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如娘娘替皇后娘娘想想办法吧?”梨云笑得柔和,说出的话却是瘆人:“这宫里也该清净清净了。”
“哼。”蒋贵妃凉凉一笑,面上的奚落之色急速褪去,她冲梨云勾了勾指尖,偏首吩咐道:“只要皇后有这个心,那么本宫就愿意助她一臂之力,你与这个叫锦屏锦屏的宫女多接触接触,本宫记得,先前她在皇后面前很是得脸,想必也不愿意屈居于墨春之下的。至于太后,你去准备好无色无味,能取了人命的药来,本宫一定给她们姑侄一份大礼。”
“是。”
梨云恭敬退下,又听得蒋贵妃说道:“算算日子,皇后的胎很快满三个月了,本宫也够有良心的了,挑个时间,姀昭仪那儿,也该准备起来了。”
夜色如墨,少数宫殿却还有烛火的光亮透出,凤鸾宫内殿,皇后缓缓躺下,喝下一口接一口的保胎汤药,两眉之间是一点缝隙都没有,自从在慈安殿跌了一跤,皇后惊怒交加之下,总觉得身子不利索,因此,保胎汤药这几日是一碗接着一碗。
“好了好了,底下的残渣就不要喝了。”皇后捂住口鼻,嫌恶地偏开头,墨春当即心领神会,放下药碗替皇后轻柔按压起小腿来。
“娘娘您也别怪太后,太后病着,心里不得劲儿也是有的。”
“她不得劲儿,糟践本宫做什么?”皇后气哼哼一声,声音拔高了一些道:“不知道本宫怀着身孕吗?真是病糊涂了!既这样脑子不清不楚的病着,还不如早早死了,也让人安心。”
墨春眼睫一颤,但仍旧不轻不重的给皇后按着腿,皇后说完这话,自觉失言,但眼底的不耐与厌恶是怎么也转不出来的,她扯了扯手中帕子道:“你说圣上都不派医官照料太后了,这是什么意思?”
墨春抬头,想了想道:“太后这病就算有医官照料,也就这般了。所以圣上才撤了的。只是娘娘,不管太后好与不好,八九年的活头总归还是有的,您也瞧见了,流水似的补药跟不要钱一样送进慈安殿呢。”
“竟还有八九年的活头。”皇后喃喃自语:“那本宫岂非是要被她一直折腾?不行,不行,墨春,得想想办法!”
皇后眸中闪现异样的光芒,躬身一把抓住墨春的手,墨春吃痛,狠狠皱眉,又很快掩饰面上不快,害怕道:“娘娘,太后的病已经这样了,苟延残存地活着就已是万幸,奴婢也跟你说过,太后活着,您就尽尽孝,不过就是八九年的光景了,要是运气不好,早早就去了也是有的,但咱们万万动不得歪心思啊,那可是您亲姑母。”
“你说得轻巧,那本宫受的这些苦难道还要继续受吗?你看看,你看看!”皇后是真的不堪其扰,气急败坏地撸了袖子,露出烫伤的痕迹与新添的几道红痕:“本宫忍得够久了,本宫可是皇后!”
皇后状似疯魔一般扯着墨春衣领叫嚣着,可墨春像是怕极了,瑟缩着低下头去,皇后看得生气,一把推开了墨春道:“滚下去,本宫看得你心烦,换人进来伺候本宫。”
墨春慌不迭地退了出去,狼狈之样正好被门口的锦屏碰见,锦屏面上一喜,随即担忧道:“墨春姑姑,这是怎么了?”
