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占琴落对视,彼此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互相不说话。
廿然见怪异的氛围流动其中,推了推箬箬的肩。
小姑娘回头看一眼哥哥,很快意会。
她跑到司嫣兮身边,扯着袖子往旁边的花盆边走,要给她看哥哥新找的陶盆。
“姐姐一定要回去吗。”
箬箬仰头,语气天真,“姐姐不能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
司嫣兮看一眼占琴落,沉默一会,弯下腰来看箬箬手里的陶盆,“我一定要回去的。”
明明目的是回去把预言石交给莫沧珑毁掉,毁掉炼鬼牢狱,永永远远地保护占琴落和兰衣烟。
可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宣告另一个地方,有比现在身边的人更重要的存在。
她没有去看占琴落的表情,但有种伤害他也伤害自己的又疼又麻的心情。
司嫣兮不知道她刻意说出声的话里,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
气什么呢。
气他没有按照她所想的行动,还是气自己对现状的无能为力?
……
耳边是箬箬努力缓和气氛的话语,司嫣兮抿抿唇,觉得自己差劲透了。
-
司嫣兮一路走在前面,即将走出枯林,她忍不住了。
回头看一路安静跟在她身后的占琴落,“我们谈一谈?”
沧冷的天,寒气很重,一眼望过去四处干枯,一点生命力也没有,呼啸在耳边的风刮着耳朵,刺痛。
司嫣兮笃定:“你要逃走。”
说出口后,她发现自己的语气太硬。
司嫣兮闭了闭眼,逃走也是情有可原,换她,她也跑。
刺骨的寒风出过面颊,司嫣兮清醒不少。
阻挡不了的事就算了。
她跟着他们一步步走,能阻止到哪里算哪里。
本来相处的日子就是一日少一日,等预言石亮起,她就该回去了,这里的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只会停留在她离开的那一刻。
尽快离开为好,直接扼杀之后的所有可能性。
“当我没说。”
司嫣兮长呼一口气。
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平常一样的轻松表情。
“……”
占琴落看着揉着脸颊的司嫣兮,想起看见的预言。
墙头、屋脊、树顶落满雪,茫茫大雪披在身上的冰凉。
他不会再见到她,不会去什么师门,她也并没有如她所说,会在雪地里把他重新捡回去。
他只会在她消失以后的雪夜里,被儒叔拖回去,关回笼子里,再也没有任何以后。
就像他的生命将终止在她离开之后。
“不回去吗?”
朝前走了一会,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司嫣兮回头问。
一抬头,占琴落不知什么时候静静跟在她身后,无声无息的。
司嫣兮低头一看,发现连他脚上的镣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掉了。
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颊边,司嫣兮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
抬起头来,占琴落帮她撩起发丝,温柔地勾到耳后。
司嫣兮:?
漆黑狭长的眼眸里平静无波。
一瞬间,她恍惚看见的是另一个,总是能将情绪隐藏得极好的占琴落。
“……”
司嫣兮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是不是该说点俏皮话缓缓?
一晃眼,发现占琴落的手上拿着预言石。
“你怎么知道我把预言石藏在……”
修长的手轻轻一握,“啪”得一下,预言石碎了。
在司嫣兮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预言石化作灵力光斑的瞬间,星星点点,璀璨夺目。
闪亮一瞬间的星点,明亮地照映,占琴落温柔漂亮的脸。
……
司嫣兮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震惊、懵逼、危机并存的一刻。
好在,她是个极其擅长在紧要关头找开心的人。
司嫣兮:?
司嫣兮:“6。“
第62章
阳光明媚,天气灿烂。
司嫣兮双手一拍,“逃生联盟第一届全体决议大会第一次集体会议,现在开始!”
“……”
廿然偏头看占琴落,“她在说什么?”
“砰”得一声。
司嫣兮用力拍桌,皮笑肉不笑,“会议期间请保持安静,禁止交头接耳!”
