍飞去，颇有移山填海之力。
擂台白光乍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光芒黯淡，尘埃褪去。擂台之上，辛霍白衣翻飞，不染立于身侧，面前是以灵力化成的一幕字。
正是剑柄处所刻的《道德经》第四卷 。
天机阁内，每个人脑内都被刻进一段话。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③
苍龙似受阻碍，被隔于字幕之前，再难前进。
辛霍好整以暇地背着手，评断道：“还不够看的。”
须穆修心中默念术咒，火焰纹路更盛。他再提灵力，高喝一声，金龙向前几分。
辛霍摇了摇头：“不够。”
须穆修抿唇，整个人微微颤抖。
他的身体内仿佛也有一股火正在燃烧，似乎随时都要将他的身体爆裂开来，痛苦万分。
僵持之时，辛狸掐诀传音道：“让数斯把岩骨扇送回来。它是你的佐助，不是负累。”
听见辛狸的声音，须穆修一愣。容不得他多想，他用意识道：“破军，回来！”
一声鹰啼，擂台下的数斯振翅而来，将岩骨扇送回须穆修手中。
须穆修展开折扇，扇动一下。
金龙再向前几分，逼近辛霍。
他又扇一下。
空中忽然阴云密布，刹那间降下大雨。
然而须穆修所唤出的火焰却并未被雨水浇灭。
此火非彼火，其实是岩浆般火红滚烫的水。他的灵根特殊，便也有此障眼之策。
辛霍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但仍旧保持着此招，再未出招。
须穆修忽觉头痛欲裂，扇扇的手一顿。辛霍适时挥袖，在撤开字幕的瞬间移步至须穆修身前，点了他的定穴。
火焰和金龙霎时消失，擂台之上只剩两人，再无其他。
辛狸站起身，一跃至擂台之上，扶住须穆修。辛霍轻笑一声，摇着头背手离去了。
围观弟子们看得一头雾水。
就在他们觉得没什么看头，打算一哄而散时，辛狸二指伸出，解了须穆修的定穴。
天上坠下的雨点全然静止，凝成水珠。
辛狸曾在幻境中见到前世的关湘别出此招，后人为其起名为“积水成渊”。
那时的关湘别，修为当在元婴之上。
与伏勒一战，辛狸已升至元婴九境了。后阏逢境走一趟出来，灵府内的灵力已经装不下了。
她一直撑着不让自己破境，只因没找到机会。
辛狸扶着须穆修坐下，自己在他身边盘腿而坐，阖上双眼。须穆修见状，强忍着头痛也闭上眼睛入了定。
水波仍然静止，离去的弟子又折返回来，入目的便是这一幕。
紫衣少女额间亮起紫色印记，浮现出翠若水晶的淡紫，于较显昏暗的阴天之中照亮那绝美容颜，格外夺目。而红衣少年眼尾腥红，俊朗之间平添一丝妖异。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
司商陆扶额，连忙跑下去疏散人群。桓悦竹紧随其后，让大家离他们远一些。
天妒英才，从不是玩笑话。
自古以来的天才升阶速度极快，像辛狸这般升阶如饮水的更是前所未见。如今又多了个须穆修，两个天才要同时升阶，威力可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须穆修忍受着体内膨胀的灵力，无数意识泄出。他将自己意识沉于灵府之中，完全和外界割裂。
辛狸已经在元婴卡了两年有余，相比于她之前的升阶速度，算是入了瓶颈。如今再次破境，威力无穷。
她的威压释出，擂台周围的柱子忽然断裂。
一根、两根......
竟一连串断了四根擒天柱！
司商陆和桓悦竹怕弟子们被误伤，加快速度疏散人群。然而趁他们不备，一名弟子飞身至擂台之上，直奔辛狸而去。
在他与辛狸只差毫厘时，辛狸忽然睁开双眼，眼底是深渊般的紫：“找死？”
第68章 巨变前
桓悦竹与司商陆忙着疏散弟子, 无暇顾及身后发生何事，自然不曾看见有想趁人之危之人跳上台去。
面前的男人嘴角呈极其诡异的弧度，声音幽幽：“云中月莫急, 在下只有一问。”
“云中月”是自上一次比武大会后世人为辛狸起的称号。她虽呼风唤雨, 所经之处雷电雨霜，唤出的惊雷却照亮天际。
再加之这江湖美人榜前三的美貌，此名当之无愧。
此名传播极快极广，放在江湖之中如雷贯耳。自此名一出，再无人以天机阁主之女定义她，终于淡忘了她的背景而开始重视起她这个人本身。
不过这些对辛狸来说都无甚意义, 听听就过，他们爱叫就叫。
辛狸蹙眉，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烦躁：“看不出我在破境？”
销魂面笑得一幅奸相：“破境期间是修士最脆弱的时刻。若非此时，在下也近不了您的身不是？”
“滚。”辛狸冷道：“小心我一道雷劈死你。”
销魂面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云中月过于幽默。”
他声音未加收敛，终于吸引了桓悦竹和司商陆的注意。二人一回过头，便看见盘腿而坐的辛狸面前有个单膝跪地的男人, 正说着什么。
他们当即拔剑向这边奔来。
原因无他。销魂面所言非虚，破境时确是修士最为虚弱之时。
销魂面余光扫过二人，冷哼了一声。他声音压低, 语速也变快：“神烛在何处？”
辛狸不语, 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销魂面见状, 恼羞成怒地伸出仅有四指的手, 想要掐住辛狸的脖子。然而方触碰到辛狸, 便觉酥麻之感自手心传来，大脑空白一瞬, 霎时松开了手。
他不死心，打了个响指。一条翠青色的细小毒蛇自他耳间爬出, 伸着信子转头看向辛狸，发出嘶嘶声。
