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虽未出现,却未必不在监视河阳县主动静,咱们这边动作这样大,估计已经打草惊蛇。”
“不妨事,”秦国公挑了挑眉毛,“你的人先不要撤回来,盯好那边再说。”
洪四海道一句是。
“那县主之事,咱们要如何上报?”
秦国公提笔在桌上草草写了封手书,“你将这手书送予晋南王看过,他便知晓要如何处理了。”
一边事毕,秦国公赶忙回到后室去守着云枝,却见她已经醒了神,正坐起身无神的四处张望。
“你醒了?”
云枝见了他来心中防备与慌乱才松了下来,见他来到床前侧坐,云枝伸手去扯他的宽袖。实实在在握在了手中,方才知道一切非梦。
她并不多言,秦国公将人虚拦进怀中,“可有受什么伤,他们有没有给你委屈受?”
云枝轻轻将脑袋靠在他一侧肩膀,开始只轻轻一点,似靠非靠的距离。
这边秦国公整个身子皆是一僵,那一瞬却不知要如何才好,云枝并无所觉,索性将整个身子结结实实靠到他臂膀上,接着摇了摇头。
“你出了事,京中竟半点消息都不曾传出,若不是洪四海今日巡城,凑巧在那民房之中发现了你,还不知要再让你受多久委屈。”
云枝小脸埋在他肩膀,瓮声瓮气回应,“阿爷阿娘想必也未曾想到,这群人能将我带到如此远离京城之处。”
“河阳县主好大的胆子,这时候去见梁王不知安得什么心思。纵然是齐王之女,也不能饶她。”
“阿兄已经知道县主的身份了?”
秦国公僵直着胳膊,却还要轻抚她的后背,“知道了,县主一个小娃娃,叫洪四海一顿恫吓,什么都交代了。”
“那——”云枝不知要如何开口。
她思忖了下,觉得实在没有瞒着阿兄的必要,她是极信任他的,“阿兄也知道河阳县主绑我的缘由了?”
他紧抿了抿嘴,轻“嗯”了一声。
“他并没有来吧?”
秦国公手下停顿了一瞬,轻声问她,“你想见他?”
他强压着自己心中薄怒,还是不忍带着置疑的语气,生怕会叫她不喜。
云枝摇了摇头,语气低迷,那话却叫秦国公觉得暖心。
“不见才好,现在是什么局势,里外还是要分清的,我自然是阿兄这边的。”
这话叫他心中一片熨帖,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强压不下,好在云枝低头并未看他,他用了些力气将人全部揽进怀里。
云枝虽不想见他,可经过河阳县主昨日一番剖析,也更加不想叫梁王因她落进阿兄的手里,情愿他们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去拼杀。
“那河阳县主年纪不大,怎会计划如此周密,将你从京城之中绑了来,此去百余里能是她一个小娘子办的到的?”
秦国公无论如何是不信的,若不是有人在后推波助澜,县主能不能准确找到南淳府都成问题,何况还绑着云枝一个大活人来。那众多的通关文书和车马打手,只凭县主一个闺阁女子,能做到这份上难如登天。
云枝从他身前弹了开来,“是有人帮她。”
她抬头同他对望,眼中是一片澄澈,并不含半分旖旎之情。
“是个和尚,瞧着武力甚是高强,从京城到南淳的路上都是这人在守着我,不过出了南淳便再未见过。”
“和尚?”
秦国公看那河阳县主的队伍之中,并未出现这个和尚,一眼看去只几个普通的打手罢了。
“那和尚能听声辨位,看顾我之时半点空隙都不会漏下,同其余人的功夫明显不在同一层次。”
“好,我记下了。”
和尚这身份较旁人更显眼些,勿论是南淳府内还是已经出了城去,总归不会一点线索都不曾留下。
“我看这几日你还是先在府上住下,待阿兄先去查证这僧人的来路再做打算。”
秦国公隐约能感受到这个和尚来头不小,一路看守云枝出了南淳府,怎的突然在今夜失去踪迹,正巧叫洪四海错过了。
河阳县主自然不会同其他人一般待遇,秦国公特意选了府内一处偏殿叫她待着,想要好吃好喝自然是不会有了。此地位于府内偏远之处,少有人来,内里早已灰败不堪,更有乌鸦在此筑巢。秦国公不许殿内点起烛火,守卫之人也远远撤到百步之外。河阳县主在黑暗之中眼不视物,除了无尽的灰尘相伴,便是乌鸦俯冲到她周围之后的怪叫。
她简直要哭干了眼泪,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秦国公叫人叫殿门打开,县主原本窝在墙角小小一团,见外面亮起烛火赶忙爬了出去。
“救命,救命,有怪物——”
他不发一言,背手站在殿门之前,地心一道颀长的黑影,县主只以为是来了救星。
县主踉踉跄跄扑了过来,却叫他嫌弃的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这小小个子的县主娘子,仿佛看着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鹌鹑。如今不过只略施小惩罢了,他倒还未真的出手对付她,便吓得这副模样。
“河阳县主?”