“没事。”墨春揪了揪变形的衣领,不自在道:“你进去吧伺候皇后娘娘吧。”
“是。”锦屏眼珠子一转,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头。
直到关门声响起,墨春才挺了挺半弯的背,无所谓一样掸了掸衣袖,回了耳房。
第183章 似夏露
后面几日,皇后似乎是有意冷落墨春,不管做什么都只叫锦屏陪侍,一时间,凤鸾宫中的风向又变了,下等宫女们也见风使舵起来,慢慢又开始巴结起锦屏,锦屏自然是很享受这样的阿谀奉承,但她同样知道,能峰回路转,还是因为皇后对她的态度。
因此,锦屏是皇后说什么都顺着皇后意思来,哪怕皇后有时候口不择言起来。
“给本宫掰开太后的嘴,今日这药,必须得吃下去。”皇后气急败坏立在床榻一边,手一指,锦屏马上挽了袖子上前控制住狂躁中的太后,她不顾太后嗜血的目光,用了一身蛮力抱住太后,使劲想要掰开太后的嘴。
太后拼命扭着身子,可身子骨总归不尽人意,她只能用阴狠狠的眼神盯紧了皇后,皇后心虚般低下头,低声道:“姑母,本宫来侍奉你,你总不吃药是怎么一回事?本宫也是为你好。”
皇后说完,舀起一勺汤药就往太后口中灌,瓷勺与太后拼命闭合的牙齿一碰,或许是皇后用力过度,一丝血迹顺着太后牙缝流了下来,皇后唬了一跳,同样困住太后的锦屏也不禁松懈了双臂,算是给了太后可乘之机,她一个蛮力,整个人往皇后撞去。
电光火石间,皇后“啊”一声,一碗汤药尽数倒在了自已身上,兜头兜脑冲鼻的药味让皇后忍不住作呕,也彻底暴露了她心底对太后的厌恶。
皇后喘着粗气,高声叫着:“散霜,还不进来替太后更衣。”
“娘娘,您没事吧?”皇后受辱,锦屏哪还顾得上摔在地上,面朝青砖的太后,急忙替皇后收拾起来,裙面上黑乎乎的药汁流了一身,皇后可谓是气急了,眼睁睁瞅着太后在地上拼命蠕动,也不见得帮上一帮。
散霜很快进来,只瞄了一眼殿中情形便麻利的唤了两个小宫女进来,一边收拾地上残局,一边扶了太后到床上,直到宫人安置好太后,散霜才瞧见太后额上肿了一个大包。
她面色平静,替太后盖好被褥,转身冲皇后一行礼道:“皇后娘娘恕罪,太后自生病以来,喜怒无常,今儿大概是心中存了气儿了。娘娘孝心,奴婢们都看在眼里,会好好照顾太后,不如皇后娘娘过两日再来看太后吧?”
散霜这话说得委婉,但落在皇后耳朵里,却是这样的日子她将遥遥无期过下去,只要太后不死,她就得侍奉在跟前,皇后只觉眼前一黑,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扭头就走。
散霜冷冷瞧着皇后出了内殿,绕至床榻背后,取了几根上等蚕丝布条出来,在太后怨恨及惊恐的眼神中,不顾她死命折腾,麻利地捆了手脚,布条一头则系在了四根床柱上,太后就像任人宰割的一条死鱼,不等散霜做完一切,就没了动静,她哼哧哼哧喘气儿,唯独少了闹腾的心。
回宫路上,锦屏抱怨道:“娘娘,太后也太不识好歹了,您可是中宫,这样一身脏污回宫,可不是让人背地里笑话吗?太后娘娘是一点脸面都没给您留!更别说,太后还是您姑母呢。”
“她早就不配当本宫的姑母了。”皇后一脸晦气道:“你以为太后当初选中本宫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她没得选,但凡父亲前一个能留下一个嫡女,也轮不到本宫啊。母亲从前就没说错过,太后,一直就没瞧得起我与母亲二人!”
“是啊,夫人好歹也是嫡妻了,可太后早些年竟还拿着夫人庶女的身份说事儿,叫了宫里姑姑来训诫夫人,说到底,娘娘您也是帮了太后大忙的,太后如今这样,倒是让奴婢觉得,不用念旧情了。”
“你也这样觉得?”皇后心底一喜,面上不动声色问道。
锦屏这几日来将皇后对太后的厌恶全都看在眼里,她明白此刻的皇后巴不得太后早早死了一干二净,因此想也不想道:“娘娘怎么想,奴婢当然怎么想!您是皇后,又身怀龙子,哪怕没了太后,老爷夫人也不会如何了!况且,娘娘得势,便是夫人脸上有光!”
