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让冷阳回去,换一下衣服,整理一下,再工作不迟。”霍星伊拦住哥哥,她拉住霍祉臣手臂,小声劝他,也是暗示。
“啊?哦,哦,好。”一整个愣住了,霍祉臣扶着妹妹的肩,想了好几秒,才恍然大悟,弯下腰去车内,想要亲自抱冷阳下车。
推开霍祉臣的手,身上穿纸尿裤,而且没戴腰背的硬支撑,这个时候的冷阳肯定是尤其依赖自己的护工。
扔下哥哥,霍星伊亦步亦趋跟在冷阳轮椅旁,一路到了他卧房门口,冷阳却把轮椅停住了,握住她的手商量着说道,“星伊,我换了衣服,马上跟祉臣出去。你在家好好休息,不要等我,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拢住她的小手,轻轻摩挲她手心,眷恋难舍。
“不要太晚呀,你的身体……”她半蹲下来,贴在他耳边讲话,说等他,怕他会担心自己,说帮他,霍星伊知道自己什么也帮不了冷阳,只好表白关心担忧的心情。
无论什么样的难关冷阳从不惧怕,只不过事情总要一步步解决,他责无旁贷,唯有全力以赴去做,为了A市大剧院,也为了她。
摸了摸霍星伊软软滑滑的脸,冷阳情不自禁轻轻啄了她一下,点点头低声说,“放心吧,会好的。”
然而,冷阳不在家,霍星伊哪里睡得着?
霍祉臣找来了律师团队,两个人和几位律师碰头,坐在工程指挥中心的豪华会议室里,两个小时不动,其他人至多觉得腰酸背痛,冷阳身体却吃不消,毫无预兆的发病,吓坏了霍祉臣等人。
睡不着霍星伊便一直联系冷阳的护工,得知他发病,迅速带着厨房煲的汤她匆匆来到了他们办公的大厦。
在会议室门外,霍星伊拉住哥哥,低声述说她的建议,“哥,现在是早晨六点,你不休息,可冷阳他刚从冰城回来,他的身体经不住连夜工作,怎么样也要让他回家休息一天吧?”
“他现在就在休息啊,我一个人在和律师商议方案,你不是也知道出了大事,不要添乱了,回去吧。”没心情跟妹妹客气温存,霍祉臣快急疯了。
站在原地,霍星伊一步也没动,讲话声更低,语气却更加不满意,“哥,他犯了哮喘在吸氧,你们吃宵夜的时候冷阳吃不下,只能吃一点白粥,他的身体离不开轮椅、纸尿裤这些,不眠不休工作,他受不了的。”一群大男人,没一个会照顾冷阳,再忙下去,她担心冷阳被他们累死。
“这……”
霍祉臣还要再解释,霍星伊头也不回离开,去了冷阳的办公室。
几分钟前,她带了汤水和早餐来探班,正看到冷阳拔掉鼻氧管,被护工抱扶拍痰。他身子软绵软扭曲,一定是没戴着护腰,身体前倾趴在护工怀里,另一位护工还挺大力、很响的声音拍他后背。足有十几下,终于那口痰顺着涎水流了出来。
把痰拍出来、接到痰也只是十几二十秒钟,冷阳不受力,呼哧呼哧喘的好大声,眼睛水汪汪的,红了。
才有了霍星伊转头去找哥哥兴师问罪的一幕,她再次来到冷阳的办公室,护工刚给冷阳更换了尿袋,蹲在轮椅边整理好裤子,摆正他的脚。
闭目养神的冷阳听到霍星伊脚步声,忽的睁开眼,近乎呢喃的喊她名字,“星伊,”护工看到霍星伊来,急忙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一对小情侣。
“居然一夜不睡觉,难道你跟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人一样么?不会自己去睡一会儿么?冷阳,你好笨呀。”
原来高大、多金、高情商、有魅力的霍祉臣在妹妹眼里,只不过是五大三粗的男人。
“我,咳咳,咳……”只有面对霍星伊,冷阳才有情怯的时候,为了掩饰心虚,他左手努力抓住腿上有些下滑歪斜的毯子,试图向上拉。浅灰色毯子衬得冷阳五根细长的手指苍白无血色,那只戴过数不清首饰的完美之手,此刻因为劳累僵硬,却连一条毯子也拉不动。手指揪住毯子,收拢,再抓住,再收拢,毯子终于被扯动了,却并没有被提起来。
霍星伊预备继续“数落”冷阳,看他细骨伶仃的手连毯子也拉不起,顿时没了脾气。蹲在轮椅边给他整理好毯子,她双手搭在他腿上,捧着他的左手,边抚摸边问他,“你的手怎么回事?我发觉你不对劲好久了,看来是真的没力气,该怎么办呀?”
