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这黑乎乎的一团,他自己下得去口吗!
司嫣兮抓着他的手腕,狠狠心地张开口,同一个人的手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她没有看见占琴落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占琴落没想到司嫣兮会捉上他的手腕。
大概是嫌弃黑乎乎的油纸没食欲,不想碰,她就着他拿着年月酥的手,直接要咬一口。
温热纤细的手,柔软的唇隔着油纸碰到他的手指。
仿佛是在梦境里曾一闪而过的炙热画面,占琴落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向后收手,司嫣兮一口还没咬下去,跟着往前,手指用力一握,摁住他要拿开的手,咬了一口年月酥。
跑什么?
司嫣兮不解地抬头。
占琴落的耳根又红了,眉头微微皱起,偏头像是在为自己的反应生气。
“……”
明白了。
司嫣兮贴心地往后一步,保持适当的距离。
敏感察觉到身旁人的退开,占琴落抬眸正要看过去。
“砰”得一声响动在院内炸开。
箬箬惊声尖叫:“我不是故意的!!”
院子里,一个被打碎的陶盆。
箬箬蜷成一团,紧紧抱着脑袋,一个害怕被打的姿势,缩在墙角边。
仿佛完全失去理智,因过度的惊吓陷入恐慌里,尖叫声一遍高过一遍。
廿然稍微靠近一点,她颤抖得更激烈。
廿然不敢再接近,低声解释,箬箬小时候手脚不灵力,容易打翻东西,挨过不少打,养父母本身似乎认定了她是个破坏命,连家里的墙裂开,都能算到箬箬身上,让她越来越恐惧。
“有一天,忽然下雨了,挂在外面的衣服湿了。箬箬问我,这是不是因为她的原因。因为她是邪修,所以是她做的坏事。”
司嫣兮看着颤抖着的小可怜,心绪复杂。
人言可畏,在预言石规则的影响下,正邪修的概念深入人心。
当人人都认定同一个概念,平平无奇的想法也可以变得具有破坏性。
过了一会,见箬箬稍微缓解情绪,司嫣兮将她抱在怀里。
廿然松了一口气。
箬箬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所以他才着急想要逃走,逃到最少人提及邪修的地方。
廿然偏头看向占琴落,眼神无声地询问,他考虑好了没有。
占琴落的眼底平静无波,他看不出任何答案。
就像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带着箬箬好像也看不见任何出路。
“邪修不邪修的,说到底都是血肉之躯。”
听见司嫣兮的话,廿然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她轻声安抚箬箬,“不要相信他们的话,不要陷入别人设定的规则里……你手上永远都有选择权,也永远可以为自己找到选择权,哪怕只是选择不相信他们的话。”
廿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在诸如邪修注定要变魇鬼,注定命路崎岖,注定招灾不详里,头一次听到他们没什么不同。
尽管他一早觉得,普通人也有善有恶,为什么在他们身上像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但终于,有人是不一样的想法,像是打破禁锢的一束光。
-
甜甜的温暖香气。
午后短暂的打盹,司嫣兮睁开眼来,桌上摆着一盘年月酥,形状正常,颜色漂亮。
一瞬间,她恍惚以为自己是回去了。
抬头一看,坐在对面的,仍是少年模样的占琴落。
“你一早上消失不见,该不会是去琢磨这个了吧?”
司嫣兮哭笑不得,“你以后肯定是要忘记的。”
漂亮的桃花眼凉凉睨一眼,占琴落斩钉截铁:“不会。”
“……”
行行行,你说不会就不会。
司嫣兮忙把占琴落要端走的年月酥取回。
司嫣兮问:“他们家没事吧?夫妇俩应该还没回?”
占琴落应声:“廿然会再去找相似的陶盆。”
司嫣兮点点头,想着等会出去一起找。
吃着吃着,发现占琴落安静地盯着她看,司嫣兮不自在地擦了擦嘴角,应该不是沾上什么了吧……
占琴落忽然开口:“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嗯?”