“……”
廿然扯了扯嘴角,老老实实地坐直身体。
“廿然,发言,打算怎么跑。”
“你改主意要和我们一起跑了啊?早说啊——”
廿然松一口气,刚要舒服翘起腿,被司嫣兮凶巴巴的目光盯着,只得放下腿来。
他不明所以地看占琴落,无声地问:司嫣兮疯了?
占琴落语气淡淡:“坐好。”
廿然:“……”
两个都疯了。
心不甘情不愿,廿然笔直端坐,说出打算。
司嫣兮抱臂看着占琴落,纤弱少年安静地听着廿然说话,神色平静,仿若事不关己。
占琴落毁了预言石,走是一时半会走不了,堵不如疏,打不过就加入。
想到这件事,司嫣兮又气又无奈。
眼神射出杀死人的光线盯着占琴落清俊的侧脸。
占琴落轻轻抬了抬纤长的眼睫,司嫣兮冷哼一声转开了脸。
廿然跃跃欲试:“……隔壁镇好几个小孩欺负箬箬,我给他们准备了三种死法。”
“等等。”
司嫣兮打断他的话,看一眼坐姿最为端正的箬箬。
廿然不明所以。
司嫣兮微笑:“你们平常聊到后面的详细步骤,也这么当着箬箬的面?”
“嗯啊。”
廿然正色:“到了她这个年龄啊,现在学都已经晚了——”
“砰”得又一下,一块烧焦的年月酥砸向廿然。
他侧身闪开,再一抬头,司嫣兮牵着箬箬往外走,没好气地看他们一眼,“散会!!”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好像是可以出去玩,箬箬快乐地冲廿然摆手,“哥哥再见。”
廿然:“……”
热闹的院落只剩下两人。
廿然挠了挠脸,司嫣兮牵着箬箬,头也不回地离开,连背影充满愤愤不平的怨念。
他看一眼占琴落,“你得罪她了啊?”
难得天气好,阳光温柔地照在占琴落的脸上,侧脸冷白,轮廓线条柔和,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眼睫轻颤而变化,纤弱无害。
廿然笑了起来,他被司嫣兮弄懵了,稍稍想想就知道,占琴落听话又乖顺,怎么可能会惹司嫣兮生气?
按照司嫣兮一反常态的愤怒程度,估计是她自己把预言石给——
“我把她的预言石捏碎了。”
“……”
廿然咋舌,心想光看脸,还真看不出来,他能干出这么离谱的事啊。
司嫣兮对预言石的重视程度,连他都知道,还特意提醒箬箬,千万别泄漏偷石头失败的事。
“没藏好啊?捏碎的事怎么就被发现了?”
占琴落沉默一会,安静地看向廿然,没说话。
廿然扯了扯嘴角,“你应该、没有、当着她的面、捏碎吧?”
“……”
廿然倒吸一口冷气,佩服得不行。
还是缺乏教育啊。
按照他说,邪修生存必备小技巧之一的伪装能力,就该从小教起。
“做坏事不要被人发现,再小的坏事也要藏好,像你这样天然具备让人心软的外表,最好能装一辈子纯良无害。”
再一次被占琴落躲开拍肩的动作,廿然无所谓地抛起手中煤炭一样的年月酥。
“就像箬箬永远不会知道,阿爹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廿然弯了弯唇,笑容有一点诡异,“……没有人再会打她了。”
占琴落抬眸看一眼廿然。
廿然看着远处的小土堆,昨晚发生的事在脑海里闪过。
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不知道拳打脚踢何时会突然落在身上的生活,他没法让箬箬过下去。
廿然深呼吸,不再去回想混杂的血腥画面。
阿爹阿娘的酒肉朋友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在其他人察觉之前,他们必须赶紧走,逃离所有的人。
廿然盯着地上的一点光斑,开口道:“你也小心一点。儒叔也该回来了。”
-
河边。
箬箬捧着糖人,半天没咬一口。
她看着司嫣兮手里,滴滴答答淌着的血,犹豫,“姐姐,不疼吗?”