“它大概是坏了,不好用。”冷阳甚至有心情抿唇笑了笑,微微垂眸,看他的小公主满脸的不满意和担心,一夜水米未沾唇,他反倒觉得好甜。
“好啦好啦,你最娇气,我带了话梅排骨、羊肚菌鲍鱼山药汤、紫菜蒸云吞还有下饭的菜咸菜丝炒豆芽,给你补充水分和能量呀。”她细心报菜名,哪怕他愿意多吃一口,也算是成功。
准备吃早餐了,霍星伊甚至还没站起来,有人轻轻敲门,没等到回应急已经不可耐推门走了进来。
“冷阳,我来了,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年轻男人的声音又急又恳切,态度是极好的,来人是A市大剧院合伙人之一,徐家的大公子徐宴清。
体态富态的徐宴清自然是认得霍星伊,客气打过招呼后,他又不太客气的提出了要求,“星伊,不好意思,我们的事太紧急了,终于把冷阳盼了回来,你一定要把他借给我,实在是十万火急,家属们已经把工地入口给围住了。”
看着不断搓手,满脸歉意,但态度坚决一步不肯离开的徐宴清,霍星伊因为知道工地出了事故,也因为爸爸曾经想让她跟徐宴清相亲,坚决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只得扭头看冷阳。
“星伊,宴清是我叫来的,对不起,你坐在这里等等我,我跟宴清说完话,即刻吃饭、吃药。”冷阳抬头看向未婚妻,知她全心全意关心自己,但工地事故后各种麻烦事迫切要解决,他们几位合作人已经不分时间和地点了,随处都是办公地点。
A市大剧院不只是冷阳的,也是霍老的、是徐家的,霍星伊听说出了意外事故,她也同样担心。原本安静的早晨,还没到上班时间,这几位有能力独挑大梁的男人聚在这里,说明他们等待解决的事非常棘手,霍星伊跟冷阳点点头,默默退开了一步。
操纵轮椅去办公桌旁,冷阳和徐宴清坐在一起,声音并没刻意压低,断断续续,霍星伊听到冷阳在详细说明部署,徐宴清一直虚心聆听,口里称“是,好,好的好的……”甚至还打开手机记事本,生怕自己错过了冷阳的嘱咐。
“咳,咳……对……工地有保险,所以,其实没有,特别大损失,不要顺着,他们的思路,要有我们,自己的原则……给钱,多给……咳咳……”冷阳又开始喘,他需要的不仅是药物,更是休息,却没办法停下来,细枝末节也要教,“政府不会表明什么态度,依据法律、结合人情,尽量满足要求,也要看人,看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资料查清楚了……注意态度,激化情绪只会事得其反。”
无意偷听,但冷阳清淡平缓的语气真的可以抚平人心,越听霍星伊越觉得冷阳像一位幕后军师,他的手搭在徐宴清结实的手臂上,吃力探身,徐宴清更甚,几乎把冷阳的轮椅抱在了怀中倾听。两个人从法律条款、保险细则,到相关部门负责人的信息,聊到了徐宴清去处理事情,坐什么车,如何穿戴,连什么时机给钱最佳也做了预判。
期间冷阳隐忍的咳嗽声不断,不时停下来喘几口气,他那么虚弱,却获得了徐宴清所有的信任尊重,对方一直点头称是。还有秘书来敲门,一路弯腰小跑传口讯,请冷阳接电话,才早晨七点多,这些工作人员显然也加班了一夜,甚至可能已好几个夜晚了。
第22章
霍星伊不懂工程和法律,但她有同情弱势的怜悯之心,也有偏向亲人的护短之心,两种感情在她心底天人交战,注定无法平衡。她也听出来一些端倪,例如,出事的是霍家的工地,但冷阳好像说他的工地有保险;他在帮霍家处理善后,霍星伊更明白,冷阳托着残疾不能自理的身体,做事有多么不容易。
可他又是那么聪明,与生俱来的沉稳睿智、果断决绝,多少身强力壮、有钱有势的人,都在依靠他,听他的指令。
春节假期很快结束,霍星伊在媒体上面并没看到关于这次工地事故的报道,她回到学校亦无心跳舞,每天回雨山百谷或是市中心办公室找冷阳。
第一天被她看到冷阳靠坐在休息床上,小桌子摆在床上,一边操作电脑一边左手在打点滴,好像是手疼,护工还在身边给按揉着手指、手臂的情景。
霍星伊生气,但没发脾气,不过她哭了比发脾气更吓人,冷阳立刻就要拔了针坐轮椅去她身边请罪,看到她的泪珠,冷阳心疼。
在一起久了,霍星伊看得到,冷阳生活很不容易,他是真的脆弱易生病,一直在吃药、输液,坐都坐不住;勉强久坐以后,双腿僵硬的无法伸直,要护工按摩很久才能够安稳放在床上;排泄、洗澡、换衣、吃饭事事离不开别人帮助。大剧院工地出事以来,冷阳哮喘发作了好几次,明显是超负荷工作所致,霍星伊心疼他,直接要求他入院看医生。
