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疼,丫头,要忍住。”
又一根银针下去,唐婉痛得低哼一声,五指紧紧攥住了被褥,指尖都攥得发白。
老头儿仿佛根本没看到唐婉那痛苦的模样,手中的银针一根一根的落下,每一根,都仿佛在加剧着唐婉身上的痛楚。
就在唐婉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老头儿把手里剩下的银针收了起来,开始细细地调整已经扎好的银针,一边观摩着唐婉的反应。
细密的冷汗沁了唐婉满身,凌乱的青丝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忽的,老头儿动了后腰的一处穴位,唐婉声音如破洞的风箱般呻.吟了声,一下子晕了过去。
沈兰在一旁看的紧张得不行,那老头儿却道:“不必担心,没事。”
他淡定地将银针一根一根的从唐婉身上拔出,拔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唐婉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忽然醒转过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喉口一股腥甜。
“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老头儿淡定地将银针收起,“银针逼毒还需要两天,她才能够彻底痊愈。”
所有的银针都收到羊皮包里,他重新揣到怀里,又拿出一个锦囊来,“这锦囊里一共有三包老头子我自制的药粉,每日施针后,用此药粉药浴小半个时辰。”
“多谢先生。”沈兰感激地接过锦囊,忙吩咐芳儿去准备热水。
“你们忙吧,老头子我告辞了。”老头儿说着,又拿起腰间的那个黑玉葫芦,悠哉游哉的灌了一口酒,转身便要出门。
沈兰叫住他,恭敬地道:“先生,还不知您怎么称呼呢?”
“就叫我药老头吧。”
老头子说完,潇洒地推开门,一个腾身,便消失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
沈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禁想到之前那个男人,每一次他也是这般,乘夜而来,乘夜而去。
“咳咳……”
唐婉轻咳了两声,沈兰骤然回过神来,忙过去扶住她,“婉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嗯,我觉得好受多了,肚子也不疼了。”唐婉轻揉着自己的腹部,时隔半个月,她第一次这样揉捏肚子却不觉得疼,之前轻轻一碰,都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着,有刀子在里面搅。
“太好了,我就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沈兰激动得握住她的手,一时竟有些鼻酸。
唐婉温柔的一笑,回握住她,“兰娘,谢谢你。”
芳儿和锦书很快把浴桶和热水都准备好,让唐婉开始药浴。
沈兰亦拿着棉巾在旁边帮忙,把唐婉身上的汗.液轻轻擦拭,动作极其温柔。
她想到以前在衡州府的时光,心里暖意融融,忍不住道:“婉儿,等你好了,要不要到我那里去看看?到时候我让苏福雇一条小船,咱们在淮清河泛舟游览。”
“好啊。”唐婉抬眸望着她,向往地道:“我真的很想出去。”
“以后你和国公夫人说每月初一十五出来上香,我们一起去吉祥寺,去白云山,白云山的风景真的很漂亮。”
“兰娘,真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地方。”
沈兰为她擦拭的动作顿了下,垂眸道:“我也只去过这几个地方,燕国不知有多少名山大川,上京亦有数不尽的风景,我们都只是井底之蛙。”
“你已经很厉害了,你和我相比,和其他的女子相比,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世面,就比如这个神出鬼没的老大夫,不也是你请来的吗?兰娘,你真的很有本事。”唐婉的语气中透着一股钦佩。
沈兰和她自小一起读书,一起学琴棋诗画,学女诫学妇礼,大家都说她们两个像亲姐妹,连性子都那么像。
但唐婉一直知道,沈兰和她不一样。
她是娇养在园子里的花朵,沈兰却是挺拔坚韧的青竹。
她如随风吹拂的流云,沈兰却如涓涓而行的流水。
沈兰有她没有的,坚强的生命力。
她垂下眸子,热气氤氲的水雾湿透了卷翘而浓密的眼睫。
唐婉的心里有些伤感。
同样身为女子,她为什么没有沈兰那样的勇气呢?
