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东西,你终于能长点肉,也不看看瘦成什么样子了。”康仁一直陪伴在医院,他很担心鼻胃管会伤害冷阳身体,也担心会引起他哮喘发病。通过观察,他发现这个鼻饲方式还是比较安全的,才有心情跟冷阳聊聊天。
“小阳,别担心,插管成功了,等输入营养液和食物后,你不舒服一定要讲,千万不要自己忍耐,等你恢复了食欲,胃口好起来,我们再把这个管子撤掉。”家里已经有一个重病人,这几年,因为护理冷老先生,冷夫人对于一些基本的护理,已经看惯了。
不想说话,冷阳只是点点头,眼睛亦不愿睁开。
刚刚插完管,整个过程医生极尽小心,想把软管对体内黏膜的伤害降到最低,但不可避免会触碰到,冷阳身体敏感,他能清晰的感觉疼痛,只是闭目不说话,默默等待疼痛逐渐减轻。
护士、护工给他注射营养液和流食特别小心,毕竟冷阳是因为“厌食”问题才插的胃管,并不敢随意给他“吃”东西,每一滴都有医生和营养师拟定。
好不容易不再恶心想吐,适应了胃管后,冷阳有了些精神头,他侧头看到自己肩膀上固定软管的小夹子,再缓缓抬手摸摸鼻子和脸上的软管,意识到自己面容被影响了,现在的他,是不是像个怪物?
很意外,通过鼻饲管给流食开始,冷阳再没有反胃呕吐的情况发生,他再讨厌鼻饲管,医生也建议他用一段时间,等肠胃功能完全恢复,再逐步恢复吞咽也不迟。
“马上出院。”没等医生再次检查,冷阳觉得自己在医院躺的快散架了,下令出院,一刻也呆不下去。
躺在病床,看大家为了他忙前忙后,调整目光焦距,他在看看贴在鼻梁上固定鼻饲管的胶布,不用照镜子冷阳也知道,自己一定是形销骨立满脸的病容,这幅样子她还会喜欢么?
除了躺在床上看霍星伊演出、排练的视频,冷阳并不敢主动和她聊天,每天不固定的时间,大概是霍星伊在忙碌之余抽出来的时间,她都会给他发消息,偶尔时间比较早还会打来电话。
【我今天好饿呀,一天只吃到一餐,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太晚啦,不给你发视频了,早点睡,晚安(比小心心)】
【以为会有假期的,结果演出反响太好啦,还要加场次,近一个月我都回不去啦,你要每天想我哦。】
天气越来越暖,A市来到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冷阳卧床的时间却越来越久,使用鼻饲之后,他身体情况好了很多,人也变得有些力气了。已经损伤的神经不会自愈,无论做多少康复课程,他身体活动能力一直没什么改善,左手除了小臂和手腕还有微弱的力气,几乎丧失了全部功能,右边胳膊由于勤于锻炼,状况好了一点点,可也只是好一点而已。
身体无法自理,甚至正常吃饭也做不到,冷阳不知道自己还能好好的活多久,压抑、难过、自卑的情绪完全困住了他,生活没有质量,他还能带给她快乐幸福么?
曾经冷清淡定又自信的男人,心情颓丧屡次想要放手,他想放弃了,放弃不该属于他的爱情。
【星伊,你曾说想要离开,那个时候我自私又冲动,脑子里想的是我自己的欲望和快乐,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这段时间,我冷静想了很多,我这样的身体,其实是没资格谈爱情的,因为爱情是无私、是奉献、是给予,可我,是个无用的人,必须依赖旁人的照顾才能活下去,为什么非要肖想你的爱呢?
我决定取消我们的订婚,不让荒唐再继续下去。
我爱你,是我的事,本不该打扰你,你好好跳舞,好好生活,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用了好长时间,直着脖子终于打了一大段文字,看着手机屏幕自己发出去的一大堆消息,冷阳嘴角上扬露出荒凉绝美的笑意。手指动一动,便可以划给她很多钱,这恐怕是他唯一擅长的技能。
看到这些消息,霍星伊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冷阳怕自己太过激动,不敢接电话,只回消息说太晚了,让她早点休息。
他转账给她的钱,被一笔一笔退了回来,霍星伊生气给他发消息,看完冷阳却笑了。【冷阳你是不是疯了?你说取消就取消了?我不同意,想取消订婚,你休想!】
这一个消息之后,霍星伊再没打来电话,也没发消息,怅然若失的冷阳以为她气坏了,大概是默许了取消订婚的意思吧。
一周后,芭蕾舞剧演出间隙,霍星伊有一个月休假,只背一个双肩包,她急匆匆飞回了A市。
打电话,冷阳的手机关机。
雨山百谷,冷阳不在。
问霍祉臣,说冷阳很久不来公司了。
问康仁,康仁在电话里发表了长篇大论,【星伊,你们别见面了,谈恋爱太伤神,小阳太重感情,他受不了感情的浮浮沉沉。你再提要求,小阳会死的,他再也不可能走路,身体也不可能完全痊愈,他不是普通人,是瘫痪的病人啊。虽然相距遥远,但你的一举一动全部牵动他的心,他现在的身体,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爱情,他需要被关心和陪伴,他需要静养身体,他太累了。】
“康仁,这是你的意见,我没办法接受。感情是我和冷阳的,与任何第三个人无关,在一起或是分开,只能我们两个人决定。”柔柔的少女音分毫不让,霍星伊从不是软弱没有主见的人,所有人都不想她见冷阳她也不在乎,她偏要见。
第33章
找不到冷阳,霍星伊有些迷茫,她认为会一直爱她、宠她的人,真的不要她了么?
