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时间是三天后开始执行,也就是如果签署的话,三天后,霍星伊应该登上欧洲的舞台,开始排练新的芭蕾舞剧。
是一份短期合作,但对方诚意十足、报酬丰厚。他们新芭蕾舞剧的一番女主,请霍星伊来担当,这在霍星伊的认知里,是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的第一次。虽然她获得过国外芭蕾比赛和通过公益舞剧得过国外奖项,但与欧洲舞团合作,第一次便是女主角,霍星伊做梦也没想过。
如果是几个月前,霍星伊是不可能答应的,偏偏这个时候,她说会考虑。
在A市为霍老案子奔波焦虑的几个月,只有默默练功没有登台跳舞,说霍星伊心里没有失落感,是骗人的。
浅香金墅那个家,她不愿回去,霍夫人一反常态,几乎日日打电话要她回家,无外乎担心霍老,想从她那里知道霍老真实情况和案子进展。
无数次与政府部门打交道,懵懂的霍星伊渐渐明白,简单的事情复杂处理;真正复杂的事情反而要淡而又淡去解决,总有无形的大手在掌控一切,令人觉得所有努力皆徒劳无功。
她已没什么能够为爸爸做的了,与冷阳的夫妻日常,进入了一个彼此信任却也彼此无法更深入帮助的阶段。
因为冷阳太忙了,他的工作因为涉及不同行业,异常忙碌杂乱,日常事务因为他无法自理,所有康复、锻炼、保养身体等皆是依靠旁人完成,单独私密的时间,几乎没有。
关于照顾他,比较累且会脏的活儿冷阳从不让霍星伊碰一下,事实上霍星伊也是一阵一阵的忙;她能做的,无外乎是她有时间在家用餐的话,会给冷阳喂饭,两个人睡在一起的话,她会定时帮他翻身。除此之外,两夫妻跟其他普通夫妻没什么区别,不会互相无限度牵扯依赖,在彼此是成熟成年人的基础上,互相照顾更多是精神层面上的。
捏着这份薄薄的合同,最高阶的芭蕾舞台在向她招手,霍星伊疯狂心动,这哪里是合同?这是她的梦想,是所有芭蕾女孩的梦,她的事业需要刺激和改变,下意识拿起手机,她打给了温一然。
听明白她说什么之后,电话里温一然声音颤抖,强烈要求她把合同的一部分拍给她看看,几分钟后,温一然又打了过来,声音里已带了激动的哭腔。
【答应他啊,你还在想什么?快点收拾行李走吧,别犹豫。】
是啊,芭蕾舞学习从很小开始,重复无数次的基本功训练,熬过无数孤单寂寞的时光,吃过多少苦?流了多少汗水?谁能拒绝跟更优秀的舞者合作?谁能拒绝世界顶级舞团邀约?别说做女主角,即使只是配角、替补,她也愿意啊。
【星伊,恭喜你,你已经走向了世界,你未来的所有角色,会全部都是一番首席,芭蕾的历史上,将有你的名字。】做为合作伙伴、好友,温一然的祝福是由衷的。
打冷阳的手机,他没接听,霍星伊有些迷茫,年终岁末,冷阳真的很忙,她又给他发了消息。
【老公,欧洲舞团请我去做女主角,我好想去试试啊,你给我些意见,好不好?】
高耸入云闪闪放光的摩天大厦“9”,冷阳做为冷家商业帝国唯一继承人,本该荣耀、尊崇满身,此刻他却伸直了脖子困顿于轮椅内,偌大的办公室里,满是他困难呼吸的痛苦挣扎声,“嘶——吭——嘶——吭——”肺部仿佛一把漏了大洞的雨伞,什么作用也没有,徒劳被抓在手中。
律师收集来很多证据,全是王先生一系列极其相似的违法手段、案例,律师团队在找其中的漏洞,而冷阳没办法不操心,也在一刻不停的翻看资料。
护工其实守在门外没有离开,奈何冷阳看资料太久,头虽然断断续续有些抽痛,但他太善于忍耐,想尽快把东西看完,办公室又太大,护工高估了自己的听力和冷阳的身体情况。
听到异常响动紧张推门进来的护工,看到的便是冷阳头颈后仰、目光涣散,微张开的薄唇流出来很多涎水,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渐渐减弱的哮鸣音在空间回响。
由于肢体不住的抽动,他身上原本规整笔挺的深灰西装变得歪斜褶皱,右手搭在桌子上,大概是为了撑起身子不让自己胸口难受,可他右手已没什么力气,什么也没能抓住;左手垂在轮椅侧边,软软塌塌,只有手腕因为难受而微微勾起。
护工急忙拿出手机,求救与急救同时进行,好在护工经验丰富、冷阳也还没有发病至窒息,用了哮喘药物后,除了下半身失禁和他神智昏昏沉沉外,并无其他危险出现。
