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有始有终。
阿姀忽然笑了。
她也不知是为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陈昭瑛一直委曲求全,默默地接受沈琮给她带来的一切。
不管是做太子妃,还是皇后,都逆来顺受。
阿姀曾经替她不值,也怨恨过她为什么就这样喜欢沈琮。哪怕她从没有得到沈琮的一点点爱。
现在才完全释怀了。
陈昭瑛也不爱沈琮,只是命数到了这里,她认命了。
阿姀为此而存的心结,倏地一下解开来。
这次是真的有理由,赴王宣的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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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兮,曷维其已。”——诗经·邶风·绿衣
第147章 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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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过了年再走吧。”
生无可恋地坐在桌前打算盘的,是阿姀。
死死抱住这个生无可恋的阿姀的胳膊的,是已经贵为太后,还在撒泼打滚的金妞妞。
自小半个月前,阿姀在长升殿找到了那块鱼符,便立刻回信给了王宣,称择日便会到访蜀中。
衡沚大致交接了手上的事务后,也在赶来的都城的路上。
行囊都打理好了,阿姀托人在平江中游的码头赁了一艘船,可谓是万事俱备了。
“不行。”阿姀也有样学样地拖长了调子,“我不是都在教你算账了吗,宫里你就照管这些事便好,剩下的事去找沈钰仍啊,他如今跟你们娘俩的仆人有何区别?”
金妞妞泫然欲泣,“你走了,便没人与我说话解闷了。”
天啊,一个黏人的冀儿还不够她手忙脚乱的吗?
手头只剩一点核对的计算,阿姀没再理她,生怕她把自己吵得头疼,算出了岔子。
“等到除夕了,你带着召侯来,我带着冀儿,我们在听凤台摆一桌家宴。到了入夜,听凤台的高台上看烟火特别好!”
阿姀不为所动。
“你真的不愿啊?”金妞妞放开她,撅着嘴巴,像是能挂一瓶油在上面。
“那还要我说几遍?”阿姀淡淡道,“你也体谅体谅衡沚吧,让我与他过几日如胶似漆的恩爱日子还不成吗。”
整日堆砌的文书,算不完的账,还有常来扯皮的各处文臣,阿姀早就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前两日时,水长东在都城的分铺已经顺利开张了。当日,沈钰仍百忙之中还派人去送了贺表,也算是替铺子打响了名声,此后的经营就会顺利许多。
该做的都差不多了,她也该去办自己的事了。
“你看这里。”阿姀指着纸上一处数字,“每月内府将账册呈上来的时候,你就看这一处的数字,增减盈亏,都始终比较着看,便不会出错的。”
节省开支如今是十分必要的手段。新帝登基,又是幼儿,四方都按兵不动,等着看朝廷如何运转。是以纳贡上税之事,也能避则避。
不是以天灾告饶,就是以人祸求情。
这些烂摊子,是沈钰仍他们必须独自面对并摆平的,不然这皇位与阿姀自己来坐,有什么区别。
她和衡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霜降后第二日,衡沚到了都城。
天降小雨,空气微冷。阿姀裹着披风,执着伞,早早就等在城门口。
城门迎来送往,从稀稀疏疏几个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衡沚行得缓慢,慢慢遛马到了她面前。
“冷吗?”阿姀笑眼如花,不由分说将一个小巧的暖炉塞进他手里。
云从跟在身后,懂事地去牵马。
恪州应是比都城更冷,他穿的是一套很眼熟的衣裳。
衡沚从她手中接过伞来撑着,把暖炉又还给了她,牵着她的手如火一般温热,“摸到了,你的手更冷。”
并行在中街上,蒙蒙雨丝里,竟还有几分如诗如画的境遇。
“家里都还好吗?”
其实阿姀是想问恪州的诸事,但话到口边,又改成了家里。
衡沚一颗风尘仆仆的心,轻易就被暖得熨帖,简洁与她说了几句,“都好,没出什么岔子。崔夫人和怀先生,也都好。”
阿姀点点头,有些放心了,“你父亲那些老部下一贯爱刁难你,这次出了这么大事,你回去这段日子肯定少不了辛苦。”
走到一家早点铺子前,阿姀拉他坐下。
“两份馄饨,一碟酥饼。”
这家她时常光顾,汤汤水水的馄饨,也更适合微冷的天气吃来暖身。想着衡沚一大早进城,一定是腹中空空,她也是一样。
小铺子边上摆的,都是低矮的桌椅。衡沚坐在条凳上,得向两侧曲着腿,才不至于将他小腿般高的桌子顶起来。
他拿了瓷勺,用茶水烫过,递给阿姀一个。
“这么记挂我啊。”他眉梢轻轻扬着,虽然隔着点碎发遮挡,还是看得很分明。
阿姀觉得好笑,“不记挂你的话,你就该着急了。”
两碗馄饨冒着热气,被放在桌上。
隔着氤氲的水汽,衡沚仔细地看她的眉眼。
这大约是,第一次,第一次他们两个在这都城中过早。
十来岁时在衍庆楼那一眼,岂会想到还有今日,她笑着为他说出一声记挂。
衡沚垂头,挂着浅浅的笑,舀起一个馄饨送进口中,而他这些弯弯绕绕的情丝,阿姀都一概无从知晓。
“回去的路上,一直听晁蓄他们夸你。”
阿姀来了兴致,“夸我什么了?”
