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许春天高一下半学期主动找张科申请做了语文课代表，想要来提升自己的成绩。
许春天的问题，用班里语文老师的说法来说，就是能力有余而技巧不足。
高中作文的议论文不仅有很容易得分的三段论结构，还要有一些知名却不是用烂了的例子和诗词积累。
七班的语文老师是学校里非常有名的王秀欣老师，许多年轻的一中老师都是她教出来的，她的课堂以随时随地抽验背书和罚站而出名。与她的脾气相对应的是她教出来的班级成绩，全班最低分都不会低于一百分，平均分直接超过许多普通班级二三十分。
最难从分数上拉开差距的学科，真的拉开了最大的差距。
王秀欣的确是个传奇教师。
许春天从她的身上学到了很多。
每个老师的教学风格都不一样，许多老师觉得七班这样的尖子班采取的教学方式应该以引导为主，挖掘学生的自主性，但王秀欣老师只信奉一条真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王秀欣老师也不全然都是好的，她的脾气和霸道的性格让许多同事怨声载道，经常会和同班的数学和英语老师吵架。
“数学最能拉开分，数学肯定要多学啊！”
“英语不背怎么行？英语最怕懒惰！”
……
各种各样的抱怨言论层出不穷，王秀欣老师一句话就能稳占上风——
“怎么？中国人连语文都学不好，还高考吗？还不够丢人的！”
王秀欣老师的教学是野蛮霸道的，但也是高效的，而且王秀欣老师上课从来不带教材，所有的教学资料都在她的脑子里，她让大家背的所有内容，她自己早就烂熟于心了。
所以大家天天挨骂也心悦诚服。
作为语文课代表的许春天，每次周四早上语文连堂的时候，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王秀欣会把从早操开始的所有时间背什么东西一一规划好，交给许春天，让许春天代为执行，一上课开始挨个检查背诵和昨天晚自习布置的卷子。
雾气蒙蒙的清早，一中高中部的小操场上聚满了人。
跑操前会有集体背诵的环节，没有老师的监督，大家或多或少都在偷懒，蚊子哼哼一般的随口背几句诗词或者英语，只有七班和八班两个王秀欣老师教课的班级背诵声十分响亮。
大家都是发自内心的在背近义词和通假字释义，不然一上课就要被罚站，一站站两节课，课下还要被点评一番，谁能受得了啊！
平日里，最不着急的就是许春天，她都会提前背完好几天的背诵作业，绝不干临时抱佛脚的事情。
而因为记忆重置的关系，她只能重新开始背每天的内容，背完就忘，忘了还得继续背。廖子璇想要帮帮许春天，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跟许春天一样着急的是刚请完病假回来的宁悠悠。
“早知道多请一天假了。”宁悠悠拿着笔记本哭丧个脸背着《陈情表》，“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至于成立……”
廖子璇提醒道，“既无……”
“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什么来着？”
宁悠悠打开笔记重看，默念了几遍，一脸生无可恋地望向许春天，“伟大的课代表，你知不知道今天大魔王从那边开始查啊？”
“从中间查。”
“那就好。”
宁悠悠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廖子璇话锋一转，“但今天《陈情表》是要上黑板默写的，抽查，不一定怎么查。”
宁悠悠认命地接着背，许春天也紧张得不行。
廖子璇受不了这么紧张的氛围，加上前几天追郑晴天跑猛了扭到的左脚到现在也没好利索，决定躲一躲这个跑操。
“潇潇，今天还是你领操吧，我肚子痛。”
跑操是住校生必须参加的，对于走读生没有要求，所以廖子璇和林昂虽然是文体委员和班长，但一般不怎么来，大部分时间是王潇领操的。
王潇推推眼镜，边背书边点头，接着从队里挪到了队外。
教室里通常会有值班老师巡查，廖子璇就没往教室走，吃饭的时间也没到，很是无聊，她沿着操场后边的小路溜达，没一会儿就到了小树林附近。
小树林里隐约传来几声闷哼，之前经常打架的廖子璇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有人挨打了。
跑操的时候还敢在小树林里打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廖子璇凑近了些，循着声音来源往里走。
今天的雾气很大，树林里白茫茫一片，影影绰绰有几个黑影闪过，廖子璇盘算着人多不好救人，便喊了一声，“常校长好！”
常校长是一中最有名的副校长，常年主持学校事务，他的名字对于学生来说如雷贯耳。
不知道对面是高几的学生，搬出来年级主任万一镇不住，那就得不偿失了。
