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可以打，更何况三个人。”陆则谦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稍稍收拢，语气很是平淡。
“想去哪里？”车驶出停车场，陆则谦问。
她原本的目的是回家，此刻却有些说不出口。因为他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心事重重，而她刚刚哭过一场，俨然释放许多。
“你决定吧，”
随即两人都不再说话。
“前面那个路口右转，有几间酒吧。”两分钟后她又指定了地方。
“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他的声音很轻。
“不想让你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平声道，随即闭上了眼睛，假装只是就事论事的一句。
第51章
◎雨过天晴，虹销雨霁◎
工作日，就算现在是酒吧营业的高峰时段，客流量依旧不高。
她往里走了几步，随便选了个空位，没什么期待自然也就没什么讲究。
决定来酒吧，不是抱着放纵或追忆的目的，只是觉得他跟了出来，就不想让他失望，必须得给一个交代罢了。
服务员将点单的平板递了过来，陆则谦伸手接过，直接从气泡水、鸡尾酒等等度数低的种类开始翻，时不时用眼神示意她，她却都没选。
这张桌子不大，她直接伸手，在屏幕上点到威士忌那一栏，选了第三个加1，“我要这个。”单手支着脸，说得极其认真。
陆则谦稍稍抬眸，显然，这不在他的授权范围之内，有些不同意。
但对上她清醒的眼睛，想到刚刚的情形，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她。
“我也要这个。”他又再点了一样的，加1。
“你要开车，喝什么酒。”她拿过平板，修改了酒单。恶作剧似地给他点了一杯草莓味的气泡水。
陆则谦看了眼，以为是她喜欢的，倒也没说什么，直接下了单。
这间酒吧规模不大，就十来张桌子，正前方有一个大荧幕，灰灰蒙蒙的，一个驻唱的乐队，女歌手的嗓音是时下流行的烟嗓，唱得都是一些粤语歌。
刚才那首是杨千茫这一首也是杨千谩
她唱得很投入，丝毫不互动，她想她大概是真的喜欢杨千谩
顾青舟脑袋空空，没有精力思考别的，连打量对坐之人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这件运动防风夹克，很适合他。
任由外界的声音涌入脑内，随缘消化。所以这歌词，她反倒听得格外真切。
“我没有旁人要得多，才能临危熄火。”
脑子里记下这句歌词，还怪好哭的。
点的小杯的威士忌，她又加了点冰进去，单口入嘴的酒精含量就要更低一些。
晚饭基本没吃，又消耗了大量体力，不用测也知道现在血糖偏低，不适合饮酒。但出于对自己酒量的自信，又觉得这样一点大概也不会怎么样，若是觉得有些醉意，随时停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她从未想过，要靠着眼泪和醉意向他勒索些什么。
见她连喝了两三口，陆则谦目光一瞬不瞬落着玻璃杯里那褐色的液体上，仿佛她再喝一口，他就要过来抢走杯子，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没关系，放心，我有分寸。”她笑道，还是放下了杯子。
陆则谦瞳孔微缩，转到她脸上，那双眼睛因为哭过，有些红红的澄净，像在山泉水里浸透荡涤过一般，清澈无垢。
“改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见他似乎不信，她又补充了一句。
她其实酒量很好，几乎从不喝醉，根本都用不上“酒品”二字。
“好。”他抬眼轻笑。
关于她的秘密，他最近后知后觉领悟到许多，在英国的，在这里的，是有些想要求证。
“为什么我哥每次都能喝醉，你和乔木哥都不帮他挡挡吗？”看见桌上的酒，她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挡了，挡不住。”他没喝酒，声音却有一点沉。
“.......”
“也是，我哥这个人吧，有时候是这样的，菜还不让人护着，顾家人好像都有这个毛病。”她点点头，笑着看向他，为了认同这句话，把自己也一道骂了。
陆则谦垂眼，伸手拿过一边的冰水，连同一小块冰，一起喝了进去，想给心脏降降温。
明明是他滴酒未沾，但被她亮亮的瞳孔直视着，却有了醉意，先泄了气。
“下次......我再多挡挡。”鬼使神差地，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承诺。
“那可不行，姓顾的还有一个毛病，就是都挺护短的，不分青红皂白的那种，我哥那么崇拜你，估计舍不得。”她话里有笑音，听着格外悦耳。
“是吗？”好像是的。
“当然，我记得有次，一个做建筑设计的叔叔过年来家里做客，我哥拿着几张设计稿一直在请教他，临走时，那个叔叔想知道作者是谁，你猜猜看是谁？”
“谁？”他眼睛坠落到她的嘴角。
“当然是你啊。”她揭晓答案。
“.......”
