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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这个项目的招投标结束,正式开工。
基地离市区远,黎想作为主创工程师,早早和一帮同事搬进了这边定下的长期酒店里。
开工第一天,大家刚吃完午饭,姜晶垂头丧气地地抱怨:“苏总监怎么总这样。”
黎想回头:“怎么了?”
“我找他报销组里人的午饭1526块,他转我1500!”26块零头说大不大,一直揪着也没意思,但总归有些不舒服。
黎想笑了笑,给小实习生支招:“你下次这样报,1566,1588,你看他会不会抹这个零头。”
姜晶半信半疑:“有用吗?”
“反正他也不会找你要发票。”
边上一同事听完,竖起大拇指:“还是黎想懂,苏总监是潮汕人,特别迷信这种数字意头!”
黎想虚心接受夸奖,又问:“对了,薄兆那边代理方来了吗?”
“早到了。”
午休快结束前,黎想的房间门被敲响。
她拿好干洗过的西装放进一个袋子里,拖了这么多天没给是因为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交给薄浮林公司的人带过去给他也一样。
“来了。”
拉开门,看见的却不是甲方同事,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的薄浮林。男人身影高瘦,把门都显得逼仄不少。
他已经把厚颜无耻练得得心应手,倒打一耙:“你找我?”
“我……我找的是小方。”她不解,“你怎么会在这?”
薄浮林低着眼看她,并没打算解释。
黎想鬼使神差想起他之前说的话,眼睫动了动:“这里离市里挺远的,你没必要跑过来。”
他懒声“嗯”了下,才一板一眼地澄清:“九州科技那位高层跟我一起来的,说要视察场地。”
“……”
也就是说,是为了工作来的。她刚才那句话简直是自取其辱!
黎想察觉到被他故意耍了,在窘状之下,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问:“薄浮林,你见过你不被欢迎的样子吗?”
“没有。”
她说:“那多看看我现在的表情。”
他没忍住笑:“好。”
第28章
他一句话简直要把她噎死, 黎想嘴角微动,懒得多说,把手里准备好的袋子递给他:“外套还给你。”
薄浮林接过东西后并没动, 倚在门口看她:“现在去巡查?”
她点头, 回屋拿上安全帽和工本文件, 不解地望着他:“你还站在这做什么?”
“一起过去吧, 九州工程师也要去会议室。”他让开点位置, 又给她一份文件, “小方让我交给你们的体检报告。你抽空着重看一下第三张油漆区的那个工人。”
“……”
离开工还有个十来分钟,大家习惯性踩点, 因而酒店到工地这一段距离都没几个人。
他们并肩慢慢往前走,虽然是合作方关系,但总归黎想会想到以前的事儿, 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薄浮林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如常和她闲聊般:“前些天没找你是家里出了点事儿, 薄千饮离家出走了, 回来闹了很久。”
黎想本来想说他找不找自己和她有什么关系,但提到薄千饮那个妹妹,她又有几分好奇:“为什么?”
“她从我爸妈那听说了一些事儿。发现自己不是我妈生的, 是我姐生的。”
黎想愣在原地:“啊?”
薄浮林被她呆滞的反应逗乐, 带着她往前走。
他很少跟人提过比自己大9岁的亲姐, 薄珈。她很早就送出去温哥华留学。
成绩好, 人又乖, 一直是亲友中的杰出榜样。
老话说“想要家族兴达,长子走稳为有, 护象之后方。次子走险为矛,往前方开路。”
不出意外, 薄珈长大后一定是接管薄兆的继承人。
她优秀得太彻底,因而弟弟薄浮林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不用考虑后路。
但就是这样万里挑一的女孩,在18岁却和一个混血华裔未婚先育,还染上了药瘾,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薄家不能有丑闻,那个女儿便对外宣称是薄母生的。
“这个是我姐的生日。”薄浮林拽起袖子,给她看手上的纹身,“之前几次看你提,但又没问。”
黎想低着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曾经以为0923是他某位白月光的生日。出于紧急避险意识,她从来没敢问过。
她不知所措:“这种事,是可以和外人说的吗?”
薄浮林慢条斯理道:“我说过了,你不算外人。”
黎想耳根微微乏热,扯回话题:“那你姐姐她……”
“去世了。”他声音低下来,“我大二的冬假去找她,发现她在浴缸割.腕。没来得及抢救。”
姐姐去世后,薄母有一段时间情绪出现问题,飞来美国陪读。实则是对唯一的儿子严加控制和看管。
他也就是那时候从建筑系转了商科。
黎想心情难免沉重。
她自诩最了解薄浮林,却从来不清楚他这段往事。
“你对我也不公平。”薄浮林站定,问她,“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你想成为的‘自己’。”
黎想大脑有些空白,被说了个正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欣赏他的出色,也努力朝那样的人靠拢。
但于薄浮林而言,没有人说过他不好、不行。毕竟他做哪行,就在哪行一骑绝尘。
她在分手时,却用以前的他否定了现在的他。
黎想眼睫轻颤,直言道:“我和你之间本来就更像是:你我本无缘,全靠我勉强。”
他点头:“确实是你制造了羁绊,后果却由我承担。”
她瞪眼,不确定地问:“你是在道德绑架我吗?”
薄浮林轻轻笑出来:“我在向你道歉,也在向你表白。我不想让你失望,也不想让年少的你觉得选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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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科技那个高层江先生是不是长得过于牛逼了?这要不是结婚了,我真能生扑!”
“薄兆的那位不也一样吗?上次视频会议我都差点以为什么男明星入镜了!今天近看更晕了,真他妈无可挑剔的一张脸!”