护工、秘书见惯了冷阳发病,有条不紊的抱他离开轮椅,去办公室内的套房清理身体,给冷阳好的空气和空间让他休息,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在家里等了冷阳很久,霍星伊打电话过去问,就说冷阳的公司忙,午夜时分,霍星伊在主卧沙发里熬不住睡着之后,冷阳才静悄悄回到了家。
发病后昏睡五六个小时,醒来后又吃药又让护工帮他洗澡、换衣,急匆匆赶回家也是怕老婆等他太久,冷阳担心老婆为他健康忧心,却不知霍星伊有重要的事跟他商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同在一个屋檐下,一个是怕打扰老婆休息,知道她在家已经满足;另一个是有大事想与老公聊聊,却是连他人也看不见,以为他是太忙了。
“老公,你在忙什么呢?一天看不到人,打电话也不接。”一大早,霍星伊去客房找冷阳,他正在被护工按摩手脚,帮助他缓解关节僵硬酸痛的情况,准备起床。
“老婆……你说,什么?”听到霍星伊声音,可冷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顺着护工按摩手的力道,他努力的抬手,向霍星伊来的方向伸过去。
走到床边来,霍星伊发现虽然刚刚清晨,但冷阳精神格外不好,一双眼睛因为没戴眼镜,微微眯着看向她,失去了往日清明,多了几分荏弱。
“你不能加班的呀,要记得休息……”握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到了嘴边的埋怨变成了关心。
“没事,你,想,我?”
“我……”她在责怪他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霍星伊所幸躺在冷阳身边,小声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挽留,她便撕了那合同。
第43章
听完霍星伊说起欧洲舞团邀约演出的事,冷阳目光流转,盈满水光,他瘦长的手,慌乱无序的蹭着她的腰,想抱抱她却是再抬不起一寸。苍白的嘴唇抖啊抖啊,一会儿耷拉,一会儿翘起,晶莹的涎水也凑热闹涌了出来,激动了好一会儿,冷阳才艰难说出话,“老婆,我,支持,你,去,欧洲,去吧……岳父的,事,交给我。”他能为她做的事,一定会做好,她的芭蕾梦想,必须由她自己去走。
既想马上飞去欧洲,开启一段芭蕾新旅程,又想得到爱情、亲情的挽留,矛盾心情使得霍星伊心绪被反复拉扯,如浩瀚深海,难以平静。
冷阳没有挽留她,一句话都没有,而是撑着虚弱的身子亲自为她筹备一切事宜。第二天,由护工把冷阳抱上车,到了机场他也并没下车,安安静静送霍星伊踏上了飞往欧洲的飞机。
她的青春愈加飞扬、在蒸蒸日上,他却寸步难行、不离床榻,在这个深冬里,冷阳一个人在新家度过了33岁生日,所有人和事在悄悄改变。
到了欧洲之后,由于冷阳的细心安排,衣食住行她自是不必操心,所有都是最好的配置。首要的一关,便是尽快可以和团员们自如沟通,才能在排练的时候更加流畅有效率。
最好的语言老师也不及现实应用,语言方面并没什么天赋,霍星伊只好强迫自己抽时间出来学习,强迫自己忘记A市的一切,很快投入新的舞剧故事情节之中。为了完美演绎,一百遍一千遍去练习其中舞蹈动作,其中的难过和辛苦,她自己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因为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是她热爱的芭蕾,也是她热爱的事业。
白雪纷飞的寒冷冬天里,由霍星伊作为首席舞者的演出大获成功,她并不是第一次在国外演出,但融入欧洲芭蕾文化、和当地舞团合作演出,这是第一次。
做为丈夫,冷阳的爱和照顾一直在霍星伊身边,但他身体不便、事务繁多,一次也没有来欧洲看她的演出。从两个人说想要一个孩子起,半年过去了,非但没有好好调养身体积极做一些事情,甚至连感情也好像掺杂了别的东西。
冬天冷阳身体很难过,家像是一间四季如春的温室,可他总不能永远不离开温室,一旦接触冷空气,冷阳脆弱的呼吸系统便会由罢工开始,到无法呼吸才肯结束。
瘫痪身体时常带给他的抽痛和酸楚已经没办法计较,他从不肯与旁人详说。
生病的时候,冷阳连咳痰都需要机器帮助,冷夫人很少顾得上他,但也会三五天问候一次,身边只有护工、管家等人照顾,百倍的精心细致照拂,也暖不来他心里的凄凉。