“青舟。”他的声音很温柔，眼神更甚。
一霎安静，她的心跳蓦然停了一秒，又开始加速，只觉得这声音里的乙醇含量比威士忌要高得多。
“嗯？”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这会儿又带一点微凉的调子。
“.......专业上的问题，我可......评判不了。”她打了个马虎，并非听不出来他意不在此。
“这个不好喝吗？”她看见他面前的草莓气泡水，只在端上来时浅尝了一口，抓住转移了话题，刚刚那个有点上头。
“好像不太好喝，你的好喝吗？”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他也收敛了自己。
“......还行。”她低头又喝了一口。
“那你，要不要跟我换？”他平色道，四两拨千斤。
“.......”两人都喝了的东西，换什么换？怎么换？
“不....不换了吧。”
“走吧，时间不早了。”她感觉又清醒又浑浊的，有些待不下去了。
“好。”陆则谦并未反对，伸手买了单。
顾青舟趁着买单的间隙，起身去了趟洗手间，顺带舒了一口长气，呼出些温热的气息，连带着她的体温，在空气里烟消云散。
她今晚根本不准备买醉，也并不想要越距，但他似乎，比她更像喝了酒。
出了酒吧门，一阵清风吹来，算不上有凉意，但她却虚踩了一阶，险些摔倒。
他刚好站在台阶之下，伸手将人半揽进了怀里。一阵温热的酒气洒在他的脖颈，从皮肤渗透，直接进入了中枢神经。
他想，酒精浓度大概高于100，否则不可能层层穿透以后，还这般浓烈。
“我没醉，只是有点没力气。”她眨眨眼，解释道。
这是真实的原因，但也很像一个醉酒之人的托词。
“嗯，好。”他眉目带笑。
坐在车里，陆则谦侧过头来：“回家吗？”
“嗯。”她点头，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等了一会，陆则谦探身过来，绕过她的正面，想帮她系安全带。手指意外触到她耳后的皮肤，一片灼热。
“我自己来。”她反应过来，连忙拉过安全带扣好。
陆则谦回坐之前，顺带望了她一眼，才开车上路。
――
怎么回的家她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进门之后，才开始回想，刚刚应该是有说“拜拜”的，不至于这点疏离的礼貌都会忘掉。
她打开浴室的灯，准备先去洗澡。又想了想，用手机给林颜发了条消息。
Zhou：【如果方便的话，我想10分钟以后给你打电话。】
手机息屏，去柜子里找了套干净的睡衣带进浴室，若是林颜回复，就给她打电话，若是不回复，就下次再说吧。
至于这个下次是多久，也再说吧。
洗完澡再次拿到手机，经过了9分45秒，她感觉若是再投胎，她可以自荐当一个计时器。
“喂？”林颜的声音传来，很是清亮，降低了她深夜打扰的愧疚感。
她揉了揉眉心，架了这么大的势，不说出点什么来似乎不太人道。但刚刚洗了个澡，分享欲消退不少。
“那个.....今天你走了以后，陆则谦追了出来。”她想了想，还是按时间顺序表述的好，以免对方抓不到大纲。
“卧槽，他给你表白了？你激动地睡不着觉？”
“.......”她觉得他俩加起来都没有林颜一半激动。
“没有，只是去了趟酒吧。”她继续按时间线捋着走。
“卧槽，你喝了酒，给他表白了？现在后悔了？被对方拒绝了？”林颜再次激动道。
“.......”
“不对，你酒量这么好，性格这么别扭，不可能做这么没有把握的事。”没等对方回答，林颜自己先否认了。
脑海里闪过无数件顾青舟“一鸣惊人”的事，她这个人，若是能做到九成把握，就绝不在八层把握时开枪。
“......”她有一种林颜比陆则谦还难交流的感受。
“卧槽，是不是他喝醉了，你们俩那啥了，现在互不认账。”林颜再次语出惊人。
“......我的妈呀。”她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招架不住这想象力。
“他没有喝酒。”但仍然是第一时间作了澄清。
打乱了时间线，双方都沉默了几秒。
“我捋一捋哦，陆则谦追出来，你们去了一家酒吧，你喝了酒，但因为酒量很好，完全没醉，陆则谦开的车，所以没喝酒，送你回的家，现在也是各在各家。”林颜细细说道，加了点自己的推测。
“嗯。”顾青舟听了听，全部正确。
“那......这还能产生爆点？”她不理解。
“就是因为双方都很清醒，才觉得更不可思议。”她轻声说，脑子里又带到那些画面。
电话对端的林颜点点头，总算融入了语境，“你是觉得他或许也喜欢你？”
“我没有过多的证据，能依靠的只有直觉。”她想了想，确实都算妄加猜测。毕竟在英国时，他也对她很好。
林颜：“那肯定八九不离十，你的直觉，在某些方面堪称机械。”
顾青舟半开玩笑，“这么多年，你还是对我有偶像滤镜啊。”
“谁告诉你的？别试图从心理层面打击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竟靠些场外因素获胜。”林颜不承认。
“.......”
