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急忙去看蒋贵妃,后者此刻换了性子一般,安静坐着喝茶,可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是在嘲讽皇后:我只说禀告了圣上,可圣上早就知晓此事,那我就不知道了。
萧祈没有正面回答皇后,而是继续道:“不光朕,太后也是知道的。为着就是等姀婉容三月一过,再告诉后宫众人,避免有人动了歪心思,至于皇后。”
萧祈偏首,皇后来不及收起目色阴沉,所以僵硬着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笑意来,萧祈缓声道:“这事是太后决定瞒下的,个中原因想必皇后比朕要清楚。好在皇后眼下也有了身孕,那么两件喜事一出,宫里是真要热闹了。”
她清楚?她清楚什么?
皇后眼底的茫然不像是装出来的,但此刻谁还管她呢,全都向着萧祈行礼,满嘴恭贺。
越是众人恭贺之际,越是有人清醒,容妃随着良妃等起身,笑容和煦着说道:“等到今年再过年,宫里就都是孩子的欢声笑语了,只是不知姀婉容有身孕到底多久了?也好叫宫中姐妹心里有个底。”
容妃这话无疑是将众人目光再次转移到了沈清姀身上,沈清姀不紧不慢道:“臣妾的身孕差不多快四个月了。”
容妃微笑的眼波如水面波澜,更是荡漾起三分惊讶:“哦?竟是快满四个月了,这比皇后娘娘的身孕还要早好些时候呢。本宫恭喜妹妹啊,等下回了宫,一定让人送了贺礼来。”
皇后的身孕到如今也未满三月,正是要紧时候,她心中郁结一口气,又迫切想知道为什么这般重要的事情太后不曾对她说起过,于是焦躁着说道:“要恭喜也等请安散了恭喜也不急,圣上,时辰不早,不如散了吧。”
“哎,皇后娘娘急什么?”蒋贵妃用帕子按压嘴角,她巍然不动,身侧妃嫔当然也要跟着坐着:“这般大的喜事,皇后娘娘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本宫要说什么?”皇后愈发不耐烦,碍着萧祈在场,敷衍道:“本宫恭喜姀婉容和本宫一样,身怀龙胎,本宫还需要说什么?”
蒋贵妃嗤笑道:“皇后娘娘这口头上的恭喜怎么能跟实打实的恩惠比较呢,要臣妾说,姀婉容有了身孕,这位份上自然是要晋上一晋了,否则,不是白白让姀婉容心中计较吗?”
蒋贵妃甚少提及后妃晋封之事,还是给她人晋封,她溜一圈众人,笑着问道:“良妃,你说呢?”
良妃抬头,有些吃惊,但面对众人问询的目光,她自持不动,温温婉婉道:“后妃有孕或来日生产,晋封是规矩之内的事情,姀婉容既有了身孕,那晋封也是合情合理,至于怎么晋封,还是得看皇后娘娘与圣上的意思。”
良妃此话合情合理,但其中深意无非是沈清姀现在一有孕就晋封,还是等来日平安生产后,那就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皇后面上一喜,忙抓住此机会道:“圣上,良妃说的不错,姀婉容要晋封也可等到平安生下孩子啊,现在急什么?”
“皇后娘娘这话,臣妾听着就不对味儿了。”蒋贵妃挑眉道:“怎么,皇后娘娘是盼着姀婉容不能平安生下孩子吗?”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惊慌,想也不想厉声道:“蒋贵妃,你别信口雌黄!”