擒贼先擒王，这是廖子璇的一贯作风。
但眼前的人胆子是真的大，竟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了，呻ʝʂɠ吟声越来越大，廖子璇这才听清被打的是个男生。
碰上硬茬了。
在学校里，能不怕校长的只有一种人——不害怕被开除的人。
这种人一般来说家里都很有钱，多少也有点所谓道上的人支持，甚至给学校捐过教室、图书馆之类的，只要事情闹得不大，学校就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一般来说，闹大的几率太小了，能让校长装聋作哑的权势，用来压一压普通学生，别说反抗了，基本都是闭口不提随他们为所欲为的。
有权势的人不怕开除，普通学生却只想安稳学习参加高考。
他们摸准了这种心理，专挑软柿子捏。
逐县这么小，里面的人，廖子璇十有八九在某个家长们的饭局上见过，她心里那一股子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她是真的瞧不上仗势欺人的人。
一想到自己曾和这样的人同一个桌吃饭，她就觉得恶心。
现在叫外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廖子璇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几个跨步就冲进了雾里，没走几步，她竟然真碰到了一个熟人。
高瘦的江末就这样倚在树上，他垂着脑袋，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来人。
江末有些惊讶，“廖？”
“是我。”廖子璇问道，“你在这里，是给谁望风呢？别跟我说不知道，里面的人也是我们年级的？”
“都，都有。”
上次见面的时候，廖子璇对江末的说话习惯有印象，知道他这句话是在说，从高一到高三的学生都有。
廖子璇又问，“几个人？”
“五。”
“我打得过吗？”
江末摇摇头。
“里面被欺负的人是谁？”
江末指了指廖子璇，又对着他自己的肩膀位置比了比，意思是廖子璇认识的，大概这么高的人。
“我认识？我们班的？”
江末颔首。
廖子璇有些着急，“那你怎么不直接说他叫什么啊？”
“我、不、清、楚，他，他们，叫……叫他鸭子。”
鸭子？
廖子璇绞尽脑汁在自己班的名单里寻找这个人，走读生里肯定没有这个人，刚刚跑操的时候，她粗略看了一眼，也不缺什么人啊。
鸭子，鸭子，DUCK……
“陈大可？”
廖子璇脱口而出，没想到声音有些大，惊动了树林深处的人。
江末蹙眉，往后退了一步，待到树林里有人走出来后，他默默地站到了那人身后，假装不认识廖子璇。
廖子璇睨了一眼从树林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果然也是熟人。
“甄秋雨，差不多得了。”
甄秋雨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璇姐，我就是跟着来玩玩，人也又不是我打的。”甄秋雨笑得一脸贱样，“我就是跟着看看，我哪有这个胆子？之前有，也被你给打回去了，不敢有了。”
“你要还惦记着我初二给你的那一拳，怎么不打回来？”
甄秋雨初中的时候仗着个子高，天天欺负女生，抓抓头发就算了，还干过弹女生内衣带的蠢事。有一次，甄秋雨追一个女生，人家不答应，他恼羞成怒对着女生动了手。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当时廖子璇的耳朵里，于是，他就被廖子璇带人乱拳揍了一顿。
廖子璇欺身上前，仰起头来看着甄秋雨，“怎么？你不打回来是不想吗？还是不敢呢？”
“璇姐，真不是我！是个高三的大哥，梁伟，姓梁，你知道吧？”
“知道，不仅知道，还见过呢。”
第38章 .人生里没有一处闲笔，该来的总会来的。
梁伟家里是跑运输搞物流的，根在逐县，他爸是一中毕业的。但他们发家在青岛，有不少产业。
原本梁伟托关系进了青岛比较好的一所中学，结果梁伟高一刚开学没两个月就给两个同学打进了医院，接着就被学校劝退了。
因为这件事，青岛好几个学校塞钱也进不去，梁伟他爸就跑来母校捐了栋实验楼，梁伟也就顺利进了一中读书。
廖子璇和他认识，是因为宋文英女士。
去年过年，宋女士带着廖子璇去青岛走亲戚，一群好面子的有钱人弄了个大聚，梁伟一家也在其中。梁伟和廖子璇因为是小辈，自然成了调侃的对象，加上都在一中读书，廖子璇还被迫认了个干哥哥。
梁伟长得周正，人高马壮的，但人没个正行，嘴里各种跑火车，十几岁的人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在酒桌上不仅喝酒劝酒，还借着酒劲儿扬言要娶了廖子璇。
廖子璇当场就要发作，要不是宋文英还在，她早就把桌子掀了，哪能让这个猥琐男这么得意。
