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后院还养了一群兔子。
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短短一年时间,名声几乎遍布整个江南。许多人慕名而来,只为在花满楼听姑娘弹奏一首曲子。
花满楼里有个姑娘,叫花落霞,天生丽质,肌肤吹弹可破,身材凹凸有致,特别是那双大眼睛,秋波流转处,最是能摄人心魄。传言说她经常身着一袭大红的纱裙,站在花满楼的瞭望亭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簇火焰,熊熊燃烧着,能把夜空照亮。
花落霞就是花满楼的活体招牌,是吸引力,是人们争先恐后扎堆前往的源泉。
其实见过花落霞真面目的人很少,在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演出中,总是戴着面纱。所以,很少有人描述花落霞的容颜,去过花满楼的人,都在说她身姿如何妖娆。那种浸润于骨髓里的风情,让人无法自拔。隔着帘幔,隔着人群,也能感觉到她强烈的妩媚气息,让人欲罢不能欣喜若狂。这种气息朝你涌来,弥漫在你的周围,慢慢地缠上你的脖子,你的腰身,让你窒息,让你癫狂,久久无法消弥。
听茶肆的人讲,女人的媚分为浅媚,常媚,无上媚,像花落霞这样的,真称得上是无上媚了。
也有传言说这是追魂术的变种,没个五十年的功力根本使不出来。花落霞如此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八年华,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也有人说,花落霞并没有如此热烈,更像是春天里的一阵风,轻轻拂过你的脸,温柔,温暖,最能抚慰离人的心。那些长年游历在外的浪子,最是需要这种该死的温柔。
传得最为邪乎的时候,说花落霞根本不是凡人,而是百花宫中的一位仙子。至于为了什么流落到了望江村,那就无人知晓了。
没有人去追究传言的真假。大多数人,只是渴望能一睹芳容,一亲芳泽。
我是去看花落霞的。我就是好奇。我不相信一个女人能美得这样为所欲为。所以那次我假扮成男人,混进花满楼去喝了几杯花酒,可惜的是连花落霞的背影也没有见到。
好生失望。一打听,才知道我所在的大厅是见不到花落霞本尊的。楼上才是别有洞天,进出的人非富即贵,据说二楼的入场券已经涨到了二十两白银,只赠送花生米辣白菜鱿鱼丝炸春饼几样零星小食,外加一壶云雾绿茶。
如果再想来一盘洞庭湖红烧鲤鱼,或是叫上春花陪聊秋月陪酒,都得另行收费。
我差点惊掉了下巴。虽然踏月山庄也算得上是体面的人家,吴老爷给的零花钱也不少,但是,二十两的话,不是小数目,我不会用来折腾的。
看不到就看不到吧,等下次。
哦,不,再也不来了,这也不是咱该来的地方。
我想着,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虽然违反了家规,可是也是最后一次。天知地知,可是,想不到今天,却说漏了嘴。
我越想越不对劲,今天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膝盖会不受自己的控制,还有,嘴巴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关于花满楼的事,我本来想烂在肚子里的,最好能带到棺材里去。
真的,我连小蛮都没有说过。不管去了哪里,答案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去了河边。
我为什么会和盘托出这一切呢?这不像是我的风格。
是有什么人在暗处推波助澜?为的就是看我笑话?