生病一次,他至少需要卧床一周左右,生病期间喝水、吃药、擦身体完全依赖旁人,冷阳又是一点胃口也没有,水也很难咽下,可他身体根本受不住整天不进食,迅速消瘦下来。身体敏感、虚弱,护工抱他给他排尿会刺激得冷阳头晕反胃,吓得护工立刻又联系家庭医生,最终只好给他输营养液,避免发生更大的意外。
【老公,你是又生病了吧?好好听医生的话,早点好起来啊。】视频里霍星伊小脸不再笑的灿烂,忧心忡忡指望着屏幕里冷阳的脸。
【没有,你,乱说。】
【我这里刚吃过晚餐,你那边差不多是中午,连续三天啦,你都躺在床上,一定是病了。】愁眉不展,霍星伊不在冷阳身边,确定他生病,绝不是一个愉快的消息。
【咳,这几天,懒,我现在,起来,好不好?】他身体无力,即使卧床也需要戴着鼻氧,每次和老婆视频,冷阳都要护工把氧气管拿开,还不许露出手臂上埋的针,就是不愿霍星伊担心他。
她想他了,即使他瘫痪无法走路,只是待在他身边,她也会觉得幸福和安全,【我有几天休息时间,回去陪陪你吧。】
【不要,三天,来回路上,差不多,是,两天,别,折腾。】难受的闭了闭眼睛,冷阳知道她跳舞也辛苦,难得几天休息,长途飞行的话,绝对会影响她下次演出的效果。
【没关系的,应该回去看看,我也想你。】
【这样看,挺好。不用回,我一直,这样,你,不用担心……】
薄薄的唇,漏出点点晶莹,护工很有眼色,轻轻帮冷阳擦拭了唇角,霍星伊看他白色梨花般的薄唇轻缓开合,往日恩爱甜蜜一下子映入脑海,她好想马上飞回A市,紧紧拥抱他啊。可明知自己做不到,她抿了抿唇,忍住了不再说话。
现实是霍星伊演出安排紧凑,没有长假可以回国,只好更多的抽时间看冷阳,冷阳也不再避讳自己生病,于是按摩、输液,甚至开视频会议也不会回避她,都给霍星伊开私人社交软件,只要她有时间,都给她看自己。
霍星伊是真的担心他,她仔细的看,发觉冷阳似乎是腰痛,每次护工给他摆成右侧卧,他都会说不要,好像说这个姿势,他左边腰会疼,受不住。还有按摩师来给他按摩,一定是断断续续不太规律了,因为霍星伊有用心看,冷阳的右手退步的好厉害,连一只小球已抓不住,更别说其他重物或是细小物品了,他一定是很久没好好锻炼。
但霍星伊忍住了没说出来,她又不在他身边,罗里吧嗦的语言又有什么用呢?
26岁生日那天,霍星伊没出去社交一下,她有空的时候,都在跟冷阳说话,无奈他精神很差,聊一会儿之后,甚至迷迷糊糊睡着了,惹得她好心疼,不舍得出声叫他。
跟所有优秀的人一样,霍星伊所有时间,都围绕自己的专业在忙碌,她不出去玩,非常自律,跟冷阳分享生活成了最大的休闲活动。她爱冷阳,正是因为冷阳情绪稳定,从不自怨自艾,又特别聪明,有头脑,是最好的朋友、伴侣、导师,给她出谋划策和心灵的慰藉。
因为身世,霍星伊从小到大都是低调的小孩,如今因为霍老的案子,忧郁更是常常映在她澄澈清透的眼眸里,她越是低调躲避,反而勾起了某些有心人的好奇心和朦胧的爱意。
在欧洲演出,芭蕾舞剧最成功的那次,浪漫特别的日子里,有一份颜色高贵独特的紫色玫瑰花,因为花束太大,颜色过于稀有,而引起了霍星伊的注意,平日里,对于冷阳之外的人送来的礼物,她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
弄清楚是赞助商的小儿子送来的玫瑰后,霍星伊有些无措,她请经纪人,代为转达了感谢之情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并没把玫瑰带走,稀有品种玫瑰,第一次被熟视无睹。
赞助商的小公子又送来珠宝和手表,依旧没能令佳人多看一眼,后来小公子请中间人找到霍星伊经纪人帮忙,终于将给霍星伊买好的房子和豪车钥匙奉上,只为与她正式见一面。
她断然拒绝了约会请求。
“告诉他,我结婚了。”在卸妆的霍星伊十分惊讶,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事发生?
“他知道,可是无法停止喜欢你。”
经纪人一句话,气得霍星伊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直视她的眼睛,不再说话。
良久,经纪人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举手投降,准备继续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