烈烈阳光下,树影斑驳,若是在晚间,枝杈横斜,恐就让人疑心鬼魅丛生了。
沈清姀的肚子愈发大了一圈,或许是腹中有两个孩子的缘故,这几日,倒真觉得有了胎动的感觉,也正因如此,她此刻呆在勤政殿后殿,哭笑不得看着萧祈用左耳贴贴,又用右耳贴贴的。
萧祈俯身听了半晌,直起身子摸着下巴,老神在在道:“一会儿感觉有动静,一会儿感觉没有的,那定是一个帝姬,一个皇子了。帝姬么安安静静,皇子就闹腾了。”
“连六个月都没有,怎么能辨别男女。”沈清姀横了一眼萧祈:“要是圣上单凭这个就能知道是男是女,那还要医官做什么?”
自从沈清姀有孕以来,她与萧祈之间的关系无形中更多了一层羁绊,这不仅仅是因为腹中的孩子,还更是因为每当睡梦中惊醒,总有一双宽厚的手将自已圈进温暖怀中,也因为清冷雨夜里,萧祈从勤政殿赶往瑶华宫。
萧祈也感知到了沈清姀这段时间的变化,内心欣喜的同时也对沈清姀更添了一层爱意,这爱意不似秋浓,反倒似是夏露,一点一滴沁入人心,直叫人不能自已。
萧祈勾一勾唇角道:“是帝姬也好,皇子也好,都不要紧。要紧的这是我们的孩子。”
沈清姀抬眸,清冷的一双眸中倒映出萧祈这个人,也唯有这个人。
萧祈摸一摸沈清姀稍显圆润的肚子道:“女子生产是闯鬼门关,虽然一切都会安排妥当,朕也会陪在你身边,但心里总是不放心。所以朕想着,不如你亲自写了信让长衡送去霁县,问一问沈清宴愿不愿意来京都一遭,也算陪着你,直至平安生产。”
沈清姀指尖一颤,勾着的丝帕缓缓飘落在了地上,也仿佛她一颗心上下沉浮。
“你总要让沈清宴知道你在这宫里如何了,也好过他远在霁县瞎猜测,为你担心。”萧祈拢着沈清姀肩头,低声道:“长衡这回会在宫里多呆几日,从前只有从霁县来宫里的信,没有一封是从宫里去往宫外的,朕现在觉得,对不起你。”
“你自已想想,若愿意沈清宴进宫来一聚,就写明了,若是你自已有别的考量,那朕也不阻拦你,只是日后,你想写信去霁县,就写吧,长衡是朕给你的人。”
此事突如其来,单单看沈清姀未言语,萧祈便知她内心定是挣扎不已,遂也不强人所难,只将抉择放到了沈清姀自已手里。
萧祈知道,沈清姀一直是个明白人。
第184章 血浓于水
世间糟污,唯有霁县是沈清姀内心唯一一片清净之地,从前,她想念父亲母亲,也想念沈清宴,只因存于世上的亲人只有沈清宴一人,可现在不同。
沈清姀抚着微耸的肚子,沉默片刻后,还是打算写一封信,至于信的内容直到交到长衡手中,萧祈都没有过问,他将此事的抉择全权给了沈清姀,既然这样做了,那问多了便不好了。
天气渐渐转热,少了春寒里的一丝冷风,春夏交替之际,很快来临,逐渐转变的天儿也让后宫中多了一丝浮躁,只是众人心中始终压抑着,倒还是风平浪静。
这一日,天蒙蒙亮,瑶华宫外一阵嘈杂,睡梦中被人惊醒,萧祈难得沉下了脸,黑眸中暗沉沉一片,他瞟一眼仍在沉睡当中的沈清姀,下一瞬,内殿的门被叩响,陈福焦急着压低了嗓音低低唤人,殿内一时灯火通明,照得天际刹出的一阵光白很快溟灭下去。
这样大的动静,萧祈心头蓦然一沉,又仿佛沉积在心头已久的一件事终于等到了解脱,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顺着四肢传遍全身,他一身血液好似要沸腾,烧得他难受,烧得他喉头发梗,直到一双泛凉的手搭在了萧祈手背上,他才浑然回神。
一回头,正对上沈清姀秋眸,那里面的担忧不似作伪,萧祈忽然涌至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回笼到心尖,他艰难开口道:“估计是宫里有什么事,朕问问。”
萧祈言语里始终带有往日面对沈清姀的温情,但事实并非如此,沈清姀握紧了萧祈同样冰凉的指尖,她看着萧祈张张嘴,并未发声,于是自已撑着半边身子朝外边儿问道:“什么事儿这样着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陈福忙不迭先告罪,但此事耽搁不得,他连口气儿都不敢换:“禀圣上与娘娘,慈安殿中传来消息,太后,太后不好了。”
陈福讲完这句话,恰似有一道惊雷响彻在沈清姀耳边,她久久不能回神。
什么叫太后不好了?怎么个不好法?