蒋贵妃闲闲冷笑,转头冲着萧祈道:“圣上,臣妾觉得姀婉容有了身孕,自当晋封,不为别的,为着她能安心养胎就是了。”
萧祈抬手制止了身旁皇后想要继续说话的冲动,而是问道:“那贵妃认为,该晋姀婉容为什么位份。”
蒋贵妃笑容里夹杂着一丝胜券在握,盈盈下拜道:“臣妾以为,如今宫中妃嫔少,各位份上的妃嫔也少,过不久就要小选,不如先将宫中位份该齐全的地方先齐全起来,所以,臣妾认为姀婉容晋封为妃也未尝不可。”
第178章 石榴花簪
蒋贵妃此话一出,底下有惊呼声传来,萧祈目光冷冷一扫,付贵姬如一只受惊的鹌鹑,将头埋了下去,可嘴巴里却没停:“姀婉容真是好福气,还没生,就要晋封为妃位了。”
付贵姬嫉妒的眼神落在她前头的沈清姀身上,却只见沈清姀同样起身行礼道:“贵妃娘娘,臣妾资历浅薄,万万不能担任妃位,还是等臣妾平安产子之后在听从皇后娘娘与圣上安排吧。”
沈清姀这番,自然是让旁人觉得她是个蠢的,但皇后的面色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下来,她轻笑一声道:“姀婉容懂规矩,知道这一跃两级不符合规矩,蒋贵妃,晋封为妃还是省省吧。”
“俗话说,事在人为。臣妾以为姀婉容有孕且晋封为妃,同样也是让宫中后妃高兴,毕竟,圣上子嗣单薄。”
蒋贵妃不顾皇后厌恶的神色,瞥见殿中多多少少眼热的妃嫔,轻哼一声。
皇后与蒋贵妃你来往往,可终究是萧祈下最后决定,蒋贵妃最后道:“姀婉容你就不要推却了,还是听圣上所言吧。”
沈清姀阖眸,身后素问跨步上前,搀扶了她坐下,萧祈不经意间与她秋眸中的潋滟波光擦过,萧祈指尖轻叩案桌,却是问良妃道:“良妃,皇后与贵妃争执不下,你也同贵妃一样掌管后宫事物,你觉得呢?”
良妃一向在宫中是个透明人般的存在,今日萧祈却独独问询了她的意见,容妃搁茶的手一顿,看向良妃。
良妃也诧异,只是这诧异很快消失,她低声道:“宫中有孕且平安生下孩子的是高嫔,所以规矩不规矩的,的确如贵妃所说,事在人为。但姀婉容现在一有孕就晋封为妃,是不是太过了?民间可有说法,喜上加囍是好,但就怕喜冲了喜。”
良妃的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了,晋封可以,但晋封为妃,只怕沈清姀受不起。
话至此,众人皆是等着萧祈说话,萧祈似是为难,沉吟片刻道:“喜冲了喜,不就是会妨碍龙胎的意思?民间传说有时也不能不信,但姀婉容有了身孕,也是事实,这样吧,先晋封为正三品昭仪吧。”
正三品昭仪与从三品婉容,中间虽然只差了一级,但隔着的位份可多了,如昭容、德容、德仪、婉仪,只有昭仪为正三品之首,只差一步,就是妃了啊。
对于此结果,皇后松了一大口气,蒋贵妃虽极力举荐沈清姀为妃,但听到此话,也是眉间浮上一层真心笑意,至于其余人,皆是愣愣间又贺喜了一遍。
今日请安凤鸾宫中算是热闹了一回,最后众妃嫔散去时,皇后有意想要留下沈清姀,却被萧祈一句话打断:“姀昭仪,你有孕,别没事往人多的地方跑。”
萧祈说完,缓和了神色又冲皇后道:“皇后的身孕还未满三月,事事小心,文医官隔三岔五可有来诊脉?”
众人见萧祈与皇后说话,皆是默默退出了凤鸾宫,皇后得萧祈温柔一问,自然是喜上眉梢,情不自禁间早忘了自已该干 事儿。
晌午后,正式册封的旨意就下来了,正三品昭仪位在宫中可是头一位,该有的赏赐都不可少,勤政殿内送进瑶华宫的赏赐,可谓流水似的一波接着一波,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忙忙也跟着送来。
一下午的功夫,沈清姀就算坐着收礼,可到了晚上,也稍稍神思倦怠起来,忍冬递上一碗红枣燕窝,替沈清姀按压眼周道:“娘娘,如今您的身孕一说出口,咱们更得小心谨慎了,不过圣上拨了素问姑姑过来,实在思明智之举。奴婢私下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素问在宫中久了,做事上老道,可有些事情,我还是信得过你。”沈清姀蹙眉,幽幽叹口气道:“四个月的身孕,想瞒也瞒不住,是该早早说了,否则,防不住有心之人。”
“娘娘指的是?”