“对邪修的态度。”
占琴落问:“发生过什么事吗?”
司嫣兮想了想,确实有点神奇,她几乎没有动摇过坚定想法,好像整个世界观架在头顶上都视若无睹。
司嫣兮想了想,“可能和我一个师兄有关,以后也是你的师兄,他从来都……”
不对,不是这个。
司嫣兮很快意识到,是因为发生过的另一件事。
有什么记忆要破土而出。
和雪夜相关,一件后悔至极的事。
满身鲜血的人,浑身是伤。
他穿过漆黑的雪夜,踉踉跄跄地伸出手,渴望拥抱她。
她听见自己怯懦的声音忍着颤抖应声:「好。」
说出了不会兑现的承诺:「我一定会去找你。」
……
“司嫣兮?”
仿佛能穿破耳膜的风雪声疾速后退,司嫣兮猛然回神。
占琴落安静地看着她,一瞬间,雪夜里的画面像是要和眼前的人重叠。
司嫣兮抚了抚额头,“没有吧。天生自信。”
她心不在焉地咬一口年月酥,“我天生相信爱与和平,再说了,人性都有弱点和黑暗面,比烂有什么意思,大家一样烂就不要再一比高下了……”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包围她,像是将她堵在漆黑的巷角里。
司嫣兮摸出了腰间的储物袋,像是要紧紧拽住随时脱身的机会,获取安全感。
她刚站起身来,占琴落抬眸问道:“你要走了吗。”
司嫣兮反应了一会,意识到占琴落误以为她要离开,她指了指储物袋,“我要先用它找神渊之缝,回到我的时间里,再毁掉它。”
“不过应该也快了。”
占琴落应声移开视线,墨色如泼的长发遮挡住清丽的侧脸,司嫣兮却莫名看出一丝受伤的意味来。
她戳了戳他的肩,小声安慰:“你不会一个人呆很久的。”
“也就几个月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司嫣兮故意笑着说:“然后,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占琴落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唇边没有笑意。
恍惚让司嫣兮想起一闪而过的,淋满血的身影。
在她承诺会赴约时,也是这样的平静注视,点头应声“好”。
明明他轻而易举地看穿了谎言。
是她想多了,司嫣兮想。
她会将两者联系起来,或许是因为,同样的,知道自己要被抛下的受伤神色。
她拿着储物袋往外走,嘴边的笑容都有些僵硬,说着晚上再见,几乎是落荒而逃。
占琴落低垂眼睫,听着司嫣兮毫不留情与他擦身而过的脚步声,轻快,没有丝毫的留恋或是犹豫。
背后的门扉关上,沉沉地落下一声响。
第60章
一望无际的湖面。
司嫣兮沉默伫立。
跳,还是不跳,这是一个问题。
她想起了许多事。
司嫣兮蹲下,抱头,无声尖叫。
啊啊啊。
-
半个时辰前。
司嫣兮落荒而逃,到了隔壁镇的河边。
上一次在这里,预言石嗡嗡震动。
刚要往河边探看,一个约莫七十高龄的年迈老太太,拄着拐杖着急拦她。
神色焦急,声音嘶哑,语速飞快。
结合老人家费劲的比划,她终于听懂。
老太太说这地方,坏种来过,水污染了,碰了要倒大霉的!
老人家拉着她的胳膊往河堤拽,怒斥占琴落的不详。
对老太太的好意无所适从,司嫣兮干笑应声,焦切想逃。
抓着她胳膊的手虽爬满皱纹,却因愤怒而格外有力。
“小姑娘其他地方来的吧?旁边镇什鸠,现在这个鬼样子哦,都是因为脏东西!”