“不会哦。”
司嫣兮强装轻松笑容,背过身,立刻变了表情,疼得呲牙咧嘴。
也不是她愿意的,可现在,预言石碎了,别说摧毁炼鬼牢狱,她都不一定能回去。
司嫣兮沿着河边走,四处寻找类似裂缝的灵力流动。
两次,都在河边,预言石有反应,只能猜测或许神渊之缝会出现在附近。
本依靠预言石看见未来神渊之缝的出现地,现在只能抓瞎,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出现。
要不是时间赶,她一定让莫沧珑写一本《神渊之缝在哪里》给她打包带走。
沿着河边来回走了两遍,血流得有点多,司嫣兮身体发寒。
打开储物袋,正要用所剩不多的治愈灵符疗愈。
河风吹拂脸颊,她望过去。
“……”
或许,会在河中间?
司嫣兮朝前走,水刚没过膝盖,背后传来箬箬的尖叫,“姐姐!!”
小小的身影丢下糖人奔来,司嫣兮想起箬箬还在,赶紧返回河岸。
她三两下除去手上的血迹,“我捡东西呢!”
箬箬不信:“东西呢?”
司嫣兮:“没捡到,被冲走了。”
箬箬扯着司嫣兮的手往外走,说什么也不让她再接近河边,并坚持要送司嫣兮回家。
看箬箬小大人一样守着她,司嫣兮想起兰衣烟,心中涌上担心,也不知道清泉宗怎么样了。
听莫沧珑说,两边的时间不一样,可能是一天比十天,算一算,是不是半年过去了。
箬箬忽然停下脚步,司嫣兮回神过来。
平日里无人的破房,大门敞开,磨刀声从里面传来,阴阴森森。
“别怕。”
司嫣兮安抚地摸摸箬箬的小手。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手持屠宰刀。
他第一眼看见司嫣兮,粗粝的手握紧刀柄,全然戒备的应战姿态。
她剩的灵符不多,也没什么好用的,硬碰硬绝不是上乘之策。
但她心情不好,也非常非常厌恶眼前的人。
司嫣兮很少有冲动行事的时候,可这一瞬间,她满脑子理智全无,恨不得能徒手把他撕成两半,大家前仇旧恨,一起算。
她轻声对箬箬说,“你先回去。”
箬箬很快镇定,小步往外挪。
见她要跑,儒叔扬起手里的刀,一道灵符打在上面,打飞的刀直直插入背后的墙。
儒叔扬了扬眉,并不轻举妄动,阴鸷的眼观察着司嫣兮,看她不慌不慢地取了墙上的刀。
儒叔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他轻蔑着盯着司嫣兮,笃定她没有杀人的勇气。
司嫣兮微笑,握紧手上的刀。
忽然,她浑身一痛,强烈地感到,自己的灵力在消失。
几乎是一瞬间,司嫣兮失去了意识。
箬箬回头的一瞬,只看见司嫣兮直直地倒在地上,像断了线的风筝。
她抖着双腿,忍着眼泪跑得更快。
-
另一边的清泉宗,已过半年。
平静无波的日子,被炼鬼牢狱的震动打破。
只有一瞬的震动,却频频传出流言蜚语,有“东西”跑出来了。
宗门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何雨胭捧着栽培的灵药,走在主殿廊道,听见大祭司正在和司枝涟说话,声音气急败坏。
“你们邪修,当真是一天一个样,当初严紫郸请你回来,你不是还计划着除了占琴落?是,你是把他关进去了,怎么,现在他跑出来了,你不做声了?甚至都不着急!”
司枝涟懒懒靠着栏边,手边一排凌乱翻倒的喝空酒盅。
龙阑颐来回走动,拄杖敲击数下,也不能换来司枝涟的一眼。
龙阑颐不明白,为何炼鬼牢狱会忽然震动,为何严防死守之下,还能让占琴落从中逃跑,魔宗里的那些人,短短半年就渗入宗门,必然是宗门内有人接应!
司枝涟轻笑,“你真当占琴落管事的时候,对宗门尽心尽力?他背地里没少发展势力,里外接应配合,偶尔一震,足够他逃出来了。”
“你早知道!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去加强灵印!”
修长的手挑起酒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