“今日在凤鸾宫中,独独是容妃娘娘问了我的身孕到底有几个月,她是记着我先前诓骗她呢,她这样聪明,也知道我是让她当了出头鸟,否则,蒋贵妃处怎么得的消息?”沈清姀垂眸,鸦睫扫下一小片阴影,瞧得忍冬心头一凉。
“奴婢以前觉得容妃在宫中算不上好人,也总归不是坏的,现在看来,是奴婢想岔了。那娘娘,您觉得容妃内里有什么旁的心思吗?”
沈清姀摇摇头道:“我若知道,也不必留心防着她了…”
说话间,素问叩门进来,说了一声“圣上来了”,忍冬忙给沈清姀披上一件外衣,自已则和素问退了出去。
萧祈陪着皇后用了晚膳,又特意回了勤政殿一趟后来的,进来时,手中托着一赤色镶嵌红宝石的盒子,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仿佛清辉月色里让人舒爽的风,慢慢悠悠进了殿。
萧祈一面走至沈清姀跟前,一面将锦盒放置到她眼前,红宝石在不甚光亮的黑夜中,即便只有昏黄的烛火摇曳,也分外惹眼。
萧祈在沈清姀不解的眼神中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搁着一支由红宝石与琉璃珠子打造而成的石榴花簪,红宝石经由能工巧匠分割拼凑,栩栩如生的花瓣上甚至因宝石的光泽而仿佛还带着晨露,花苞深处是由一颗颗小琉璃珠子环绕而成的花蕊,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萧祈亲自拿起那花簪,让沈清姀能够看得更清楚些,他凑近了沈清姀耳畔,低声问道:“石榴代表着什么,朕的姀昭仪,你知道吗?”
萧祈呼出的热气早就让沈清姀的耳垂染上一层红洇,她甚至手心里不知为何沁出了一层汗,与萧祈抵足而眠的许多个日夜里,沈清姀不信萧祈不知道耳畔能够让她神色迷离,渐渐失态。
沈清姀微微偏首,同样轻声道:“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
萧祈闻言,低沉扰乱人心的笑声慢慢侵蚀沈清姀的耳朵,他亲自将花簪斜插进沈清姀未曾松散的青丝中,仿佛一切水到渠成。
第179章 狠毒
“今日一过,你就是宫中名副其实的姀昭仪,那些个奴才宫女都得称呼你一声昭仪娘娘了。”
萧祈将‘姀昭仪’三字念的极重,又忽而生出几许温柔缱绻的意思来,这三个字在他舌尖轻绕打转,也仿佛沈清姀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指尖拂过花簪下悬挂的流苏,倏地轻笑道:“只是往后的日子终归是平静不了了。”
“圣上决定晋封臣妾为正三品昭仪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些了,不是吗?”沈清姀凝望铜镜中相互依偎的二人,一豆灯火幽幽燃着,她甚少露出一丝妩媚且浑然天成的笑意来,那笑意中带着点点坚毅:“宫中从来都没有什么安稳日子。”
这话,是说从前在宫中的摸爬滚打,也是在说慈安殿当差的那段日子,更是在说现在。
萧祈一直知道沈清姀的性子不会是令人拿捏的性子,否则,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生存下来,相比先帝时候,如今的后宫可要安稳多了,但沈清姀有着身孕,腹中又是双胎,保不齐有人想要作茧自缚,沈清姀要学会自保。
晋封为昭仪,是萧祈早就与她商量好了,不管她人如何想,只萧祈与沈清姀自已心中清楚就好。
“嗯,别看宫里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潮涌动,好在你身边的人都是你与朕信得过的,朕会让素问留意你宫中所有人的动向,忍冬则继续以照顾你为主。”萧祈拥着沈清姀,停顿一下道:“这段时日,太后,不太好。”
慈安殿自从萧祈下旨,很少人会踏足了,关于慈安殿的消息,沈清姀也只是从忍冬的只字片语中了解一些情况,但忍冬总归不在慈安殿中了,难免消息会错漏,遂她乍一听到萧祈所言,猛地一怔。
“太后怎么了?”