“那你怎么想？接受还是拒绝？”林颜追问道。
顾青舟语速放缓：“我.....好像想得有些复杂。”婚礼以后，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这中间发生了天大的事，暂时搁置了。
林颜附和道：“明白，你这人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复杂的事情想简单，老毛病了。”
顾青舟：“.......”
她才发现，在陆则谦的事情上，她总是能被林颜拿捏，而印象中，在其他事情上，她一向是想占上风就占上风的。
“给我三十秒，我思考一下给你说。”
“好。”林颜耐心等着，她说这话，就是有了大方向了。
三十秒后，顾青舟吐了口气，徐徐道来，全是陈述句，不偏不倚。
“离开英国时，他说回国会打给我，和‘顾青舟’见面，我确实有所期待。这份期待断断续续持续了很多年吧，尽管越来越弱。”
“我把我能想到的用到的做到的方法都试了一遍，希望能找到......某些缘由，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所以，我几乎已经接受了我和他就是关系浅薄的无缘之人。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在接到他电话之前我先见到了他人，并且，他的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我们也见过几次面，大部分都是因为我哥哥的关系。说些不痛不痒的话，继续着不深不浅的关系。”
林颜问：“你是觉得自己的感情没有得到回应？”
“也不是。”她呼了一口气，茫然道，“就是突然不知道过去的这些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顾青舟中途断了有十秒，又接着说。
“林颜。”她忍着眼泪，突然哽咽道。“....我外婆死了。”
“嗯，我知道的，我也很难过。”林颜用气声回着她。
顾青舟轻轻张嘴，顺了顺自己的气息，才能继续。
“我最近有在想，是不是太久太久，太久太久，我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了，所以好多，好多事情我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抽抽噎噎道。
“没有的.....不是的......”知道她在极力忍耐，林颜眼眶潮热，安慰道。
她吸了吸鼻子，再次吞咽下自己的情绪，“所以，我最近在想，我应该要改变一下，或者说，要和过去切割一下。”
“可是，过去的你又不是毫无可取之处。”林颜拧了拧眉，有些担心外婆去世对她冲击太大，她又想要断尾求生，和当年一样。
“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放心，都快十年了，我还是有些长劲的，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或者说更需要我的事情上。”她含糊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估计也只有林颜听得懂。
“你觉得喜欢他，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吗？”林颜小心问。
“对我自己而言或许有点，对他而言，算不上吧。况且凭良心讲，他其实并不怎么需要我，一直都是我比较需要他，但我现在可能也不太需要了。我不想活在别人的龟壳里，我也想试试保护别人。趁着大家还没有发展到‘越界’的份上，还是个最好不过的时机。”
林颜顿了顿，正色道：“你还记得青柠姐婚礼后，她给你说的话吗？”
“大概记得吧。”顾青柠给她说了很多，她一时不知道她指的是哪句。
“你那个同学的事，让你和裴奕多接触接触，让我劝劝你，记得吗？”
“嗯，记得的。”
“其实我有点理解青柠姐的，她是觉得你一个人生活得太久太过枯燥，你的那个同学呢，刚好又是阳光开朗型的，跟个小太阳似的，和你互正好互补。”
顾青舟“嗯”了一声，她也知道的。
“但是呢，理解归理解，我是有些不赞成的。”
“嗯。”
“因为我觉得你也很阳光，你自己就是小太阳，只是被乌云挡住了而已。”林颜鼓励她：“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迄今为止，你不管多么沮丧，也从没给谁摆过烂摊子，这点上，我坚定不移相信你，也请你相信你自己。”
“谢谢！”除了这句，别的都很多余。
挂完电话，顾青舟将枕头盖在自己的头上，继续着那场刚刚在羽毛球场馆被强行中止的，未下完的大雨。
雨过天晴，虹销雨霁，大自然没有坏天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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