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还是艰难地同意了。
离开时,崔燕恒望了一眼王府后院的位置,他知道,里面的人同她今日所说的那番话一样,这辈子也不可能原谅自己,而他往后的所作所为,她也不会去关心,所以他做什么都同她关系不大,她只想活好自己。
可是,他也开始想像她那样,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地去做一些,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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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全线边境上半年基本都在战火中,而中部地区则水难连连,国库越来越空虚,皇帝开始焦躁,边境的仗停不得,但军饷在哪里凑?
这时,皇帝身边一个心腹给他引见了一人。
贵妃突然下了帖子,邀请萧柔进宫陪伴,这几天微安正忙碌着,她打算同他说了交个底再去,便推搪说王府近日事务繁忙,要得靖王殿下批准才好进宫。
那宫人回宫后,又回来传话:“贵妃娘娘说,传萧姑娘进宫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原话说是看靖王喜爱她,可她现在身份配靖王恐怕不妥,但陛下又不愿靖王伤心,因为之前对靖王多有亏欠,现在想弥补,就只能帮他娶他喜欢的姑娘为妃。”
“娘娘还说,此番进宫是打算收姑娘为义女,以此抬高姑娘的身份,然后选一个好日子就可以替靖王娶妃了,如果姑娘不愿,那就算了。”
那宫人还把圣上给贵妃娘娘的旨意拿给她看。
萧柔并不贪图做贵妃的义女,只是这旨意既然是圣上下的,那她不去是不行的。
而且,她知道微安一直很想娶她,她对微安也有意,不想辜负他的心,所以,现在既然有希望,陛下亲自下旨了,她有什么理由不去?
萧柔进宫之时有想过事情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她如今的身份早就不是以前那位萧氏女,早已对陛下没有了用处,她认为陛下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她和微安在一起的。
但她进宫数天,一直待在贵妃娘娘宫中学习礼仪,贵妃一直对她以礼相待,她做不到、或者做错的地方也只是让教习嬷嬷给她多演示几遍,从不对她苛刻为难。
而皇帝也是隔三差五派人来给她送东西,嘘寒问暖,并无待她不好之处。
或许真是自己多想了。萧柔心里道。
贵妃找钦天监择好认亲的日子,微安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萧柔越来越心慌,按捺不住之下去问贵妃。
贵妃娘娘一边帮她挑选着认亲宴当天要穿的衣服,一边笑着道:“靖王得了圣上的命令,要去羌国把你父母兄长接回来。”
萧柔一听,心脏激烈震颤,连话都不会说了:“真...真的吗?陛下他...免除萧家的罪了吗?”
贵妃拍拍她手道:“陛下是最爱重靖王这个孩子的,要不是之前因为一些误会跟靖王的母妃产生矛盾,也不会忽视了他这么多年,陛下看得出来这孩子死心眼,只喜欢你,又怎么舍得把你们分开呢?”
“再说了,萧氏原本对皇家有恩,因为李首辅所牵连的事,该罚也都罚过了,现在,你即将要成为靖王妃,父母兄弟都不在,算什么呀?”
萧柔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一刻她才终于感觉从噩梦中醒过来,萧家终于又可以回到过去,像以前一样一家子整整齐齐,再也不用分开了。
这么一想,她学习礼仪的时候就更加卖力了。
到了认亲宴,要祭拜上契当天,皇帝前朝有事没来,只有一众皇亲和贵妃娘家的女眷们来了,贵妃亲自拉着萧柔的手一步步从红毯走过,走到坛前。
萧柔今日一袭红色宫装,装扮得十分娇艳,头上带着五色簪花冠,颇有郡主之仪。
“本宫今日收你为义女后,陛下就打算册封你为仪玉郡主,大婚之前就一直住在宫中与本宫相伴,直到你家人回来,为你筹办婚宴的时候,你认为如何?”
贵妃拉着她的手笑道。
萧柔有些羞涩,垂下眼帘,“民女一切听娘娘和陛下的。”
“还民女?”贵妃啧道。
“臣...臣女。”
贵妃笑着点了点她额头。
走到香坛祭拜的地方,贵妃把随身一个玉佩系到她身上,然后道:“这是本宫未出嫁前就一直戴着,我娘给我的东西,柔儿你有没有...什么贴身之物,或者一直跟了你很久的物件,可与本宫交换的?”