她鬓上佩了几样简单的首饰,微微一低头,珠翠坠子便晃来晃去,滑到眼前,将目光遮住。
不厌其烦地用手拨着,到最后也烦了,干脆不去管。
衡沚伸手过去,替她挡住那坠子,“说我受伤昏迷时,你熬了许久,还抽空帮他们解决了很多杂事。”
阿姀感受到他手指触碰自己脸颊的热,不经意地攥了一下勺子。
“这不都是我应当做的吗。”她不以为意,“如果只是为了盖那几份文书的章,晁将军也有点太客气了。”
“你在床榻边对着我说话,我听到了。”衡沚也还以漫不经心,语气平淡。
阿姀却紧张了。
她那时候害怕,当真在独处的时候对他说了不少话。
有些……还是挺难为情的。
话赶话地说到了这里,衡沚心里总是堵在这儿,说了才会更痛快。
“你那时问,何至于命都不要地救你。”衡沚想起她那藏不住的啜泣声,伤口就隐隐作痛,“这次是意外,那便谈谈从前。”
衡沚一改以往不算正经的模样,眼中澄澈一片,又沉沉藏着什么,一字一句地坚定,“你聪明,自然很清楚,无须我为此多言。”
阿姀发觉喉间滚烫,不敢抬头。
“没人比你更通透,我若只说漂亮话,套不着你全部的真心。亏本的买卖我不做,有些事,只有做给你看,你才会相信。”
碗里的汤漾出一圈涟漪,是她没忍住,掉了两滴金豆子。
衡沚语气更软下来,“可不是为了惹你哭的。”
他一直知道,和阿姀之间虽然也算恩爱,但有些东西,始终没有戳破。
如果放任她这样隔着东西看自己,那衡沚想要的,老死在她身边,恐怕很难做到。
所以思量了这么许久,他才率先一步,亲自捅破了。
阿姀就是这样。
从没被彻底地爱过,就觉得别人爱自己一点,就要以同等的分量还回去。
若是没猜错,她后半句没说完的话,应当是我该拿什么还你。
“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衡沚怕风吹伤她的脸,便伸手将她眼底下的泪痕拭去,“因为是心甘情愿地爱你,不管做什么,从未谋私。”
今日的这碗馄饨很咸,阿姀最后想,落了太多的泪。
她是真的很通透,衡沚夜里就得到了她诚心的反应,躺在榻上抱着人,觉得平静而安逸。
天气冷下来,日子就过得格外快。
等到今岁的第一场雪时,两人已经在船上了。
江上飘雪,两岸夹山。船入南境,美不胜收。
两棹舟漂在水面,随着长桨深入浅出地划,慢慢地向前。
阿姀裹着衡沚的大氅,与他并肩坐在船头。
“还是眼见为实。”她眼眸莹亮地望着景,活泼轻快,“比我小时候,先生硬逼着我摹的所有寒江图都美。”
行水路湿气重,衡沚烹煮着茯苓茶,盛了一杯递她,“还挨了不少骂。”
“你怎知我挨骂?”这倒是稀奇,她从没说过这些。
“是怀先生说的,他觉得你只会描摹,死气沉沉,画得没有灵气。”衡沚虽是复述了怀乘白的话,但还是很识趣地安慰她,“你那时没见过此景,也不能怪你。”
阿姀蔫蔫地捧着杯子,“这也和你说,怀先生真是闲得慌。”
云鲤、迎恩与云从三人一船,在后面跟着。
云程用随身带的刀在江上叉鱼,手艺还不错,今日吃鱼,也算是大饱口福。
“看什么呢?”云鲤搭上锅,见迎恩撑着脸发呆,不由问道。
“你看,殿下和小侯爷,两个人多可爱。”迎恩不自觉便痴痴地笑着,“挨在一起,想成婚时摆着的喜娃娃似的。”
云鲤一愣,才放声笑起来,“你是说靠在一起,白白胖胖穿着红肚兜的那个吗,哈哈哈哈哈哈,那不是喜娃娃,是摆着招子的!”
笑声爽朗,惊动了前面的两个人。
走到船尾,阿姀问,“你们笑什么呢?”