她想去“新家”再找他,又觉得自己好好笑,路上她又尝试给冷夫人打电话。
【阿姨,我回来了,可我没看到冷阳,我找不到他了,他现在,在哪里?】
女孩子委屈稚嫩的声音,霍星伊并没假装很开心平静,而是把自己的心情通过声音,毫不保留的表达给了未来婆婆。
冷夫人:【我的宝贝,两天前我刚刚把冷阳送去疗养院,那边环境好、空气好很适合他静养,他这一段时间身体很不好,我才这样做的。抱歉啊宝贝,不知道你回来了,你来阿姨家里,在这里休息,你跟阿姨做做按摩、保养一下皮肤,明天你陪阿姨去购物,好不好?】
她已经听不到冷夫人后面的话,只牵挂一人,【他,怎么了?】病的很重么?霍星伊不敢问出口,她好害怕。
冷夫人:【小阳他情绪很不好,影响了他的胃口,几乎吃不下什么……哎,我就想帮他换换环境,也许心情会好起来。】
【我想去找他。】
冷夫人:【宝贝,乖,给他一两天时间调整一下,他不回你的消息,阿姨再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犹犹豫豫答应了温柔有主见的冷夫人,霍星伊叫车子调头,回了浅香金墅。
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天,直到冷阳回复了她的消息,霍星伊好像才真的活了过来。
原来前几天,他刚到疗养院,状态不太好,昏昏沉沉的,隔了两天才有精神看手机。
“对不起,星伊,我不知道你回来,你等等我,我明天早晨回去。”他声音里带着急切的喘息,不时还有压抑的咳嗽,是真的焦急。
“你不是才刚到没几天,好不容易适应了,不要折腾,我去吧,去看看你。”
他怎么能拒绝她呢?很快的,冷阳把地址发给了霍星伊。
地址在A市很偏远的区,A市本身就大,这个距离几乎等于到另一个市那么远。
一夜没怎么睡好,一大早起来,霍星伊便跟哥哥要车钥匙,她急于去见冷阳。霍祉臣一看才六点多,迷迷糊糊告诉她钥匙在哪里,翻身继续睡。
还没出家门,捏着哥哥的车钥匙,霍星伊已经开始摆弄手机设置导航,搜到了冷阳所在的那家大型综合康复疗养中心,她别说早餐,连瓶水都没带,急吼吼开车出发。
路行到半程,接近七点钟,路上车辆并不多,霍星伊不常开车算是新手,精神头十分集中。但天有不测风云,环城公路上车并不多,她眼看隔离带另一侧、对面车子像块大乌云般飞跃了过来,撞到她左侧正常行驶车身上,巨大的惯性使得两台车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车子的碰撞声非常大,吓得霍星伊不敢变道,只得猛踩刹车,很不幸依旧被波及到。
意外发生,立刻有人报警,也有经验更丰富的人帮助利用几台车子的号牌,直接通知交警、急救及车主。霍祉臣被电话吵醒,听了几次电话里说的话,他都听不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终于明白,妹妹出了车祸?妹妹开他的车,出了车祸?妹妹去找冷阳出了车祸?
