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后退了两步,斥道:“你这人好不知礼,万事都讲求个先来后到,难道让我们贞儿退亲嫁与你?如此一来,这定远侯府在上京岂不要成了笑话?”
说完,她再不想看到俞越,直接转身离开。
俞越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
本以为是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没想到一切竟是一场梦。
门外,萧珏身子僵直,但他还是一咬牙走了进来。
“玉亭,我真的不知母亲什么时候为贞姐姐定下了婚事,你别急,我这就去问她,定给你讨个说法。”
他一直知道俞越与萧贞的事,亦觉得二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之前数次带俞越到府上,便是暗暗为他们撮合。
这次俞越中了状元,他也在心里认定了这场婚事必定能成,来的路上他还玩笑着叫俞越姐夫,可现在回想,却像是一把刀子剜在俞越的心口上。
他愧疚不已,忙起身去追大太太。
后堂里,大太太的脸色亦十分不好,身后的桂妈妈正要劝说,萧珏便闯了进来。
“母亲,贞姐姐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连我都不知道?”
大太太给了桂妈妈一个眼色,桂妈妈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大太太和萧珏两个人。
她才开口,小声斥道:“你也是中了探花,马上要当官的人,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别在家里大喊大叫,让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府上的婚事自然有老太太和我做主,哪有你开口的份儿?”
“可是玉亭兄他是真心喜欢贞姐姐,贞姐姐也心悦他。”萧珏不甘地道。
大太太声音冷冷,“那又如何?府上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就是把她嫁给一个对侯府毫无助益的人吗?”
“可是玉亭兄是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又怎么样?他没有家族的底蕴,将来在官场也走不远。”大太太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儿子,“珏儿,你现在该为自己考虑,而不是管别人的闲事。贞儿的这桩婚事,对你来说助益很大,等你入了官场后,自然能平步青云。”
“什么?”
“我为她选的是当今丞相之子李奕,李家是上京世家,一门三宰辅,四代六尚书,门生故吏更是散满了天下,在上京树大根深,你终究是要做文官的,你父亲帮不上你什么,但是若有了李家这个亲家,就不一样了,我已和李夫人说定,等你观政结束之后,便去……”
“母亲!”萧珏忽然打断了她,一脸的不敢置信,“难道是因为我,才为贞姐姐许了这门亲事?”
大太太被萧珏无礼打断,愤怒地一拍桌子,厉声斥道:“珏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她的婚事重要,还是你的前途重要?”
“我的前途我自己会去闯,为何要牺牲贞姐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萧珏的脸上,大太太气急,丝毫没有留力。
萧珏白皙俊朗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
他惊讶地看向大太太,完全没想到平日里那么疼爱自己的母亲,竟会给自己一个耳光。
大太太打完后,看着萧珏被打红的白皙面颊,也心疼得不行。
但她终究没去抚揉自己儿子的脸,沉下脸道:“这就是女儿家的命,她的这桩婚事不只能为你带来好处,也能帮扶整个侯府。若不是你考中了探花郎,她的亲兄长如今又擢升北部都尉,你以为她能许下这么好的婚事?这是老太太和我为她千挑万选的好亲事,决没有更改的余地。”
“可是……李奕他不是好东西,他连玉亭兄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萧珏眼眶红了,忍不住为萧贞委屈。
“世家成婚,哪会看个人,就算李奕再不成器,有李家帮扶着,将来也必定前途无量。珏儿,你还小,不明白这些,等以后你就会知道,母亲的选择才是对的,不仅仅是为你好,也是为了贞儿好。”大太太重新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从后堂出来,萧珏已不知道该如何去见俞越,更不敢去见萧贞。
他一晃一晃地回了后院,本想回自己的如意馆,可想到玉淇院就在旁边,萧贞看到他定会来打听。
他没敢回去,越晃越偏,竟到了落雪斋来。
锦书正在院子里侍弄花,四月里的月季开得正好,爬满了落雪斋的篱笆,成了一个花墙。
旁边的窗子里,沈兰正在看书,窗前摆了一坛月季,将她恍如置于花影之中,那么静谧闲适,眉眼全是温柔,仿佛她已超出于凡世,化为谪仙。
“咦?二公子,您怎么来了?”锦书看到了他,惊讶地道。
今日下了金榜,萧珏中了探花,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竟然有闲情出来散步?
