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推了推老花镜,看不出半点毛病,便说:“来,那奶奶教你怎么下针。”
她正要握住桑宁的手下针,却看到她已经刷刷走起针来。
老太太一愣,桑宁没注意到她正要握过来的手,只感觉到靠近的气息有所波动,于是头也没抬地问:“大为奶奶,你看我这样对吗?这针是这么走的吧?”
“对,哎哟我真的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学手艺的速度了。”老太太感叹了一声,看着媳妇手上的绣布,又叹了一声,嘀咕道,“老大媳妇,我怎么觉得你这针脚还不如桑家闺女呢!”
大为媳妇刘雪娥不信。
这种绒绣极其看重针脚的细密均匀,针法又很复杂,她练了这么多年才勉强够得上“良好”这个验货评价。
于是起身走到桑宁身后,这一看把她惊呆在了原地。
只见桑宁左右手同时开工,两只手十个色线,走线异常均匀细密,且分毫不乱。
短短几分钟就绣出了一朵带着绿色花茎和花萼的荷花。
这份手艺别说她没有,就连绣了一辈子的婆婆也没有。
她像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动,“这这这”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联西村会绒绣的大姑娘小媳妇不少,大为妈已经是顶尖那一拨的,再要下来便是她自己,资历浅的年轻姑娘多半拿来当个兴趣玩。
可……也没听说过桑家闺女会绒绣啊!
而且,不都说她被桑家爹妈给宠坏了,什么都不会干么?
这叫不会?
桑宁抬头看她在一旁神色不对,问道:“雪娥婶婶,是我哪里绣得不对么?”
刘雪娥双手连摆:“没,我妈说你绣得又快又好,我就是看看。还真是又快又好!”
何止是又快又好?
桑宁笑了笑:“那是你们教得好。”
A13:【……】
它本想开口提醒她不要用天赋技能,但想了想在这无关剧情的琐碎细节里,犯不着去招001的烦,便冒了个头后又退下了。
刘雪娥心情复杂地坐了下来,一时心静不下来绣错好几针,懊悔地拆线重绣。
天井里光线柔和,宁静无躁。
只见只听见绣花针刺入棉布带出绣线绷出的细细声响。
直到阿莉到来打破这层宁静。
她今天开始正式上班,可看着厂里乱七八糟每个人各记各的账本,头都大了。
桑原远送卢丽回家还没回,她只好质问大毛小毛和大为。
小毛摄于嫂子的威信,悄悄给她出了个主意:“嫂子,你去找宁宁,你也别直接问她,就在那像唠嗑一样把你要问的东西说清楚,宁宁会告诉你该怎么办的。记住啊,别当面问她!”
她来大为家的路上想了半天,什么叫“别问她”,“唠嗑一样说清楚”,不直接问怎么从桑宁那里问到该怎么做?
揣着这个困惑,她敲开了大为家的门。
刘雪娥见是她,忙把她迎进门来。
何莉姿问:“宁宁在吗?”
刘雪娥:“在,在绣花。”
还真是来绣花的?
她从小叔子那里听到桑宁爱玩游戏机,估计没多少耐心,便说:“估计是小孩子性情,一时起兴。没吵着婶娘吧?”
刘雪娥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岂止是没有吵着婆婆,这会儿她绣好了那方小小的荷花,老太太视若珍宝一样捧着看呢。
于是她笑了笑:“我妈可喜欢她。”
何止喜欢,就差要供起来了!
果不其然,两人踏进天井的时候,大为妈扭头对儿媳妇说:“老大媳妇,你下个礼拜去送绣样,顺便去把这方荷花给我裱起来!”
刘雪娥应下来,然后问何莉姿:“你怎么过来?今天不是上班第一天?”
何莉姿看着正聚精会神开始画底稿的桑宁,说:“我正发愁厂里的帐,他们一人一本,乱得不行,我都不知道怎么整理在一起。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桑厂长是怎么给他们发工资的!”
听到发工资这么敏感的词,桑宁果然动了动耳朵。
她头也不抬默默吐槽:【果然混乱是常态,从丽宁开始用新办法呗,先给每个人分指标,再用指标来评估每个人的绩效。老办法也不用动,就用一张大表把每个人的工作列进去,到时候新老两张表,整齐又公正。】
何莉姿眼睛一亮,掏出本子把她说的记下来,然后笑着对刘雪娥说:“你要裱绣品的话,我给你介绍个老板,何勇他们单位的很多设计稿都在那里裱,回头你拿何勇名片过去应该给你优惠价!”