完全惊醒后,第一时间,霍祉臣打给了冷阳。
接到霍祉臣的电话,冷阳手脚便开始抖,护工徒手握住也没用,怎么也停不下来,人也很快喘做了一团。
护工看他这个样子,还是选择先把最紧急的哮喘药给冷阳用上,帮他吸入了药物,呼吸困难的情况很快好起来。索性发病并不严重,护工刚要环抱他细弱瘫腿把他抱到床上去休息,却被冷阳虚软的右腕一把抵在胸口。
“你,打,电话,给康仁,叫他确认,星伊,车祸的,位置……”说完这些,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开始猛烈的咳嗽,薄薄的胸肌和肺叶用尽了力气,终于喘上来一口气后,冷阳手勾着护工的衣服,拼命说了后半句话,“叫司机,现在,马上出发,我去,找星伊。”
“现在?还不知道地址……”护工不敢违抗,只是担心他的身体能不能撑到目的地。
“四段,环城路,走,快……吭——吭——咳……”他喘不匀气,气管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发出困兽般粗重的挣扎,才堪堪吸取到一点点空气,再泄出气的声音,让人听了好难受。
直着脖子喘不上来气的人,被护工抱也要出去,环城路车祸现场,霍星伊则是一动不能动,被困在车子里。
原来她左侧的车被对面“飞”来的车撞到,两台车因为惯性又撞到了她的车子,她的车也因为这股巨大力量而撞向了路边护栏,她驾驶室的门已经变形,右侧又被护栏挤住,完全打不开。
惊魂未定霍星伊也有求助,打了110122120119所有能想到的求助电话挨个打,就是没打给冷阳,他身体不好,她不想吓到他。
四段环城路上,因为三车连撞事故,车辆行驶缓慢,正逢早高峰时期,满满贵族气息的银色豪车龟速行驶在车流中已属罕见,豪车看到车祸现场不避让,居然直接插到救援车前面不动了,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推我过去,快……”气息一片混乱,坐在车里打了无数电话,冷阳人还未到,已经确定了霍星伊此时的情况。
没人敢耽搁一秒,车子停稳,司机小跑下车,开始搬动电动轮椅,两位护工默契合作,三两下将瘦弱瘫软的人抱出来放到轮椅里,快速扣好安全束带,只要摔不下去,完全不顾轮椅里的人是否头晕,推动轮椅,以最快的舒服往霍星伊车子那边过去。
轮椅还没到近前,冷阳已经看到霍星伊就在驾驶室里,她在动,在看车窗边救援人员用工具撬车门,看起来状态比较自然,不像重伤的情况。
“过去……”不顾救援人员围着车,周围环境比较凌乱,冷阳眼里心里,只有黑色车子里那个长发飘飘的影子。
“有危险,靠的太近有……”护工忽然闭嘴了,有爆炸的危险说出来,恐怕冷阳靠过去之前已经急死。
话已懒得再说,冷阳还有些力气的右手拍了拍轮椅扶手,护工不说话,小心推动轮椅走上前,时刻注意不要让别人碰到冷阳。
幸运的是轮椅刚刚靠近车子,车门便被撬开了,几个救援人员合力搬开车门,其中一位已经探身进去查看霍星伊。伤者电话里曾表示,胳膊、腿只是受到了撞车的冲击力,没有受伤,但救援人员为了她的安全,仍然准备好了担架,并且把纤瘦的霍星伊从座位里抱了出来,没让她走一步路。
“冷阳!”
被抱出来霍星伊来不及高兴,头一偏她看到了一台轮椅。挣扎要自己走路,轻轻推开搀扶她的人,霍星伊听不到周围车流和人声,也没回头看一眼困住自己许久的车子,嘈嚷的环境里,她眼里只看到了他。
认识冷阳十几年,霍星伊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邋遢的模样。头低垂着,他几乎是趴在轮椅扶手上,白色厚外套没扣扣子,里面是灰色家居服,家居服扣子扯开一颗,露出来纤瘦清晰的锁骨,裤子是灰色的家居裤,两条瘫腿歪倒一侧,一对穿着白袜的瘫脚脚背贴在轮椅踏板上,右脚的袜子已经蹭掉了一半,冷阳软糯白嫩的脚跟无意暴露了出来。她第一次觉得,冷阳的脚不只是瘦的单薄,而是无论如何保养按摩,也已经变形了,脚背和小腿连成了一条弧线。
她看到,他也在看他,正要跑过去跟他讲话,却看到他亮亮的眼睛向上翻,头无力垂向一旁,直接晕倒在轮椅里。
不顾医护人员的指引,霍星人不去救护车那边,直接走到冷阳轮椅旁,大概是怕他摔下轮椅,护工正在给他系胸口的束带,另一位护工捧着他的头,在查看昏厥过去的人呼吸是否顺畅。
“这是什么?他怎么了?”走的近了,霍星人看清冷阳白净的脸上,在鼻梁和左耳朵的位置固定的软管、胶布,软管一直延伸到衣领处,被一个小夹子固定。避开软管,她轻轻捧起他右脸,小声询问护工。
“吃不下东西,没办法才用的,是鼻饲管。”护工一边回答霍星伊,一边两个人合力抱起冷阳,准备送他去医院急救。“冷阳有些低烧,现在您已经安全,我们还是送他去医院比较保险。”身体这么差的人,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