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被打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一双杏眸格外明亮可爱,她抬眸看向沈兰,感激地道:“多谢表姑娘,奴婢是大姑娘的贴身丫鬟,玲珑。”
“锦书,给玲珑姑娘二十两银子。”沈兰吩咐道。
锦书从袖中拿出两锭银子,俯身塞到玲珑的手里,玲珑忙摇头,“不,这么多银子,奴婢怎么能收呢?”
沈兰握住她的手,“你侍候容姐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向仰慕容姐姐,实在看不得她身边的人受这样的委屈,玲珑姑娘,你收下这二十两银子,想办法找个好归宿吧。”
“奴婢只要生生世世守着姑娘,就是最好的归宿了。”玲珑哽咽地道。
在沈兰的劝说下,玲珑还是收下了那二十两银子。
“玲珑姑娘,你带我去看看容姐姐吧。”沈兰将她扶起来,恳切地道。
玲珑含泪点头,“表姑娘请跟奴婢来。”
容雅被葬在一个庄子后面的一个小山坳里,很不起眼,但打扫得十分干净,旁边一棵一看就是新栽的桃树,土还是刚翻过的,桃枝上零零散散的开了几朵桃花,颇有些寂寥。
沈兰向那墓碑看去,竟连一个字也没有。
玲珑不禁眼泪又落下来,“老爷说,姑娘是不洁之身,有辱门楣,不配做他的女儿,也不配立碑字。”
沈兰看着眼前的无字碑,心中只觉说不尽的酸楚,眼泪也不禁滚落下来。
她在容雅墓前跪下,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容姐姐,我定会为你洗冤。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玲珑,这里没有别人,你能不能把容姐姐的事告诉我。”沈兰握住玲珑的手,恳求道。
玲珑一时觉得有些为难,毕竟,这件事已是容府再不可提及的禁忌。
“难道你真的相信容姐姐会做出那种事吗?我觉得其中一定另有蹊跷。”
沈兰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玲珑的心窝里,她悲愤地道:“姑娘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她和沈公子向来极有分寸,两人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奴婢也不知道那日怎么会变成那样,奴婢根本不敢相信。”
“会不会是有人下了迷情的香料?”沈兰想到自己中招那日,便闻到一股极其怪异的浓烈香味。
“香料?”玲珑垂眸回忆起来,呢喃着道:“当时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姑娘和沈公子,没有人注意到其他,奴婢当时脑海里也一片空白,直到他们把沈公子绑起来带走之后,才回过神来,当时屋子里确实有一种奇怪的香味,小姐和沈公子的身上从没有那种香味,水榭里常用的是梨香,也不一样。”
“你能详细描述一下那香是什么味道吗?”沈兰忙问。
玲珑道:“奴婢当时一心想着姑娘,没有太在意,那香味也很淡,可是又有点黏腻,让人不太舒服,所以奴婢一直记得。表姑娘,难道是有人下了迷情的香料,暗害沈公子和我家姑娘吗?”
“有这个可能。”沈兰虽然坚信,但此刻拿不出证据,她不能盖棺定论,思索片刻,她忽然想到什么,忙握住玲珑的手,着急地问道:“玲珑姑娘,你可知那日在宴会上除了沈公子之外,还有哪些人?”
“那些人都是太学院和国子监的生员,奴婢并不全都认识,只知道有一位是定远侯府的公子,还有一位是沈公子的朋友,陆公子。”
定远侯府的公子?
沈兰瞳孔紧缩。
是萧珏!
那日他竟然在场。
她压抑住内心的震动,又问:“那位陆公子,可是陆言,字子先?”
“奴婢不知。”
“他是不是皮肤很白,个子和沈公子差不多高,身形瘦削,有些柔弱?”