明明初夏的天儿,沈清姀身上却出了一层冷汗,她似乎能听见殿外来往宫人们急切的脚步声与窃窃私语声,大概也是在讨论太后一事,声音嗡嗡嗡的成一片,吵得沈清姀头疼。
须臾,沈清姀率先感觉到身旁有了动静,她愣愣低头,萧祈的手恢复了往日的温度,这回,沈清姀只觉得烫的很。
“太后怎么不好?医官去瞧了吗?”这话,萧祈是问殿外的陈福。
“回圣上,三更天的时候宫女们发现太后不大好,已经请了医官去看,不敢惊扰圣上,只是医官们诊治了大半夜,太后没好不说,如今是出气儿比进气儿多了。”
殿内再次没了声音,陈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贴到门框子上去听里头的动静,照这个形势,太后只怕活不过几日了,若圣上不去,那便是失了孝心,陈福不得不急起来,他暗暗祈祷里头的沈清姀至少要拎得清。
没等陈福再唤人,清冷的女声先一步响起:“陈公公,你去传了轿辇过来候在瑶华宫外,这儿有本宫伺候圣上更衣,动作要快。忍冬,进来伺候。”
忍冬一直守在门外,乍一听到沈清姀的声音,立刻朝陈福恭一恭身,有条不紊领着三四个宫人推门进去伺候,陈福抹一把汗,忙忙的赶出去了。
殿内,沈清姀披着一件外衣,与萧祈一同起身,萧祈本想制止, 但一想到太后不好,怕是所有人都赶去了慈安殿,沈清姀不能不去。
萧祈自已合了腰带,任由宫人给自已束发,沈清姀取过枕头底下的一枚龙纹玉佩,低头束在腰带上。
萧祈一双眼从始至终落在她身上,灼灼目光令沈清姀后知后觉,她抬头,眼尾的疲意仍旧不甘心的残留在上面,只是沈清姀掩饰的很好,她柔声说道:“既是这样未到天明的闹起来,恐慈安殿中不是宫令女官能处理的,圣上早早过去,不能耽搁时间。”
沈清姀顿一顿,接着捋顺了玉佩下的穗子道:“至于臣妾,心中有数,不会让自已累到,圣上放心。”
萧祈呼出一口浊气,用力捏了捏沈清姀的手:“你自已有分寸就好,去了慈安殿,朕顾不上你了。”
萧祈瞄一眼殿外,天边的一抹鱼肚白更加明显,他忽而意味深长道:“天都没亮,就吵闹起来,怎么就这么等不起。”
沈清姀瞳仁闪烁,最后整理了下萧祈束发的玉冠,轿辇已经等在了门外,直到送了人出去,忍冬又开始替沈清姀更衣。
忙中抽空,忍冬低声说道:“娘娘,来传话的宫人言语间并未表明太后为何会忽然病重,奴婢想着,太后一日日养着,不至于一下子不行了,其中猫腻,可要奴婢去问问散霜。”
“你怀疑谁?”沈清姀望着殿外逐渐清明的天地,问道。
忍冬迟疑着给出答案:“俗话说血浓于水,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那不是兔子。”
“你怀疑,旁人也会怀疑,不用去问散霜,问不到的。你问了,她答了,那便是让咱们也在此事上沾惹了一身骚。”沈清姀目光如星芒闪烁,黯淡了几分:“散霜知道真相要讲给谁听。”
忍冬浑身一凛,默默道:“轿辇准备好了,娘娘,咱们过去吧。”
慈安殿中要比沈清姀想象的安静,至少不闻哭声,只有少数人站在内殿几层帷幔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