有可能,有时候我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就有些不管不顾的,得罪了什么人也说不定。上次去花满楼的时候,就听人说有一种香粉,只要吸入一点点,就可以让人犯迷糊,神不知鬼不觉的。
会是爹爹吗?他什么时候下的手?看他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怜惜的样子,最后丢下一句“给小姐上药”,也完全没有感情,冷冰冰的。
再次确认,这已经不是自己的爹爹了。
娘亲隔山差五地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泪眼婆娑。
“枝枝啊,你的及笄之礼只能取消了。”娘亲说着,轻轻地拿起我的手,撩起袖子查看我的伤势。
“哦,我知道。”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爹爹棍子落在身上的那一刻,我就没任何盼头了。
就 算他给我一座金山当礼物,也弥补不了我内心受到的一万点伤害。
“你知道?这也是临时决定的,”阿娘从怀里取出一支簪子,插在我的头上,“虽然仪式取消了,可是礼物还是得送给你,这个簪子你可要好好戴着,这是娘亲最为珍视的东西。”
“嗯嗯,谢谢娘亲。娘亲,为什么花满楼不能去呀?为什么河堤是禁区呀?我看那里没什么异样,只是秋风萧瑟,比这里凉快一些而已。”
“枝枝,别问这么多,你只要记住,以后别去那些地方就好了。”
“可是这个踏月山庄好无聊啊,除了小蛮,也没有人跟我玩。”
“哎,姑娘家的,少抛头露面,记住了啊。”
娘亲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苦苦思索这些问题。
想得我头好疼,最后也没有想明白。
姑娘家出个门就得打折了腿?这地方不能待了,特别是那个吴老爷,自从杖责我后就没有露过面,更别提嘘寒问暖了。
这一定不是自己的亲爹,没有亲爹会是这个样子的。
休养了大半个月,我觉得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蹦哒了几下,耍了几套自创的醉拳,确认自己能跑能跳之后,我决定逃走。
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散散心。
去哪里,还没有想到。带上足够的盘缠,走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把小蛮也带走吧,如果她愿意的话。
第3章 第三章冲动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把小蛮叫到里屋,说出了我的出逃计划。
“啊,小姐,这可使不得,老爷知道了,又要打断你的腿了。”
“打断腿是小事,我看老爷迟早会要了我的命,上次那个杖责二十,皮开肉绽的,你看到了吧,这哪里是打自家亲闺女的招数啊。”
“可他不是吩咐下人给你治伤了嘛,真要你的命,不得在你伤口上撒把盐啊。”
“你怎么比爹爹还狠啊,”我气愤地说道,“你不走是吧,我可管不了你了,你爱走不走。”
“别呀,小姐,你能走到哪里去呀,老爷让你做的功课你基本荒废了吧,阿屿哥教你的刀法你从没练过吧,你除了会耍几招花拳绣腿,你连小蛮都打不过。”小蛮将小嘴撅了起来,她又又生气了。
“我不管,我就要离开这里,大不了死外面。”我心一横,拿出床榻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小蛮过来抢夺包裹,嘴里嘟囔着:“我要去跟夫人说。”
“你敢!”我的花拳绣腿落到了小蛮的身上。
小蛮不作声了,气鼓鼓地躲到一边去。
“我知道,小姐你只是一时冲动,等过了这阵,就会自己想明白的。”
小蛮退了出去,不再和我纠缠。
整个晚上,小蛮一直牢牢地把守着房间的门。远远地,我听到了她打哈欠的声音。
她是真困了,我睡意全无。
三更时分,我跳窗逃出了暖香阁。
然后,逃出了踏月山庄。
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今晚的出逃好顺利,终于脱离爹爹的魔掌了。
我决定先去望江村最热闹的地方待几天,然后再作打算。
踏月山庄地处偏僻,与望江村聚居地有一段距离。
林子里传来异响,我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会。
是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一会儿“沙沙沙”,一会儿“扑簌”“扑簌”,变着法子弹奏着秋夜的乐章。
林子越来越密。
我又听到了异响。停下来仔细听了一会,根本无法确认是不是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像是鸟叫,又像是婴儿的啼哭。
路越来越长。
这条路我走过很多遍,可是,那都是白天。
今时不同往日。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胆子够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没人疼没人爱。
所以,爹爹打我的时候,我并不是有多痛。我皮糙肉厚,完全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那点痛咬咬牙的话还可以经受得住。比起身上的伤痛,我更害怕看到爹爹眼里的冷酷,那全身上下散发的无情的味道。
爹爹施了家法以后,阿娘跟着爹爹径直走了。
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她应该留下来陪九枝的。可是,她去陪了爹爹。
我越想越气,鼻子一酸,竟然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
我又想起了小蛮。
有时候受了委屈,我会找小蛮当出气筒,朝她倒苦水,也会找到她的肩膀靠一靠。
为什么小蛮不愿意跟着我走呢,那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啊。
还有,踏月山庄的护卫也太差劲了,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出逃。
我瞧了一眼天上的孤星,在那一瞬,我是希望被阿屿抓回去的。
可是,阿屿一直没有出现。
树丛越来越密,可不敢再往前走了。
要不往回走?
那是不可能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
连个合适的台阶都没有,自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我找了一块圆滑的石头,将包裹垫了上去,静静地等着天亮。
今晚的月亮一点也不圆。风有些大,还使劲往我怀里钻,我裹紧了自己的衣裳,可是没有用啊,深秋的风吹到了我的心里,已经拨凉拨凉的了。
冲动是魔鬼啊,我对着那半边残月说道。
一阵风过后,月亮也迅速地躲进了云层里。
夜好黑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小蛮。
好累,虽然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可是没过多久,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了,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忽然,林子里传来一阵“嗷呜”“嗷呜”的叫声,我一个激灵,瞬间精神起来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是狼崽子发出的声音。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我慌不择路快速逃离。没跑几步,竟然发觉那“嗷呜”“嗷呜”的声音越来越大,差点要震破我的耳膜。
是方向错了吗?还是不止一只?是狼群?