“正是。”玲珑诧异地看向沈兰,“表小姐认识那位陆公子吗?竟说的分毫不差。”
果然是他,那日陆言也在,萧珏也在。
她找不到陆言,只能去找萧珏了。
“玲珑姑娘,多谢你把这些告诉我,我改日还会再来的。”
她带着锦书匆匆离开容家庄,回到马车上,立刻赶回了侯府。
侯府外此刻停了不少马车,一看就是来向定远侯贺喜的,十四五岁中了贡生,定远侯府落了位文曲星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上京了。
回到后院,沈兰正好遇到思檀,她正指挥着几个小厮把五六抬箱子送到如意馆。
沈兰心里一动,迎了上去,笑道:“思檀姑娘,你这两日可真成了大忙人了。”
思檀向沈兰行了个礼,一脸的欢喜,“沈姑娘,你今日回来的好早,你不知道,今日府上不知来了多少为二爷贺喜的人,奴婢带人搬这些箱子已经是第三趟了,这下可有的忙了。”
“这还是中了贡士,等到四月殿试,二公子若是中了进士,恐怕送来的贺礼要把如意馆的门槛都踏破了。”沈兰玩笑道。
“承姑娘的吉言,二爷若是中了进士,可得好好谢谢姑娘。”
沈兰见聊得差不多了,轻咳了声,微微正色,“思檀姑娘,不知二公子现在何处?”
“他忙着呢,在前院里应付宾客,恐怕要晚上才能有空了,姑娘找二爷有事?”思檀问道。
沈兰忙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久都等了,再来几个时辰她也等的。
只是她担心,从萧珏口中问不出什么来,毕竟上次的时候,他就一直对她三缄其口,推推脱脱。
沈兰本想绕过萧珏去调查,没想到最终又回到了萧珏这里,仿佛他是一个绕不过的坎儿。
第40章 身价
稻花厅旁的月季开了,绕着厅前一圈,开出雪白雪白的花瓣,在春风里微微颤栗。
沈兰坐在厅中,看着那些风中的花,余光注意着下面侯府里来往忙碌的人生百态,等待着萧珏从前院中回来。
直到亥时,月已高梢,她才看到萧珏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后院来。
沈兰忙从稻花厅下去截他。
周围四下无人,萧珏看着前面从厅子里快步走下来的沈兰,她着一件绿色的笼雾曳地长裙,宽大的袖纱与披帛顺着她的步伐被风吹起,宛如一只月光下向他奔赴而来的翩跹蝴蝶。
他停下来看她,目光有些痴。
直到沈兰到他面前来,他才掩下神色,故作惊讶地道:“天色这么晚了,沈姑娘怎的在这里?”
沈兰怕与萧珏错过,一路赶着步子,此刻微微喘息,白净的小脸泛着樱桃般的红,月光下显得十分娇媚动人,但她却不知,对萧珏扬起几分讨好的笑,“我是特来等二公子你的。”
萧珏顿时心跳如雷,眼尾亦染上了几分薄红,他怕沈兰看出,忙躲过她的视线,偏过头去,不自然地道:“你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是来向我道喜的吧?”
“二公子,可否移步稻花厅?”沈兰心中酝酿着该如何开口。
萧珏点头,与沈兰一同往稻花厅走去。
他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垂眸凝思,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了厅中,两人沉吟后竟是同时开口。
“二公子……”“沈姑娘……”
一时,二人又都停住。
沈兰讪笑了下,忙道:“二公子先说吧,我的事不急。”
“那篇红榜头名的文章,是不是你写的?”萧珏问道。
沈兰震惊,没想到萧珏竟猜到了这件事。
她心虚的垂眸,“不,不是。”
她怎么可能承认,扰乱科考,可是死罪。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可以安心告诉我。”萧珏目光诚挚地看向她。
沈兰心里一动,对上萧珏的眸子,“若是我告诉你真相,你愿不愿意也告诉我一个真相呢?”
萧珏的目光变得无奈,少顷,他幽幽叹了口气,“你说吧。”
“那篇文章是永安公主让我写的,她给了我题目,我也不知这文章怎会到科考的卷子里。”沈兰好奇地问道:“二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你连是我的手笔都能看得出来?”
“沈章,是你兄长,对吧?”