“这俩出现在工地也太格格不入了,我宁愿他们都是秃头大肚腩。”
一男同事哀嚎:“本来咱这儿的女孩就不多,他俩以来,更没人看我们了。”
巡查过程中,一群同事叽叽喳喳地讨论合作方的高层。得亏没有其他人跟着,否则都要嫌弃一群建筑师私下这副德行。
“黎工,你怎么不说话,你喜欢哪种类型?”
黎想无辜转头:“他俩有什么不一样吗?”
“客观条件都是多金的英年才俊,但气质不同啊。”姜晶还真选上了,“我更喜欢薄总,笑起来如沐春风!他比那个工程师要温柔很多。”
有吗?
黎想不觉得。
九州那位工程师看上去就是我行我素成习惯,没利益冲突,就根本不应付和下属的关系。
而薄浮林,说他温柔,不如说他一直是个人精。对社会规则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就能收买人心。
走到最后一个吊塔区域,他们一群建筑师和对面工程集团戴着红色安全帽的管理层迎面撞上。
为首的姚于姣看着黎想,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市里有资格承包大型工程的建设集团就那几家,当初竞投标时,黎想就知道有姚中入选。
只是今非昔比,即使是冤家路窄,也是公平又各不相关的各司其职。
身后几个同事也不知道她们认识,友善地和对面打了声招呼。
黎想径直看向样板墙的刷漆工人,问:“这个色号不对啊,为什么不一样?”
工人看了一眼她,讪讪道:“买的油漆就是这样的,要试颜色得明天再弄了。”
黎想看了眼外面:“现在来得及。太阳还大着,温度可参考。”
工人一副老师傅的语气:“快吃晚饭了,我干这个都多少年了!真干不了。”
边上的姚于姣见状,放软语气,凑过去撒娇道:“大哥,你就试试嘛……色号要是错了,会耽误后面进程的。现在试出来了,我们正好去采购——”
工人态度颇有动摇,下一秒却见黎想直接撸起袖子,提着边上那桶油漆直接上手。
一块刷好的样板被她蛮力拖出去,放到太阳底下。
“说了难干。”工人瞥她一眼,咕哝道。
几方人在那僵持地等了近十分钟。
黎想将原始版拖出去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您过来看一下,这个色是对的。不要省功夫用一个刷子,色调会被影响。”
那工头被身旁的工友拉着,不情不愿走出去看:“你才做一块板子当然轻松,我们几万块板子都要这么刷,得花多少功夫。”
黎想倒不在意他嘲讽,看了眼他帽子上的名字。又看向他身旁的姚于姣,笑着说:“那就交给姚总监多费心了。外层色调有这么大误差的话,我们这边不会验收。”
“……”
姚于姣冷呵了声。
不到两年,还真变成有模有样的黎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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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查后的例行会议,黎想让助理去把刚才那个工人开除。
果不其然,这个指令放下去还没多久,姚于姣就杀气腾腾地冲上了她的办公室。
“什么意思?那工人不就是顶撞了你一句话吗?”姚于姣拍桌,“你怎么能这么小肚鸡肠!就这么针对我?”
黎想好整以暇看她:“我为什么要针对你?”
“你还记恨前年佘山那个项目呗。”姚于姣嗤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早说你是薄浮林女朋友不就得了吗?他后来为了你都把项目合作取消了,宁愿倒赔钱都把我赶了出去!你还嫌不够?”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黎想后面真没管这些事儿了,也不在意。
听她这么讲,倒是有些诧异。
薄浮林这个人,聪明绝顶,是从不做亏本买卖的。
姚于姣见她不声不响,又冷笑:“你不会想杀鸡儆猴,把看你不爽的工人就踢出去吧?工友们背地对你这位建筑师的评价可不怎么样。”
“工地管理不靠裙带关系,靠秩序。”黎想不想再听她的胡言乱语,从抽屉里拿出一份体检报告,“你猜我开除那个工人,他为什么乖乖走了?你倒闲得跑过来一趟替人伸冤。”
她说完,就起身出去。
留下姚于姣站在那,看着薄兆那边送过来的这份标红体检单。
油漆工:焦强。HIV抗体那一栏,显示:阳性。
姚于姣脸色忽变,那工人居然有艾.滋病。
……
其实艾.滋病不能成为开除一个工人的理由,但焦强染病显然是因为常去外面找“小姐”。
而且工地有大片工人宿舍,很多工人都携家带口,一到寒暑假会让孩子妻子来住。
开工之前,那位焦强就已经被多次投诉偷看女厕所和淋浴间,德行不端,黎想也只是顺势让他离开。
体检结果不能广而告之,但内部人员都心知肚明。莫名其妙被姚于姣小人之心,黎想没来由得冒出一股火气。
正好快到晚饭时间,办公室一群人要去大门口送走九州和来视察的那两位大佛。
黎想大概是真气得不轻,走得特别快,把一群同事远远甩在身后。
九州科技的代表团已经提前离开,就剩薄兆这边还有辆商务SUV正停在大门前。
车门打开,薄浮林刚好下来,看着黎想板着一张脸一个劲往前怼,意外地问了句:“你想干什么?”
黎想火气正旺:“我想杀人!”
“sorry,没听清?”话虽然这么说,他笑脸一收,下意识往后退开两步。
“…..”
黎想不满地看着他这动作。
薄浮林忽而又笑了:“你想我怎么死?法治社会别脏自己手。”
她理智瞬间回笼,不搭理他这不着调的话,清咳了声:“怎么就只有你,九州那边的人呢?”
“早走了。”薄浮林皱眉看着她,招招手,“凑过来,我摸摸。”
她身后还有一群同事要往这走过来,黎想白眼:“耍什么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