刘雪娥应下,两人边走便聊。
“我觉得桑家闺女怎么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啊?”刘雪娥满脸不理解。
第19章
过去常听人说,桑家夫妻都能干,一个脑子聪明活络,舍得下铁饭碗下海,乱扑腾也挣了不少钱,一个长得好,拍戏还拍出了名堂,如今播的电视剧,五六部里面总有一部是她演的。
爹妈都有出息,结果闺女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
何莉姿说:“所以都得眼见为实才是真。”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我们家那口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呢,他亏了所有钱,前段时间借了宁宁的钱来周转,我看到宁宁写的《借款协议》,那叫条理清晰字字分明。我猜啊,桑厂长夫妻能有今天这样的境遇,也少不了宁宁出的主意。”
刘雪娥今天领教了“眼见为实”四个字的奥义,深以为然地点头。
说话间,丽宁商贸的办公室来了客人。
对方彬彬有礼但略带傲气地环视了一圈办公室,才自报家门:“我是涌江市第三建筑公司的,接到贵公司的设计需要,今天过来聊聊,请问你们厂长是?”
送完人屁股还没坐热的桑原远站起身,拿着名片走上前和他交换:“我是丽宁的负责人,你好你好。”
大毛听见小舅子的单位名,也抬头看着对方。
对方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涌江三建,业务经理章晓明。
桑原远请他坐下,刚要借着何勇的名字寒暄,章晓明便摆了个婉拒的手势:“不过不好意思,我们单位暂时工期很满,你们这样的私人客户都要往后等一等。我看你们这个样子像是急着要盖,建议还是多看看其他的建筑公司。”
大单位的脾气都这样。
桑原远对此有心理准备,并不在意,点点头客气说同步在找。
对方见他并不执着,便换上另一幅套近乎的表情:“不知道桑厂长是不是认识有一个叫桑宁的人?能否帮忙引荐一下?”
都姓桑,想来是一个村的。
原本已经准备大声理论一番的大毛,和看热闹不敢吱声的小毛和大为,一齐瞪着章晓明,异口同声问:“你找宁宁什么事?”
章晓明笑得十分讨好:“就,是这样,我们工程部的同事拿来一副署名桑宁的设计稿,这个稿子的设计之精美,完成度之高,以及细节的完美,实在让我们单位震惊,就我们设计部一把手的评价说,世界级建筑大奖或许都不如这套稿子的水准之高。又听说,这位桑宁也是贵村村民,我想拜访一下这位高手,希望能将那座房子委托给我们三建,如有这个荣幸,我们一定将它的优先级排在第一位,并倾三建全力完成。”
他被自己感动了,眼眶泛起红来。
桑原远此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的情绪分裂成两半,一半是刚刚被婉拒了的“小公司”厂长,有些胸闷,一半是被称赞为“高手”的亲爹,与有荣焉。
章晓明看着对面的厂长半天说不出话,脸上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便问:“这……是不太方便吗?”
属于亲爹那部分骄傲打败了“小厂长”的胸闷,桑原远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桑宁是我女儿。”
章晓明打量了一番桑原远,不可置信地说:“您看着年纪不大啊!”
“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大毛忍不下去,“宁宁就是我们侄女,整个联西村就一个桑宁,而且也就桑宁正要盖宅基地,你看的那套设计稿还是我媳妇儿拿给何勇的。”
终于把话说出来,大毛可算是爽了。
“年纪当然有关系,很多画图的经验一定是有大量实操经验才能具备,那个设计稿一看就非同一般。”
章晓明说着,又收获一个惊讶表情,“等等,何莉姿是你老婆?她以前给我们打过零工,做的报价和施工图都很不错的,可惜后来家里有事太忙就没继续干了,大家都觉得她有点可惜。”
媳妇被夸,大毛自然是高兴的,但又勾起了他不太好的回忆:“不可惜,我老婆现在现在也在我们单位好好干着呢。”
说到媳妇,他环视一圈找媳妇却没见人。
小毛才说:“我嫂子去找宁宁拿主意了。”
哦,那就没事了。
大毛坐下,把章晓明晾起。
何莉姿回来路上把桑宁说的在心里过了一遍腹稿,越想越觉得精妙。
如果不定任务指标,那大包大揽的大毛,能躲则躲的小毛,还有眉毛鼻子一把抓的大为,最后肯定都是糊涂账,年底的时候桑厂长再凭印象分和利润分奖金。
——跟以前的大锅饭也差不了多少。
还不如想办法先把他们每个人该做的任务一项一项列出来,每个月按照进度打分,年底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有了整体绩效!
对,绩效就是这样来的!
她越想越高兴,笑着推门而入。
所有人看着她,问:“桑宁/宁宁呢?”
陌生人紧等着他们问完,开口说:“何莉姿?又见面了,我是业务部的章晓明啊,桑宁呢?”