县主勉强站起身来,她自出生起还未这般狼狈过,还是在这样一个陌生郎君的面前,此刻心中脆弱的自尊心叫她不能再示弱。
她没忍住低声啜泣了一声,之后擦了擦脸上泪水,字正腔圆的回应道,“正是!”
她也抬头故作严肃,“你是谁?”
“县主不必知晓太多——”
他时间宝贵,自然开门见山,“你说你来南淳,是为寻亲?”
河阳县主眼神一暗,“是,他曾说过我阿娘是大档城人。”
“他是谁?”
河阳县主被他气势所迫,竟半点花样都不敢耍,一五一十道来,“是梁王。”
“梁王——”
“我怕他若败了,便没人知晓我阿娘的下落了。”
“县主不知他如今是朝中头号反贼么?况且你阿娘的下落,不去问齐王,为何要问梁王?”
县主却紧咬牙关,再不肯说话了。
他看着这个强装镇定的小娘子,正是因为她的自以为是,差一点就叫云枝又同那个人有了牵扯。他心里头怨气冲天,却半点未表露出来。
“在下还有一事要请教县主,不知劫持云娘子的那僧人,如今现在何处?”
县主胡乱抹了一把脸,一五一十的交代,“他是个云游的僧人,说我与他有缘,常会帮我做些事情罢了,我不知道他的来路,只知道他法号是道生。”
河阳县主身边随从并未有这等高手,她年纪又小,见到这般水准的武僧大为震撼,能为她所用省了不少力气,前后并未去细究这道生来路,也全不知道生为何这般帮她。
甚至这次她提出绑架戚家娘子的事情,那道生也是不多过问便替她谋划好一切。虽然这人神出鬼没,进了南淳府便立刻消失不见,她也并不觉得意外。道生天性如此自由散漫,她压根不可能将人拴在身边。
如今叫这个陌生郎君问起,河阳县主便恍惚开始觉得这道生确实奇怪。他仿佛并不害怕,哪怕自己所做之事恐怕有通敌之嫌,可只要自己有此要求,那道生必然不会拒绝,全然不怕会掉脑袋一般。
“那县主又是如何同他联系的?”
“我若有事,会去云间寺寻他。不过他不常在寺中久住,那里的僧人会帮我同他传话,到时他会来找我。
“云间寺,道生。”
他忽而转了性子,脸上带上几分笑意,“带县主娘子前去洗漱,好生招待。”
众人散去,他那笑容便也冷了下来。
第44章
独孤及信去信京城, 将云枝的近况说明清楚,另又点了旁的事,要云枝暂时留在南淳。
京城戚府, 南淳军百八里加急将信送到戚家门前, 门房看守见了府军手令片刻不敢耽误, 赶紧报到大娘子处。
戚府内大娘子的眼睛都要哭瞎, 这会戚家人追查到马车离了京城, 正要沿着线索向北继续寻找。
戚如敏这几日告假在家中, 接连几日在外奔忙, 昨日还摔下马去折了一条胳膊,大娘子吃不下睡不下, 在府上晕了几次。唯一的指望只剩下安执白, 他人脉广博, 已经将线索锁定在一僧人身上。
安执白着人去查过那僧人的底细, 背景却是一片空白, 只知他在云间寺出家受戒,无父无母更无亲友,仿佛真的天地间只他一人而已。
这倒更令人怀疑了。
戚如敏见来人大感意外, 那府军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戚大人安, 大娘子安, 秦国公着小人送手书一封,特嘱咐小人说明云娘子安好, 如今人在南淳国公府上。”
戚如敏同夫人互看一眼,彼此都确认了未曾将云枝失踪一事告知秦国公。
“此事当真?”