迎恩红着张脸,“没什么!殿下和小侯爷饿了么,还有点心可以先垫一垫。”说罢便匆匆转身躲回船舱里。
莫名其妙地。
阿姀看看衡沚,摸不着头脑地笑了一下。
明日才能上岸,去城中补给一二,这两日除了干粮就是吃鱼,都算凑合着过了。
阿姀赁的这条船不显眼,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
入夜闭了船舱两边的门,垂下了厚重的帘子,几乎只能抵足而眠。
额头也会碰在一起。
阿姀闭着眼,没等即刻入眠,在同一条枕上,与衡沚相对侧躺着。
他半张脸压在枕上,呼吸均匀。阿姀的头发稍,也便随他呼出的气息飘荡。
有一点点声响,便听不到了。
在这安静的天地间,阿姀静静地听着,头一次觉得睡在船上也妙趣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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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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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的风土,与两人从前生活的地方皆是不同。
船停泊的这个镇子沿山而建,高高低低,多桥多阶,走起来很有意思。
余下的四个人两两为伴,各自去采买船上所需的用品。阿姀与衡沚两个人,便在街上闲闲逛着。
“真来蜀中了,瞧你怎么也没多开心?”
走到一座桥前,衡沚替阿姀拎了裙摆。
“一直想着我母亲的事,也没顾得上开心。”阿姀确实情绪不高,走到桥顶,望着远处的一带青山隐在云雾里,空气格外沁甜,“王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在一起,竟然也没办法粗略地概括。”
是因为所得这些言语,反映出的王宣,反差实在太大。
要将他这个世人眼中绝对不守规矩的地头蛇,和对陈昭瑛爱而不得的情种相关联,也绝对是强人所难了。
一双佳人,相携立在桥上。
衡沚特地换了件与她的衣裙颜色相近的靛蓝衣衫,腰间用墨色的牛皮革带一扎,英挺俊俏。
脱下戎装,也是身姿如玉。
往来的许多小娘子,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衡沚微微往阿姀身边侧了侧,手搭在她腰上,怕人来人往撞着。
“要见为实。就算现在想破了脑袋,也不如几日后真的到了蜀阳,亲自去了解。”
“我怎么觉得。”她话语一顿,“觉得一直有人跟着我们。”
阿姀方欲转身四处看看,衡沚更先一步上前抵住她,“别回头”。
鼻尖顶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逼得眼前一酸,她只好先摸摸鼻子缓解痛感。
“那你也发现了。”阿姀人靠着衡沚,瓮声瓮气,“怎么办,要甩开吗?”
衡沚状似不经意地拍了拍阿姀的脊背,顺势侧了半个身位,余光去瞟方才见到人的那个角落。
人还在。
“不用,你身子不适,况且我们不知对方人数。”
阿姀噤了声。
她来了癸水,确实腰膝酸软,很是不爽利。但若为甩开跟踪,跑两步其实也无妨。
“先去吃点东西。”衡沚低头瞧着她,阿姀的脸色都有些白,“看看他们有什么企图。”
又往前走了数百步,在古道热肠的商贩大娘的指引下,两人拐进了镇子最热闹的一条小巷。
镇子上的人,吃穿用行都在这条兰宁巷。
“主……公子,你和夫人也在这儿啊!”云鲤从杂货铺里出来,拎着好几个盒子,稀奇地问,“不是要逛一逛吗?”
阿姀走近她身侧,看她买的几样东西,“不了,先去吃饭,你和迎恩也跟着来。”
云鲤的情绪霎时收住了,转头看迎恩,她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直到他们进了店里,云从和云程才迟迟赶来。
六个人围在一张桌前,人谁看了都是主仆情深的好场面。
“主子,等我们追去的时候,您说的那个几个人已经跑了。”云从将声音压低,面上还是无事发生的模样。
衡沚举着茶杯的手顿在唇畔,应了一声,“一共几个?”
云程快速地一回想,回答道,“四个,俩个跟着您和夫人,剩下两个分别跟着我们四个。”
没想到,原来他们一行人的动静,早就在人家掌握之中了。
阿姀捧着碗姜糖水,悄声问衡沚,“今天还是不在镇里过夜了,我们吃罢饭回船上去吧。”
烧彘骨、蔗炮羔,还有用些辛味烹炒的素菜端上桌后,店家将一盆鲜甜的豆花摆在中央,这餐饭便算是上齐了。
衡沚挽起衣袖,盛了一碗豆花放在阿姀面前,“别担心,今晚也不走,我已让云程订了几件屋子,就在隔壁的客栈。”
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阿姀虽不解,但也抱着好奇,接受了如此安排。
一行人随身带的东西也并不多,云从和云程做了劳力,将所有的行李都搬上了楼后,阿姀才上去。
只是。
刚走到楼梯拐角处,便听得一人拔高嗓门在与店家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