从青岛回来，廖子璇还膈应了好一阵，回学校之后，很久没在学校里碰上，廖子璇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哪里知道，人生里没有一处闲笔。
该来的总会来的。
“甄秋雨，你让让，我去找他。”
“我劝你别去。”甄秋雨伸手拦住了廖子璇，“里面场面不太好看，我觉得还是别看了，等会跑完操大伟哥就出来了。”
“再等会人都要死了！”
“不至于的，璇姐，他们下手都很有分寸，表面看起来都没什么事的，不然早就被发现了。”
廖子璇一把推开甄秋雨。
“我说甄秋雨，你不长脑子是不是？表面上看不出伤的阴毒手段还不如断条胳膊断条腿呢！”廖子璇发了狠话，“别跟来，本来没你的事，别自讨苦吃！我很久不打架了。”
廖子璇往深处走，江末还站在那儿，没动。
“杵着干什么？让开。”
“别去。”
“你们都怕他，我不怕，这个人我救定了。”
廖子璇一意孤行进入了树林深处，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凄惨景象，那也是有了男女意识之后，廖子璇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裸体。
被雾气浸湿了的土地表面有一层浅浅的黑色污泥，陈大可半个身体被踩在了泥地里，小麦色的皮肤完全裸露在外，屁股上全是淤青，他蜷缩着身体，双手尽可能捂住自己的重要部位，头也尽可能窝到怀里。
这个梁伟！
“哟，这是谁来逞英雄了？看着挺眼熟嘛！”梁伟走进了，仔细打量着廖子璇，“这不是我干妹妹嘛，怎么？要来一起玩？”
廖子璇攥紧拳头，低声道，“放了我同学，我要带他去跑操。”
“这是你同学啊？你早说。”
梁伟冲着甄秋雨喊道，“甄秋雨，愣着干什么，抓紧过来，好好伺候一下我妹妹的同学。”
梁伟眼里的戏谑被廖子璇看得一清二楚，她明白，今天这件事情没法善终，既如此，廖子璇直接弯腰将人从泥里捞了出来。
陈大可始终垂着眼，瑟瑟发抖，他不敢抬头，双手抱臂，手臂上都被他自己掐出血印子来了。
衣服不知道被扔在哪里，廖子璇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干脆脱下自己的外套，简单给陈大可裹了一下，然后把人横抱起来。
廖子璇冷声道，“让让。”
梁伟还是那副惹人厌的嘴脸，“我要是不让呢？”
“你要是不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这里是逐县，不是你梁伟该撒野的地方！”廖子璇强硬道，“学生嘛，血气方刚打打架，破个皮儿流个血也就这样了，你要非得把人往死里整，因果有报，你迟早进局子。”
“哎呀，我好怕怕啊，我这妹妹可是真厉害。”
“所以你让不让？”
“不让。”
梁伟也发了狠，挡住了廖子璇的去路，他不相信真有人敢不顺着他的意。
“放我下来吧，廖，廖委员。”陈大可虚弱的声音响起，他颤颤巍巍地说，“我没事，你先走吧。”
“陈大可，你是我们班的学生，我是咱们班的文体委员，我看到你受欺负了还走，你当我是什么？和他们一样卑鄙的人吗？”
廖子璇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这件事会引来多少麻烦事，但她管不了了。
无论是张科的念经还是宋文英的责骂，她都认了，她没法放下陈大可转身走掉。
梁伟是个不知道轻重的家伙，江末遗憾也不好惹，除了甄秋雨之外的另外三个人看起来也不好惹。
速战速决吧。
廖子璇趁着梁伟不注意，一个膝顶，用尽了全部的力量，直冲着梁伟的下三路攻去。
饶是梁伟反应再快，也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钻心的疼让他倒在了泥地里，和陈大可一样蜷缩着。
活该！
甄秋雨等人跑去观察梁伟的情况，廖子璇抱着陈大可闷头就跑，也没看方向，她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跑得更快了。
直到她没了力气，在宿舍楼后面的空地上停住，将陈大可放到地上，那个脚步声才停止。
廖子璇抬头，竟然是江末。
江末将完整的一套校服扔了过来，指了指陈大可，廖子璇点点头，江末转身就走了。
江末走后，廖子璇和陈大可确认了一件事。
“江末没动手吧？”
陈大可晃晃脑袋，呢喃道，“他没有，ʝʂɠ他就看着。”
“你拿着衣服，回宿舍冲一冲，然后换好衣服，我在楼门口等你，我陪你回教室。”廖子璇看了看陈大可的状态，干脆再次横抱起陈大可，“你宿舍在几楼？几号？”
“206。”
陈大可再次低下头，只留给廖子璇一个黑漆漆的脑袋。
进了宿舍楼，宿管老大爷把廖子璇拦了下来，廖子璇解释道这是要命的急事，让大爷通融通融，磨了好半天，大爷才答应登个记然后放人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