萧祈与太后之间的恩怨,沈清姀比其余人要清楚许多,萧祈虽恨着太后,但表面功夫却做得很到位,总不至于落个苛待太后的名声。
她一问,萧祈眸色蓦然沉了沉,搁在沈清姀胸前的手兀自紧了紧道:“太后的病,平常吃着药都好不了,更何况现在她不吃药了,自然是愈发坏了。成日里发脾气,不让人靠近,嘴里呜呜呀呀地喊着什么,好在宫女们是有本事的,既然她不吃药,就捆了手脚给她灌进去,总比不吃药的好。”
萧祈说到后来言语中愈发的云淡风轻,好似这样的法子不是他默然同意的,而是宫女们私自决定的。
沈清姀听后却是淡淡一叹息:“太后多年来养尊处优,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往日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早就丢的一干二净了。”
“自然了。”萧祈眼底的阴翳之色如漫天的黑云过境,春夜微寒令他更加拥紧了身前之人:“沈清姀,你会觉得朕狠毒吗?”
狠毒吗?昭贵姬红颜薄命,下手之人大概也不会觉得自已狠毒,稚子无辜,其利用之人更不会觉得自已狠毒。
沈清姀回首,令二人呼吸交缠:“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萧祈痴痴笑出声,吻一吻沈清姀的玉容面:“朕怎么会让自已脏了手呢,且看她如何丢了命吧。”
夜深露重,瑶华宫最后一盏烛火随着殿中人相拥而眠而熄灭了,只是深深宫墙中,仍有人穿行其中。
“娘娘,您没事吧?”
墨春就着月光朦胧,撩起皇后沾湿了一大片的袖口,皇后口中疼的“嘶”一声,呵斥道:“轻点!”
“是。”墨春粗粗看了一眼,忧心道:“瞧着好像烫伤了一片,娘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奴婢给您上些伤药吧,要是留了疤可就难看了。”
“那还不快走?本宫的手腕上要是留了疤,这春夏日子里还怎么穿宫装?岂非是让她们看本宫的笑话?”皇后立刻疾言厉色道:“真是晦气,本宫今日就不该去慈安殿,要不是想问清楚姀昭仪有孕一事,怎么会受这样的罪?”𝙓ᒐ
“娘娘太心急了,原本可以等到明日让太后身边的宫人来跟您回话的,现在可好,不仅问出了个‘子带子来’的荒唐原因,还烫伤了自已。”墨春颇为埋怨道:“太后也是,瞧见您亲自伺候喝药,怎么还能失手打翻了药碗呢?好在只是烫伤,要是伤到了您腹中的孩儿,可怎么好。”
皇后同样是心有余悸,抚着自已肚子道:“真是了,万幸是烫伤,太后可真是病糊涂了,方才你瞧着她看本宫的眼神,倒像是本宫害的她如此一样,阴狠狠的,想想就后怕。”
“哎,许是太后自已没有亲子,瞧着您如今...”远处一声突兀的鸦叫让墨春余下的话戛然而止,她瑟缩了下肩膀,忙忙催促道:“娘娘,夜里凉,还是早些回宫吧。”
皇后瞥一眼墨春,心中嘀咕她说了一半的话,心中免不了想开去,今日太后将她烫伤一事,是否真的是无意?墨春没瞧见,她是瞧见了太后盯着她肚子的眼神,那么冷,那么狠!
皇后莫名感受到了一阵凉意,她忽然想,这宫里,从前只觉得太后是她的靠山,可现在想来,太后反而成了她的累赘,而太后这一病,自已又不好不过问,三天两头的得去慈安殿,若万一太后真的对她心存妒忌,妒忌她马上会有亲子,那岂不是防不胜防?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扯着墨春停下脚步道:“墨春,你觉得太后的病还能好吗?若是好不了?那本宫该如何?”
墨春往前走的脚步适时停了下来,正好让自已藏于月色下的树影斑驳间,她沉声道:“娘娘,不是奴婢多嘴,太后的病,只怕是好不来了,您也瞧见了圣上之前,遣了医官来治,可结果呢?现在更是连医官都撤了,只吩咐了日日煎药给太后喝,照此下去,娘娘心中也清楚,太后就是苟延残喘的活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