沈兰瞳孔微微一颤,但顿了顿,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此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今日上万名太学生员里,也没再找出一个叫沈章的人来,沈章,兰州府人氏,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我早该想到,他是你兄长,你当时一心打听陆子先的事,我还以为陆子先是你心中爱慕之人,没想到只是旁敲侧击。你的心思真的很细腻。”
沈兰恳切地看着萧珏,“那二公子能不能告诉我真相呢?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珏抿唇,玉指紧握,“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我不想让你伤心。”
“如果你说的是我兄长和容姑娘的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相信那件事是真的,我觉得一定是有人陷害兄长,那个人在那个房间里下了迷情的药,故意将兄长和容姑娘引到那里,又引得众人前去。二公子,当时是谁提议你们去寻我兄长的呢?”沈兰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激动。
萧珏见沈兰竟已知道,眸光微微颤动,片刻,他垂下眸子,道:“人太多了,七嘴八舌就谈到了沈章身上,大家闹哄哄的就去寻他,我也记不清是谁第一个说的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参加宴会的太学生名单呢?”
“不行。”
他断然拒绝。
沈兰瞬间如被浇了一盆凉水,虽然她早就猜到会如此,可萧珏如此冷冰冰的回答还是让她痛苦不已。
“这件事是皇上亲自压下来的,如果我说了,会连累家人,请你原谅。”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此事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透露给我,沈兰以性命担保!”
她咄咄逼人,步步紧逼。
往日里总在她面前保持温文尔雅的萧珏仿佛被她逼得无路可走了般,神色痛苦地道:“沈姑娘,你不要再问了,我是为你好,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好好的呆在侯府不行吗?正因为此事难堪,所以皇上才会压下,所以众人才会层层掩瞒,你非要把遮羞布扯开,只能看到更多的不堪,我真的不想让你伤心。”
“可是那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是沈章和容雅的感情不是真的?还是那日发生的事不是真的?我告诉你,那就是铁骨铮铮的事实,是我亲眼所见,是他们亲口承认的!就算其中有什么内情,你兄长和容雅也不可能会被原谅,他们私定终身本就见不得人!”
“难道就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难道明知道有人在拨弄是非,害死了我兄长和我娘,却让我视而不见?”
“那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他还是不相信她。
沈兰咬唇,倔强地与萧珏对视,“我会证明给你看,这不是猜测。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找出那个幕后黑手。”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萧珏忙抓住她的手,少年的手滚.烫而炙.热,亦用尽了力气,“别去查,沈姑娘,你就听我一次,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失去什么,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兰九死不悔。”
她甩开了他,毅然离开。
离开稻花厅,夜里的凉风让沈兰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次与萧珏的对话虽然依旧没有得到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萧珏知道的,比她预感的要多得多。
萧珏知道,与他亲近的俞越会不会也知道呢?
就算俞越不知道,那些考中贡士的太学诸生里,也一定有人知道。
毕竟那日尚书府的宴会宴请的都是太学院才华横溢的举子和国子监有身份有地位的生员,他们是一定有中榜的资质,所以才会被礼部尚书提前笼络。
她细细回想着刚才萧珏所说的话,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了,兄长和容雅那天是怎么被引到水榭的?
不可能没有中间人牵线,他们便知道在水榭相见。
玲珑也许知道。
沈兰定住脚步,今日她该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全都问清楚的,可当时因为听到萧珏那日也在,她一时急着回来,竟疏漏了。
线索就在眼前,沈兰已等不到下个月,她决定明日就去找大太太告假,去找玲珑把事情问清楚。
想到此,她加快了脚步往落雪斋去。
路过翠玉轩不远的一座偏僻的园子时,忽然听到有呻.吟声。
沈兰怔住,一瞬间,她想到了梅绫。
难道有人在这里摔了?
她好奇地上前去,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忙,忽然,又听到一阵淫.靡之声。
沈兰当即脸色涨红,吓得骤然停住。
假山后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看来萧都尉没能满足你啊。”
“别提了,他根本就没碰过我,想到他我就觉得晦气,唔……再快些,好舒服……”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软,几乎化成一滩水来。
沈兰只觉得面颊滚烫,再听不得这些话,转身悄悄跑开了。
直到隔出两个园子,她才惊魂方定。
刚才那个女子,是大奶奶楚惠。
那个男人的声音,沈兰也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天哪,他们竟然敢偷偷做出那种事,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不说萧瑞的脾气,定远侯萧虎和大太太绝不可能容忍侯府闹出这种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