萧珏讪讪一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道:“我,随便走走,没想到就走到这里来了。”
锦书捂唇偷笑,“二公子这是中了探花,高兴得找不着路了。”
沈兰听到萧珏的声音,虽然上次对话并不愉快,但萧珏毕竟是这里的主家,而且今日又是他的大喜事,沈兰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了出来。
“恭喜二公子得中探花。”她十分真诚地道。
萧珏却笑不出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只有酸楚,“你……能不能陪我聊聊?”
“看来二公子有心事。”沈兰顿了顿,道:“请到水厅来吧。”
片刻,他们来到水厅,锦书送来了几碟花糕。
但是萧珏看起来一点胃口也没有。
“出什么事了吗?”沈兰问道。
萧珏心里纠结,但还是不吐不快,把刚才俞越求亲被拒绝的事说了出来,便是他与大太太的对话,也没有隐瞒。
他很是难过,“我是真心希望贞姐姐能和玉亭兄在一起,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想到这一切是因为我,我就没办法面对他们。”
沈兰抿唇,垂下眸子,亦有些神伤。
她猜到萧贞与俞越不一定能成眷侣,可没想到便是俞越中了状元,也一点希望也没有。
“沈姑娘,你喜欢你的未婚夫吗?”萧珏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不由得一动,恍惚问道。
这个问题,让沈兰怔了一下。
片刻,她躲过萧珏的视线,没敢与他对视,起身看向眼前绿波盎然的湖面,道:“这世上,女子如藤蔓,男子如树木,男子可以自己活,女子必须得依靠男子,没有了树木,藤蔓也没有了容身之地。藤蔓的种子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它的命运,不管这棵树是杨树柳树桂树桃树,还是一棵干枯破败的残树病树老树,它都没有选择。”
她的声音太悲伤,让萧珏忍不住心疼,“沈姑娘认命了吗?”
沈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为什么女子不能成为一棵树?我近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侯府的大丫鬟一月可领二钱月银,再加上平日的上次,每月的银钱比不少男子要多得多,民间亦有女子早早丧夫,独自一人孝顺公婆、抚养子孙,日子纵是艰难了些,也能活得下去。更别说那些手艺高超的绣娘,制作珍宝的女匠师,为何有这么多的女子可以凭借自己糊口,却连个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只能寄生在男子的户下。”
这个问题,萧珏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沈兰的思想好像是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一时懵了。
“二公子,你觉得这个世上有没有可能,立女户?”
若有一日,女子也能当家做主,那是否就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了呢?