萧柔想了想,掏出一枚小小的,刻了“柔”字的白玉葫芦。
这个白玉葫芦是她一出生,爹娘就去给她求来保平安的,上方还有她的闺名,说是保佑她一生顺遂的,那时候她在侯府饿得吃不上饭的时候都没想过把它当掉,可现在贵妃娘娘连自己随嫁之物都给了她,她心一想,也咬咬牙递给了贵妃。
贵妃接过后笑笑,继续拉着她上香。
仪式进行到一半,崔燕恒突然身穿一袭将领装束带兵闯了进来。
“奉圣上口谕,今日认亲宴上潜藏了废太子的细作,宴会暂停,相关人等稍后随我进屋查问!”
第78章
贵妃很是生气, “废太子的细作与本宫有何关系?”
身披黑甲的士兵将香坛这边的宾客全都请到了一旁,崔燕恒手握一道皇谕道:“贵妃娘娘若是不服,可亲自去跟陛下对质。”
贵妃接触到世子冰冷的目光, 怵了怵, 心想反正自己也是替陛下办的事,不愿多趟浑水, 只好配合。
正当她转身随宾客一同前往的时候,世子又喊住她:“娘娘请等等。”
“刚刚臣好像有看见娘娘和这位萧姑娘在交换什么东西,那东西可给臣查验过后再归还吗?”
贵妃叹了口气, 皱眉把白玉葫芦交出来。
崔燕恒接过收进怀, 萧柔拿着贵妃的玉佩走过来,“那...我手里的这个也要吗?”
他看着她,片晌, “你去檐下等着,一会我有事过来跟你说。”
萧柔站在寺坛的檐下等着他, 看着他命人把那些贵族逐一请进屋里, 忙里忙外, 过了好久, 他才走出来,走向她。
萧柔隐隐感觉到, 前朝那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陛下怎么能允许他这么大阵仗闯进皇家寺坛呢?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奇怪, 我今日为何会来这里阻止你跟贵妃认亲, 又为何能够奉陛下口谕带兵过来。”
他一来就开门见山同她道。
“因为我拿先帝的遗诏来威胁陛下, 让他允许我去羌国代替靖王赴此一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柔看着他狂傲不羁的眼神, 惊疑道。
“因为我不会让靖王先抓到萧家的人,获得陛下功赏。”
他缓缓亮出那枚刻了她小名的玉葫芦。
“我会, 首先让你们萧家人,心甘情愿交出萧氏宝库。”
萧柔感觉血液从尾脊骨直冲头顶,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皇帝召她进宫,又让贵妃认她为义女的目的。
“陛下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她浑身止不住颤抖,眼神瞪着他,“殿下他也不可能伤害我家人的!你...你撒谎!”
“你要这么想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取缔了靖王,找到你父母兄长,找出萧氏宝库下来,再把这些钱财献给陛下,到时功劳就都是我的了,我无需跟你多说。”他晃了晃手中的玉葫芦,转身就走。
“你!”
萧柔提起裙摆追在他身后,她只知道不能让他拿走玉葫芦,一旦他拿走玉葫芦,用以拿来威吓爹娘哥哥们,那就不妙了。
她想过拼不过他就把玉葫芦毁了,不料他突然转身,一手将她劈晕,把她扛在肩膀,轻而易举带走了。
皇家寺坛这边守卫不多,加之他又有皇谕在身上,轻轻松松把她带走没人察觉。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个客栈的床上,浑身都点了穴,动弹不得。
这间客栈看起来有些残破,横梁都出现斑斑点点的虫眼,墙角四周还积灰,看来有一段时间没招待客人了,之所以看得出来是间客栈而不是路边什么破庙,是因为一旁木头牌上刻着这家客栈名字。
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换成寻常人家的布衣裙,头上五色簪花冠也不见了,床旁有一张矮几,上面有几碗凉透的药,一条白绫,和一把匕首,看样子崔燕恒那家伙是打算等她醒来让她自行了断,想了想,她还是继续装晕,暗自想想解脱的法子。
过了一会,等窗前的光线已经彻底暗下来,才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闻那有力的脚步声,她就算化成灰都不会忘记,那是她在庄子上住的时间,每天夜里最厌恶听见的声音。
因为脚步声的主人曾经肆无忌惮羞`辱她、伤害她,每次她都以为自己能活出去,能逃离他的时候,一次又一次被他逮到,然后被迫着栓牢在他身边。
以前跟马钊一起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跟微安一起依然是这样。
她就不明白了,他到底还要怎样,才肯放过她呢?