似乎只要她拒不配合，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向她的脖颈。
辛狸眼中紫色更深，额间的浅紫色慢慢变淡。仔细看去，连形状都改变了些许。
“你的底牌就是这个？”辛狸不屑道。
“自然不是。”销魂面看着逼近的司商陆和桓悦竹，嘻嘻笑道：“以后您自会见识到。”
“——如果您还有命的话。”
言罢，耳间青蛇忽然伸出大半身子，向辛狸勃间冲去。
销魂面变脸太突然，辛狸也没料到会有此举。加之体内灵力如同翻江倒海，转得她难受，反应更是迟钝了些。
不过即便青蛇触碰到她，也会被顷刻电死。
千钧一发之时，身侧伸来一只大手。
小蛇的獠牙下意识想要咬上去，却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它登时变得萎靡，低垂着脑袋，仿佛见到洪水猛兽般迅速躲回销魂面耳中。
销魂面十分惊愕，整个人僵住。
辛狸冷哼一声：“想来挑衅我，还是得有点本事才行，销魂面。”
销魂面猛地抬起头：“你怎知......”
“蛇蛊毒，小指无。你的特征尽数曝露，我再看不出来便是傻子了。”
销魂面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乘着驾云诀飞去了。司商陆与桓悦竹交换眼神，旋即桓悦竹御剑追去，司商陆奔回大殿告知前辈们。
辛狸仍在破境，此刻终得清净，松了一口气。
再看须穆修，意识仍沉于灵府之中，没有意识。显而易见，方才在毒蛇奔来之际伸出手保护她只是他的潜意识所为。
至于那蛇为何怕他......
辛狸勾起嘴角，觉得有意思。
须穆修是苍龙转世，而龙与蛇同根同源。青蛇畏惧他，乃是血脉压制。
那这么看，他这条龙和十二神转不转世、陨不陨落，本质上其实也没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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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影楼劫走端王，给当今圣上立下战书，实乃江湖之事牵扯朝廷。此事朝廷管不了，只能由五大门派出面解决。
然而血影楼实在狡猾，从无固定据点。因此五大门派只能动用各自暗网私下搜查。
如今销魂面出面，自然是不能让此线索断了。
正派之敌便是诡道。各派当即团结起来，派长老们动身，向着销魂面奔逃的方向追去。
辛狸每次破境都很迅速。
待天边乌云散开，须穆修仍未完成。辛狸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后摆处的灰尘。
一道白影迅速飞来，原是辛霍去而复返。
他蹙眉，有些着急地走过来，将辛狸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她无事后才松了口气。他道：“本想助这小子破境，未曾想你也一直强压境界。”
辛狸笑了笑。
辛霍抬头，朝着销魂面飞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眉眼间有些着急：“你既无恙，我便也追去。”
待他已经离去，辛狸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她转头在须穆修周身设下守护结界，继而追上去，喊道：“爹，你先别去。”
自己的女儿一向明事理，从小到大性格虽然一言难尽，但面临大事时从未提过无理要求。他猜想她应当有何事要说，便顿住脚步。
辛狸勾起唇，眼瞳再次由黑便紫。
须臾间，她额间无端冒出珍珠大小般淡紫色的琉璃光球。
辛狸抬手捏住，将它递给辛霍。辛霍看得心惊，接过后只觉一股熟悉气息笼罩全身，不可思议地抬头：“这是......”
“这是我娘的东西。”
“你……”
辛霍还想再说什么，被辛狸打断：“我知晓关乎娘的事情爹难以言说，但当下我有办法能让爹与娘一见。”
不等他回答，辛狸眼疾手快抓了个从身边跑过的姑娘，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姑娘翻了个白眼，浑身脱力，眼看就要倒地，忽然之间又像清醒过来般重新站直。
对上重新站直的姑娘的眼睛，辛霍顷刻间就明白，这是虞落烟。
哪怕相貌不同、年龄不对，可他就是知道，面前的人是她。
辛狸无视虞落烟的无语，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看着辛霍道：“你们好好聊。至于别的事，就放心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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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狸本不想这么快让父母重见，因为这样的机会可以说只有一次。
可她知道，就是此时。
看着销魂面离去的背影，辛狸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翩云曾通过未央楼的渠道调查过销魂面，此人行走于狂妄和怯懦的极端，极爱挑衅，出了事却只会逃避。
如今他身份暴露，定然只会躲回血影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