痛恨邪修的情绪强烈。
储物袋嗡嗡震动,霎时,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伴随老太太的横飞怒骂,司嫣兮想起来了。
镇什鸠原本也是丰饶富足的城镇。
对邪修的态度,虽算不上特别好,但也愿意做做表面功夫。
直到占琴落一家搬来。
在白胡子占卜师算出占琴落的命盘极其破败后,一切曾经发生过的,诡异与不和谐的事件们,通通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小到邻居间隙,大到饥荒、洪水、暴雨、不间断的落雪。
无故消失的孩童,哪怕最后的骨骸小手被发现在锅中,也可以将归结为不详招来的灾祸。
爆发源是算命的修士要带占琴落走。
修士嘴角咧开丑陋的笑,兴奋地要将手伸向懵懂孩童的脸。
瞬间的灵力失控,整座城镇陷入火海,目光所及之处被烧得焦烂,早不满现状欺压的邪修们趁乱作祟,第一个尸体倒下,引发海啸般的癫狂作乱,反抗的,劝阻的,最后都杀红了眼。
瓢泼的大雨浇灭癫狂,心照不宣的,将根源落在,看着满地被压伤的花,脸色平静的,好像再也不会有情绪的男孩身上。
他们怕他,又不敢动他,只躲在角落里,以言语锋利地往他身上丢刀子,渴望将他的精神戳出千疮百孔,鲜血如注。
“小姑娘!啊呀别哭不怕不怕!咱们走开就好,喔唷都哭花了。”
颤颤巍巍的手要替她擦眼泪,嘴里仍然是不间断的痛斥,司嫣兮偏头不着痕迹地躲开,扶着老太太将她送回家。
很快,她一个人又回了河边。
真正让她难受的是,她在上一世做的决定。
上一世,廿然偏激地三番四次提议,用占琴落的力量复刻一次镇什鸠的悲剧,让周围的三五城一齐遭殃,避免有人来追捕,也让欺凌过他们的罪人们都体会体会,自被揭晓命盘以来所遭受过的所有压迫与痛苦。
廿然和箬箬决议逃跑,找来她和占琴落,问要不要一起。
她当时的任务是阻止逃跑事件发生,保留占琴落心底最后一点善,为以后剧情做准备。
在知晓镇什鸠来龙去脉的前提下,当占琴落浑身是血来找她的时候,她满脑子只剩下恐惧,笃定他命定邪恶,根本不是她一个小配角能改变的。
怀抱的少年浑身是血,她却连问都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僵硬虚假的笑说好,怯懦地选择了逃跑。
对着预言石哭着一遍一遍地乞求,她再也不想见他了。
可实际上,占琴落并没有和他们一起逃走。
……
当时的她,被长期耳濡目染的传言影响,并不如后来八岁就在山谷里长大的她坚定。
又或许,正是因为经历了后悔至极的体验,才有了之后,她不轻易动摇的坚定信念。
司嫣兮站在河边,望着清澈水面,哭丧着的一张脸。
还不如不想起来啊,这还怎么面对他。
所谓,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司嫣兮深呼吸,一个箭步往前冲,小水鬼来咯——
冰凉的水浸没脚踝,司嫣兮猛然想起一件事。
现在情节走到哪里了?
再一次,托她的福,最近占琴落和兄妹俩的关系不算太差。
-
昏昏暗暗的阴森小屋已经吓不倒司嫣兮。
她焦躁地在兜兜转,该把预言石藏在哪里。
想起来的诸多事项里,包括预言石的使用。
预言石除了装载正邪修的规则外,预言部分与她的记忆也相关,因此在遭到损坏后,导致她记不全未来发展的情节。
狂风吹啸,如同神秘人的脚步声,司嫣兮紧张一瞬,争分夺秒翻找,弯腰看破烂的桌底下,又或是翻倒三脚凳。
她必须赶在占琴落回来之前,找到能藏东西的隐秘角落。她不能让占琴落再触碰一次预言石,不敢想象他知道真相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从预言石的规则来说,真正的时间线展开,是第二次任务开启的瞬间,也就是他上山遇到她的一瞬间。
她离开后,占琴落所拥有的,和她相关的记忆会消失。
他会带着没有她的记忆,来到白溪山谷,再被她捡回去。
他们当然还会遇见。
可拥有着年少相遇记忆的占琴落,只会又一次地停留在她消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