府军递上手书, 戚如敏迅速将书信接了过来。
大娘子强撑着身体下了地,凑在郎君身边一面泪流, 一面念念有词,“宜都没事,可真要给人吓死,阖府几日几夜睡不好,人有着落便好,有着落便好。”
戚如敏将娘子搂进怀中,另一头妃令阿娘不断念着“阿弥陀福,上天保佑”。
“国公另要我带口信来,说是要留下云娘子,有要事需娘子帮忙。”
戚如敏知道云枝无事,心中大石落地,脑中被这惊喜突然击中,这会儿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倒是安执白从外匆匆赶了回来,他那边生意接触三教九流,消息网遍布乾朝各地。自云枝失踪第一日便已经追查到下落,只是他的人每一步都落在歹人之后。
天底下能将安家暗网甩在身后之人,绝非是普通人,身后势力和财力绝不在安家之下。
安执白本欲今日启程亲自去一趟南淳,未想到独孤及信出手迅速,率先已经将人救了下来。
府上这几日对安执白颇为倚重,众人伤的伤病的病,只安执白将府内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外云枝叫坏人掳走的消息半分都未曾透露出去,且他手下之人个个手段了得,如今看来云枝去向与他查探方向果真一致。
戚如敏夫妇将他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上。
安执白却想得更为深远,“敢问小将军,国公爷那边有何事需咱们相助,云枝难道是牵扯进了什么大事之中?”
“国公只说会保证云娘子无虞,叫诸位莫要多心。”
戚如敏便嘱咐府内人将小将军带下去休息。
他将独孤及信手书递给安执白,“秦国公只说要云枝帮忙,详情不好在信中说明,恐怕不是小事。”
“先生不必担心,我前去南淳一趟,待秦国公事情一了,再将云枝接回京城。”
戚如敏却不同意,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为他筹谋,“还是当以不久之后的殿试为主,云枝既然已经无事,便不急于跑这一趟。”
安执白还要再说,戚如敏已经抬手制止,“不需多言,云枝在她大师兄那里,我也是极放心的。”
他心中并不平静,迫切想要知道云枝近况,那日知道云枝并未同程娘子一起,他魂儿都跟着一起走了似的。
安执白忽然跪在戚如敏夫妇身前,叫二人大大吃了一惊。
“先生,大娘子,学生有一事相求。”
他身姿挺拔,真仿佛是彤门外山间苍松翠柏,目光灼灼,十足坚定。
“——学生要求娶宜都为妻。”
……
云枝住处距独孤及信的寝殿奉心殿不远,偶尔在住处待得烦了,会被他带去办理公务的钦殿小坐,此处有他苦心收集的各类书籍孤本,云枝一头扎进去便轻易出不来。独孤及信办公之时偶有抬头,却每每见到她温柔静好的侧颜,洒金落在她眉宇之间,仿若出尘神女。
她就在自己身边,独孤及信却感觉仍旧十分想念。
云枝从书海中脱身出来,远远便能听到阿兄同人商议大事的声音,威严又肃穆,殿内不时传来他的建议,连云枝这个并不懂军机要务的外人,都听得出那话语条理清晰,拨云见日。
与她说话时他从不曾有这般音色。
云枝有时也会疑惑,若是自己惹他生气,他会不会还如这般包容一切,仿佛有山海一般的胸径。可他毕竟只是自己异姓的兄长,宠爱也都是出于他对阿爷的敬仰罢了,若是自己不识好歹,那便辜负了阿兄这份体贴。
云枝便悄悄退到隔壁去,直到阿兄的声音再听不真切,这次又好生捧读起手中书籍。
独孤及信立刻便捕捉到她离去的身影,目光追随她渐行渐远。
对面之人立刻噤声,却见一向冷面的秦国公渐温柔了神色,他顺着秦国公眼神看去,只见到一碧色倩影迤逦,一闪身便出了门去。
秦国公适时收回眼神,却见他目光乱飘,脸上便有愠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