药老头一连来了三个晚上,三次施针药浴之后,唐婉体内的麝兰之毒被排出了大半。
但麝兰对女子身体的伤害是很难逆转的,唐婉将来,也很难再有孩子。
而她的身体,也至少再按照药老头的用药再调养大半个月,才能够恢复如常。
不过,到第七日的时候,唐婉的精气神就和以前相差不多了。
她特别迫切地想要出国公府,到外面去看看。
沈兰去见了国公夫人,以到吉祥寺上香为由,把唐婉带了出来。
走出侯府的那一刻,唐婉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轻快起来,阳光格外的明媚、温柔。
她觉得自己好像褪了一层皮,重新获得了生命。
“兰娘,咱们先去哪儿?”唐婉眸中闪着光,满是期待。
“要不,先去我那儿看看?”
“好啊!”唐婉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们乘着马车,一路越过淮清桥,到桥面上时,唐婉忍不住掀开车帘,远处江天一色,水面波光粼粼,看起来无比辽阔、畅快。
过了淮清桥不久,便拐到了燕子巷。
沈兰这几日不在家,家里是新来的采姑守着,锦书不放心采姑这个新来的厨娘,便让苏福每日都回来瞧上一趟,把正厢房的房门锁好。
不过每次回来,采姑都很安分,正厢房的房门也没有动过的迹象。
一进院子,沈兰发现自己才走了几天,院子里竟已变了样。
挨着院墙的地方收拾了两个小菜地出来,土地已经翻过,还打了垄,上面刚长出一点点细细的绿意。
采姑听到动静,忙从房间里走出来,高兴地道:“姑娘,您回来啦!”
沈兰看向那用树枝做篱笆隔出的小菜地,“这是种的什么?”
“这是我刚洒的种子,这块儿是小葱,这块儿是豆角,这块儿是青菜,这边儿还有茄子,葫芦,还有冬瓜和黄瓜,现在虽然早就过了春播的时节,但也还来得及的,现在种下,过两个月就能吃上了。”采姑说起自己的种菜成果,一脸的自豪。
锦书却不高兴,生气地道:“你怎么能在院子里种菜呢?”
“不种菜,那这么大的院子岂不是浪费了?”
“你可以种些青竹,种些兰花菊花之类的嘛。”
锦书接受不了,自家姑娘是大家闺秀,院子里怎么能种菜呢?多丑啊!
采姑理直气壮地道:“种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能吃,自己种菜能省下不少钱呢。”
“我们姑娘又不缺钱……”
“好了锦书,这样挺好的。”沈兰阻止了她们的争吵,转眸对身旁的唐婉说道:“咱们只吃过菜,还从来没见过这菜长在土地里是什么模样呢,我看着倒也挺可爱。”
唐婉打量着这个院子,虽然有些破旧,但却十分整洁干净。
又看向采姑隔出的这两片菜地,忍不住温柔一笑,“我也觉得极好,兰娘如今住在这里,倒颇有一种隐于闹市的感觉。”
第58章 礼物
锦书带着采姑一起去洒扫房间,沈兰则与唐婉从北边小门到了后面,在国公府的时候,她让苏福买了一艘小船,放在了这后面。
刚一出小门,沈兰发现后面竟也不一样了。
后面这一大片空地本就是留出的菜地,隔壁的几户人家都在种菜,院子里都被采姑开了两块菜地,更何况是这里?整个空地只留出了中间一条小道,原本的荒草全都被清理干净堆在了一旁的角落,余下的地方,土壤都翻了一遍。
沈兰惊讶于她的勤快,这才几日,竟干了这么多活。
前面的河岸边,临时打了一个桩子,将小船栓在了湖面上。
船是样式极其简单的乌篷船,和之前永安公主的那艘差不多大,唐婉上次坐船还是在衡州府时与沈兰一起游荷花湖,今日再上船,竟觉得恍如隔日。
淮清河是上京重要的风景之一,年年清淤,河水极其清澈。
对岸东城筑着高高的河堤,一路绿柳红花,而西城的这一岸,亦种着满满的瓜果蔬菜,田园静谧。
苏福驾驶马车技术一流,但撑船还十分生疏,他不敢往河中心走,沿着西岸往上游去。
船舫内,只有沈兰与唐婉芳儿三人,唐婉欣赏了一会儿外面的风光,忽然问道:“你兄长的事,你真的放弃了?”