萧柔闭着眼凝神闭气,她在想着要怎么脱逃,现在这家伙对她的态度到底是怎样呢?明明上回在大街上遇上,他都没有找人尾随她抓回来,反倒这次微安去了羌国,他再也无所忌惮地带兵直接闯进皇家的地方,公然把她掳拐...
她知道了!微安被派往羌国,定是他背后设计的,为的就是让微安对他放松警戒,等他不在时,再把她带走泄愤,等他报完了仇,就可以继续带兵西下,替代微安把她爹娘哥哥找到,用玉葫芦胁迫他们说出财宝下落!
好卑鄙!
她暗暗深想着的时候,便听见他坐在耳边对她说话的声音:“醒来有些时间了?饿不饿?”
萧柔心脏一颤,背脊直冒冷汗,还是不敢睁眼。
此人向来阴险狡诈,她怕他是在诈他,在想到对抗他的法子之前,一切得按兵不动。
崔燕恒看了躺在床上的人,将手里端着的鸡蛋面条端近了一些,将气味拂往她鼻端,随后,就听见她肚子下意识发出轻微隆隆的声音。
嗅觉有意识催化一个清醒的人感受到饿意,身体从而会作出最真实的反应,他微微勾唇一笑,可眼下的人儿依旧倔强地保持“沉睡”。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到底想对你做什么?”
崔燕恒往矮几上搁下热腾腾的鸡蛋汤面,握起那把没有入鞘的锋利匕首,不紧不慢地掏出帕子擦拭。
“我有意靠近靖王,故意制造一些事让他觉得我心甘情愿跟他站同一阵线,等他对我没有了戒心,就设局将他弄走,就是为了要报复你。”
他轻轻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
萧柔感觉到越来越不对,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结果便看见这个疯子抓着把锋利的刀,抬手就朝她的方向刺来!
她吓得“啊”一声惊叫,结果就看见耳边“吱”一声响。
惊魂不定睁开双眼,发现他手里的刀直直穿过她身旁床板上一只灰扑扑的老鼠身体,血溅了出来。
“吓着你了?”他用刀匕串起那只老鼠在她面前,随后更是体贴地用帕子帮她擦拭了脸。
“都怪这破店,方圆百里人影没有,老鼠倒是多。”
待意识过来他帕子上擦掉的是沾在她脸上的老鼠血时,她吓得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身体已经能动弹了,他把她的穴解了。
“终于醒了,再不醒过来,我就要继续扛着你走,到时候别人都要以为我扛得是具尸体了。”烛火下他的侧脸依旧俊逸逼人,只是带了几分凉薄气质。
“刚刚的事还没说完呢。”他见她有些木然,又道。
“你要不要,起来吃点面再说。”
她记得她被那只穿孔的老鼠吓昏过去前,天才刚暗,现下看周围的情景,大概深夜可,可他放在案上的面碗还有一点点白烟冒着。
“面看起来有点坨了,我吃了吧。”他埋头将那碗面吃完,刚好客栈老板敲响他们房门。
老板慢悠悠地把面端前来:“客官,你点的面好了。”
崔燕恒把吃完的空碗端出去,接过老板手里的面。
老板似乎听见里头有动静,笑道:“你家娘子醒了呀?”
“哎哟,怎么会有你这么体贴的夫君啊,为了能让自家娘子醒来立马有口热面吃,生生自己吃下五六碗面。”
崔燕恒笑着同老板寒暄完,端着面碗来到她面前时,萧柔用不解的目光盯着他看:
“你...等我醒来再点不行吗?”
崔燕恒把面放她面前:“这老板做事磨蹭,这碗面是上一个时辰定的了。”
“那...”她看着他明显吃撑难受的样子,“你吃不下可以不吃的...”
他看了她一眼,“我是很混账,但我也曾跟着你舅舅去勘察过灾情,看见过那里的百姓吃不上饭的情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面坨了我能吃,凉了加热下就好,你不用...硬逼自己吃下这么多面。”萧柔道。
“快吃,温度差不多了。”他拌凉了几下,递到她面前。
萧柔接过面碗,想起刚才桌上放凉的几碗药,一条白绫,坚持一口面也没碰。
“那个...先说回刚才没说完的事吧,你倒是说说看,你大费周折把微安支开,到底是想对我做什么?”她一双漆泠泠的眼眸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