沈兰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离经叛道,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萧珏如实的回答。
沈兰笑了笑,“不管有没有可能,也不管能不能改变,我觉得这世上要有第一个愿意尝试的人。”
萧珏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陌生又遥远,觉得她思想浩大,而自己远不可及。
但是此刻,沈兰那浅淡温婉的笑,却一寸寸一丝丝的侵入到了他的心口里。
他觉得她好像在发光,哪怕是在白天,也掩藏不住她那明月般的浩瀚光辉。
第42章 验身
余庆堂外,萧贞已跪了近两个时辰。
“姑娘,你还是先起来吧,大太太今日确实忙,没有空见你。”桂妈妈看萧贞巴巴的跪着,也不禁有些心疼。
萧贞倔强的道:“大太太不见贞儿,贞儿宁愿跪死在这里,桂妈妈,请你将这话转给大太太。”
她向来乖顺,没想到今日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桂妈妈叹了口气,只好转身进屋子里传话。
片刻,她又走出来,无奈地道:“贞姑娘起来吧,大太太同意见你了。”
萧贞闻言欣喜,感动地看着桂妈妈,“多谢妈妈给贞儿说情。”
她跪了两个时辰,大太太都不愿意见她,可见是打定了主意,唯一能劝得动大太太的,便只有大太太的贴身陪嫁桂妈妈了。
桂妈妈扶着萧贞起来,她跪了这么久,膝盖早就没有知觉了,踉跄了好几下,才勉强站得起来。
桂妈妈就这么扶着萧贞进了屋子里。
大太太手持一串珊瑚佛珠坐在上座,看萧贞这样,让人给她赐了座。
萧贞却不敢坐,又在大太太面前跪了下来,“大太太,贞儿自小母亲去世,在贞儿心里您就是亲生母亲,贞儿从来没有求过您,可今日贞儿给您叩头了,求您成全了贞儿和俞公子的婚事吧,贞儿来生必当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的眼泪不禁滚了出来,在大太太面前苦苦哀求。
得知俞越来求亲,她不知有多高兴,还以为终于心愿得成,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噩耗。
她万万没想到,大太太竟然已经暗下里为她定好了婚事。
大太太摆了摆手,让桂妈妈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萧贞。
大太太的语气变得和缓起来,“贞儿,难道你以为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吗?你的婚事全家都很看重,李家这个亲家是我和你爹、你祖母一起商量过后决定下来的,如今婚事已经定下,我们贸然退婚,是会得罪丞相府的呀。你也知道李家在上京树大根深,咱们招惹不起。”
“大太太……”
萧贞哽咽,但没等她说完,大太太又继续道:“你这桩婚事,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亲事。我本来还想着让你入东宫,若是能得太子青眼,将来就能母仪天下,可惜莺儿她竟被皇上看中了,你们姐妹二人不是同侍父子,让人笑话。可不入宫也有不入宫的好处,后宫尔虞我诈,进去的时候还是个好好的姑娘,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结果?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让莺儿入宫,把你的这桩婚事换给她。”
“女儿家的命不都是这样,我那么疼莺儿不还得把她送到宫里去?当年我又何尝不是为了家族嫁给萧虎,你嫂嫂惠儿她也是割舍了自己的情感,为家族嫁给了瑞儿。咱们是家族养大的女儿,和那些平民百姓不一样,从小到大家族从未亏待过你,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珠环翠绕奴仆成群,我们享受这些常人得不到的富贵,也注定要为家族牺牲,贞儿,你明白吗?”
“我……”
“人呐,得有良心,不能只想着自己,要不然岂不是成了白眼狼?你想想,将来你要是成了李家的大奶奶,出门得有多风光?这世上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能帮得到你自己的,只有权势和地位。你还小,不懂这些,但我真是为了你好,贞儿,你将来会感谢我的。”
大太太根本不给萧贞说话的机会,一边以情动人,一边以理服人,又是警告,又是利诱,一番下来,萧贞只觉得自己一点反抗的立场也没有。
难道她真的是错的吗?她不该喜欢上俞越,也不该在爱情上抱有任何期望吗?
从余庆堂理出来,萧贞脚步踉跄,仿佛失了魂似的。
一个声音在她的左耳边,说她错了,大太太才是对的,她应该听大太太的话。
可又一个声音在她的右耳边,说,你别被大太太的花言巧语骗了,她就是把你当做工具、当做棋子而已。
萧贞觉得自己好迷茫,她真的想能有个人出现,告诉她什么事对的,告诉她该如何选择。
她在路上走着走着,实在没力气了,脚下一滑,滚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月季的花刺划破了她的袖纱,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动弹不得。
这一刻,情绪轰然崩溃,她不禁无声地哭了起来。
前面的小路上,两个丫鬟提着花篮走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如意馆的思檀。
思檀叹了口气,“昨日二爷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着,非要说是他害了大姑娘。”
“怎么了?是跟大姑娘的婚事有关?”
“可不是?二爷说,大太太让大姑娘嫁给李家,就是看上了李家在朝堂的势力。二爷中了探花,马上就要赐官,有李丞相在其中斡旋,二爷将来在官场上就能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