自沈兰到国公府,已有七八日,她再也没听沈兰提起过沈章的事。
沈兰轻笑,“之前是你一直劝我放弃,我现在放弃了,你怎么反倒有些失望?”
“我怎么会失望?”唐婉叹了口气,“只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像你。”
她了解沈兰的性子,只要认准了一件事,她就不会放弃的。
如今知道沈兰放弃,莫名有一种世事无奈的感伤。
提及兄长的事,沈兰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就闪过那日玲珑的死状。
她的眸光微黯,“我也是,迫不得已。”
现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敌人在暗,她在明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会牵连别人。
她不想再让人枉死。
“兰娘,其实我倒是听说过一件事,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和你兄长有关。”
沈兰眸光一亮,“什么事?”
“我是听我夫君提起过,他说当今太子是云妃娘娘所生,云妃当初被皇后陷害,发落到了静心寺,在那里生下了小皇子,云妃怕皇后对小皇子下手,就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带走了小皇子,小皇子就这么流落到了民间。”
“后来皇帝一直没能再生出子嗣,云妃也在静心寺病逝,寺里的一个姑子为了邀功,就把这件事传了出来,皇帝这才知道原来他在民间还有一个皇子。便在燕国各地寻找,一直没有下落,直到去年春猎,皇帝依例召了几个太学生陪同,竟在那几个太学生里发现了云妃娘娘留给小皇子的玉佩,这才找到了太子。”
“东澜王请了静心寺的姑子来认,那姑子也认出了太子身上的胎记,皇帝高兴得不得了,滴血验亲之后,当场封为了太子。”
沈兰惊讶,她只知道太子之前一直生活在民间,还以为他是在民间游历,没想到竟是遗落在外面的皇子。
但是……
“这件事和我兄长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我只是听说那日你兄长也在,在太学院的时候,他好像和太子的关系极好,大家都以为他会飞黄腾达,没想到竟然……”
沈兰抿唇,“定远侯府的二公子曾经说过,太子与我爹有些交情,想来也是因为这个,他在太学院时才会与我兄长交好。”
“我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儿,只是觉得,若是你爹真的和太子有交情,你兄长出事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帮忙呢?”
这话,又戳到了沈兰的心里去。
太子愿意送她万金之礼,为何出事的时候却没有帮帮兄长呢?
如果太子开口,也许兄长就不会死。
沈兰垂眸,沉吟许久,“也许其中有什么缘由,我们也不好随便揣测。”
唐婉叹了口气,“也许,太子也是觉得当初没能救你兄长,心怀愧疚,所以才会送了你那么多东西。”
可不管她们如何猜测,真正的缘由,只有太子本人才知道。
香满楼,软香阁。
清瘦白净的男子轻咳了两声,脸上透出几分病色的红晕。
他坐在窗前,此刻窗子大开,将前面的淮清河段揽入眼眸。
元福端了杯热茶来,道:“爷,您这两天身子不好,还是别吹风了。”
反正日日的瞧,也没见沈姑娘出来过一次。
“她今日回来了。”荀瑜接过热茶,轻抿了一口,眉眼里泛着餍足的笑。
方才,沈兰与唐婉携手,一起上了那艘小船。
她离他那么遥远,只是河岸边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身影,荀瑜只能看到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绿的纱裙,又清雅又温柔。
他仿佛能够想象到沈兰穿着那件衣裳的模样,眸中缱绻温柔。
只要能这么远远的看着她,他就很知足了。
元福往淮清河那边多瞅了两眼,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他觉得自家主子是真的魔怔。
那位沈姑娘是漂亮,可上京里,漂亮的世家贵女多了,她也并非最惹眼的那个。
不过主子的事,他是不敢插嘴的。
“爷,您之前派去衡州府的小德子回来了,在府里等着觐见呢。”元福提醒了句。
荀瑜难得感兴趣地问:“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奴才没多问,但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查到了些什么。”
“是吗?”荀瑜站起身来,眸中闪过一抹嘲讽的冷意,此刻的他,和刚才坐在椅子上痴痴望着远处的时候,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回去看看。”
就连一旁的元福,都难得见到平日里性子温柔的自家主子露出这种神情来。
但下一瞬,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