我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今晚,这是事关生死存亡的一战。
既然躲不掉,那就来吧!
我壮怀激烈,视死如草芥。
我可以被吃掉,但是我不能被打败啊。
我必须得拿出点气势来。
对,就是几乎所有大小姐都有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
明天,也许小蛮会过来找我的吧,也许,明天她就能见到我,我的白骨吧。
就是不知道那狼崽子吃人的时候会不会吐骨头。如果连骨头都不吐的话,那我只能算是失踪人口了。
可是,在望江村这里,山高皇帝远的,谁会关心一个失踪人口呢。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死亡的威胁,恐惧像潮水一样袭卷而来。
对这人世间,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留恋的。
此刻我想起了龙池河边的稻花香,还有云雾缭绕的西岸。
还有,更远的,我未曾到达过的地方。
我的人生,还没有好好开始,就要这样潦草地结束了吗?
墓志铭都不知道怎么写。
月亮又羞答答地出来了,我看到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树影。狼崽子停止了嚎叫,或许正在等待时机吧。
忽然,一个黑影朝我头顶猛扑过来。
“啊——”
我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朦胧中,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托了起来,轻飘飘的,好似一直在赶路,在密林中穿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然后那个黑影又朝我扑过来了。
在这样的夜里,恐惧真的会无限循环的。
我彻底清醒了。
天空出现了鱼肚白。
真好。夜,已经远走。
身边是阿屿。那个腰间佩戴着短刀,轻功了得的阿屿。
“哇呜”一声,我哭了出来,拳头落在了阿屿的身上。
阿屿顺势抓住我的手腕,我动弹不得。
“小姐,冷静一点,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的?难道刚才,不是幻觉,而是你带着我在林间穿梭?
“不然呢,你以为是梦游?”阿屿正整理着小腿上的绑带,歪过头看着我。
温暖的晨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枝照到阿屿棱角分明的脸上,煞是好看。
我第一次发现阿屿长得很好看。
以前,只是觉得他不丑,就是稀松平常,淹没在人群里会找不到的那种。
林子里升起薄薄的晨雾,丝丝缕缕,在树丛里窜来窜去。
一切又变得那么祥和,那么宁静,那么温暖。
我说:“我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
“怎么会,老爷派我跟着你,我一直在你身后,你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我。可是,小姐,你一直没有回头。”
“我出来爹爹知道?”
“谁不知道啊,就你那身手,就差写个大字贴脑门上了,你以为踏月山庄的护卫是摆设啊。”
“阿屿,那个树林里有狼,我看到了。”我想起树林里的那些狼嚎,心有余悸。
“没有,没有狼,小姐,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野兔,你看,在这儿呢,”阿屿拎起兔子,说道,“等会给你红烧了吃。”
“嘿嘿。”我笑了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老爷让我送你去踏浪山庄,咱休整一下,尽快动身。”
“踏浪山庄?那是哪里?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本想着阿屿是要接我回去的,可是现下,情况并非如我所愿。
“这个以后慢慢告诉你,小姐,来,喝点水,这还有一包鸡肉串,可香了。你填填肚子,咱抄小道走。翻山越岭的,我怕你体力不支。”
“我不去,什么踏浪踏雪的,我就在外面玩几天,我自己回去。你先回去交差,我……”
阿屿打断了我,柔声说道:“小姐,我只是奉命行事,踏浪山庄还在巴州,路途遥远,这是地图,你来看看,咱好有个心理准备。”
“还路途遥远,那就更不能去了,你说,为什么不带上小蛮,带上阿娘。”
“还有要带上的吗?”阿屿说道,“其实老爷挺疼你的,小姐,你以后就明白了。”
我捊起袖子给阿屿看胳膊上的伤痕。
阿屿怔了一下,别过脸去。
我挪动着身子,爬到阿屿的身侧,将胳膊递到了阿屿的眼前。
“你看你看,伤疤还没好呢,我可没忘记痛,这还是最轻微的,严重的在后背,你要不要看看,省得你一个劲替你家老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