她不知道的是,原本冷阳便浅眠不易入睡,最近咳喘频繁和腿脚不舒服,更是夜夜失眠,吃不下、睡不好,为这个事故操碎了心。
冷阳却拉住她的手,有气无力还微笑给她解释,“我有私人医生,每天会帮我看诊,你放心吧。”
事故处理到后期,连康仁也坐不住,来大剧院工程办公室找冷阳,让他给星回公司的事务拿主意。
刚解开腰围准备躺一会儿的人,半躺在轮椅上,低烧使得他头痛又觉得很冷,仍是无比耐心看完星回的几份材料,又亲自对康仁提出的疑问给出意见。
“这批原石可以买,市场价高一点,没关系,可以,咳咳……”,抬眸看康仁的眼睛立时瞪得老大,冷阳又连声解释,“我们有钱,你放心去做,一切有我。”
“有些高,真的买?”此时康仁像一个花钱要跟老婆请示的笨蛋老公。
“嗯。”淡定且自信点头,冷阳对于康仁的经营和管理能力没有信心,但对康仁的设计和眼光有着天然的信赖,永远无条件支持。
经过冷阳手把手教,徐宴清出面跟家属们,十几轮反复的拉锯,请示,拉锯,冷静后,终于签订协议。和霍祉臣加班忙活了很多天,开了无数次会议,冷阳终于完满搞定了工地重大事故致人死亡事件。
没有惊动宋奕然的关系,冷阳自己已经把政府、监管部门、宣传、网络、家属等几方面平衡好,保险加人道主义赔付数目令所有人满意,事件终于尘埃落定。
虽然左手渐渐失去功能,但冷阳大部分时候自己能够穿衣、如厕,可这一次十多天折腾下来,他反复的低烧、咳喘,一直休息不好,即使中途返家休息也无法安眠,健康状况亮起了红灯;现在,这些生活琐事事事离不得别人帮助,他心情越加沉重。
在这个冬天里,无论如何汤水滋补、保养休息,冷阳的身子再也没好起来,一直在卧床养病、生病中反复,吃药、输液,身体却止不住渐渐衰弱,最难受的人是他自己。他又不愿意对任何人诉苦,默默努力治疗,结合锻炼,听话的吃药、理疗,积极做复健,甚至还恢复了荒废已久的游泳锻炼。冷阳游泳一次很麻烦,需要给水加热,又需要至少两个人下水陪他。
守在冷阳身边,想日日与他在一起的霍星伊却越来越看不到他的残疾。冷阳出色的容貌特别吸引人,最容易令人忽略他身体的不便,耐心温柔的个性令霍星伊与他相处极为舒适无压力,而他被身边所有人无限度的信任、依赖,更凸显出了冷阳的魅力,再加上时时被冷阳宠爱、纵容,跟冷阳谈恋爱,霍星伊仿佛重回小时候。
在温暖的春天里,过了21岁生日的霍星伊与冷阳相处久了,不自觉的衣食住行提高了好几个层次,甚至平时盘发用的小夹子也镶满了宝石、碎钻,被冷阳宠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公主,随着她学业进入大四阶段,两个人恋爱也满一年了。
一年多时间,距离大剧院工程收官还早,但剧院主体已初具规模,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关注。
A市政府重视这个项目,几经研究决定追加投资1.2亿。
追加投资文件批复下来,冷阳看了看便签字同意,的确,追加投资本也是常事尤其与政府做事,其实更加正规有保障。徐家家底深厚,看到有冷阳签字,即刻也追投了三千万。方家根本没说一句话,默默打来三千万,反应最大的是霍家。
理论上来说,霍家主做艺术品投资不做实业,资金流比较小,但有冷阳给霍星伊的五千万聘礼,霍老手头应该比较宽裕。不成想有大半的钱被霍夫人要过去做投资,现在这个时机绝不可能交还给霍老来追加投资。
为了三千万,霍祉臣开车风风火火去大学城找妹妹。
“哥哥,什么风把你吹我们学校啊?”
“先不吃饭,我是真的有事,大剧院工程追加投资,需要钱,才来找你的。”
看哥哥那副认真的样子,霍星伊忍不住笑了,她摊开手,后退一步给霍祉臣看自己,“你需要多少钱?难道,你确定我会比你有钱么?”她演出的确是有收入的,但身份还是学生,并没有很高的报酬,霍星伊手里的钱,对于工程投资款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不是跟你……是……”霍祉臣筹钱的目标肯定不是霍星伊,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气氛僵住了。
看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霍星伊收起笑脸认真问道,“哥哥,你需要多少钱?”
“三千万。”
顿时霍星伊明白了,哥哥来学校找她是一个迂回战术,他真正需要的人是冷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