“怎么都问宁宁?她在大为家绣花玩儿呢。”何莉姿在自己办公桌上坐下,迅速把桑宁刚才说的要点飞快记下来。
章晓明激动地站起来,走上前问:“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桑宁?她那个独栋建筑的设计,我要跟她好好聊聊!”
何莉姿记完笔记,抬头一笑:“是不是特别妙?我看着这设计不一般,但是建造难度也高,你们想干?有的部位需要汽车吊才行,你们三建有吗?”
她做完报价后跟何勇提过一嘴,知道三建还没买。
说到这里,章晓明更激动了:“没关系我们可以买啊!设备订单马上下,等到开工不耽误。重要的是,这个项目能给我们做!”
听到这里,桑原远觉得对方的诚意足够,便挥了挥手让大为把人带去他家。
桑宁的第二幅绒绣已经绣了快三成,刘雪娥对此已经词穷。
每每想感叹几句,又不好意思打断她的投入。
只能在一旁看着她两手开工,刷刷下针。
大为推开自家大门,带着章晓明走进天井,指着正在聚精会神飞针走线的桑宁,说:“那就是宁宁。”
章晓明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只觉桑宁的手指快得在他眼前出现了残影。
他揉了揉有点花的眼睛,凝神屏息等到她用完一根绣线停下来,才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名片,说:“桑宁小姐,我是涌江三建的章晓明,您那个自建房项目,能否委托给我们公司承建啊?”
大为在一旁,没什么好气地拱火说:“但是他们不接咱们的办公楼的订单,说是得等排期。”
桑宁看了眼名片,推回去,说:“都是我的,当然得一起建。”
第20章
章晓明噎住,他瞪着一对肿眼泡问:“都,都是您的?”
工厂办公楼,按照委托的面积来看,体量不算小,竟然都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20来岁的姑娘的?
“不,不是桑厂长的项目吗?”他小声问。
如果都是桑宁的,单位应该可以重新评估是否接单——他们太需要那个白色自建房来作为年底项目报奖了。
很快,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那,办公楼的设计如果也是您的话……”
他可以打包票这应该是全单位喜闻乐见的事。
桑宁只对自己要住的房子有审美要求,至于办公楼她没有一丁点要求。
于是摇摇头:“我不勉强别人。所以要么一起做,要么都别做,给你们一天时间决定一下。”她又看了眼名片,说,“你们是三建,那自然应该还有一建和二建,我都来问问。”
初秋时节气温舒适,但章晓明额头逼出了汗:“别别别,这么好的稿子不要给多家看。我们做!”
大不了他豁出去脸去让工程部骂,保住项目是第一位的!
桑原远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只是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后便态度大变,直接拍胸脯把他们那荒地上的办公楼也接了下来。
直到大为把人送走,才回到办公室把刚刚在他家发生的一切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说完,他拍着大腿说:“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人为什么非要有出息,今天借宁宁的光耀武扬威了一次,我才明白。你们是没瞧见,刚刚那人在我们这装得什么似的,可在宁宁面前连句硬话都不敢说!”
对此,大毛和小毛对此理解更是深刻,默默点头。
何莉姿也没闲着。
她按照桑宁说的要点整理了一个绩效考核章程,拿给桑原远看:“桑厂长,你让我管理内勤,我就看了他们几个人的账本和工作内容,发现实在是太乱了。这么管下去迟早得乱套,我刚就去找宁宁拿了个主意,然后加上我自己的理解做的章程,您看看行不行?”
何莉姿提的问题,桑原远何尝不心知肚明?
但一来他有些拉不下脸来对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提要求,二来他干了这几年收入一直不错,就想乱就乱吧,一起发财就行。
但他也明白,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否则迟早会影响厂子的发展 。
桑原远去注册公司的时候,办事人员就提醒过,现在政策上已经不限制私人办厂办公司招多少人了,但公司章程都得拿去备案。
——他至今还缺着一份章程。
何莉姿的章程十分简单,但没有丝毫啰嗦浪费的笔墨。
按岗位明确工作要求,再定期根据工作要求回顾工作完成进度,形成考评分。
桑原远原来在单位里上班的考核也是大锅饭,说是打分,但多数以领导的意见定结论。
何莉姿的考核方案虽然简单,但十分量化。
于是他毫不吝啬表扬:“阿莉,你这做得非常好嘛!好!”
何莉姿被夸得有些脸红:“都是按宁宁说的法子做的,哪是我自己能想出来的办法!”
桑原远摆摆手,把所有人召集起来:“都来看看,你们大毛嫂子给我们厂做了一个考核奖励方案,跟大家的收入挂钩,都给我好好听啊!到时候这块我就全交给阿莉来管了。”
小毛拍手鼓掌:“好哎,我嫂子算账最厉害了!”
大为小声纠正:“大哥,现在都说公司,说厂有点过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