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医生介绍,尿毒症治疗方法有两种。
一是肾移植手术,二是做透析。
肾移植患者,除了要终身口服抗排斥药物抑制免疫反应,以及定期多检查以外,身体的健康程度和正常人差不多,不会太影响生活质量。
但手术费不是一笔小钱,合适的□□也不是马上就有,需要等。
至于透析,每周要医院做两到三次就行。
一个月下来几千块钱,医保报销一部分也不算多,但是患者的身体就不能再过度劳累,几乎等于失去了工作的能力。
念佳还在上大学,家里又没什么存款,她怎么能不工作。
听着医生说了这一大堆,陈玉鹃心里那点希望又灭了:“医生,我不治了。”
“不行,必须治。”许兰亭坚定道:“你不是想看念佳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吗?你不治疗拿什么去看?”
“可是……”
“没有可是,我说了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第14章
徐盛没多久就到了。
许兰亭把情况跟他说了以后,把陈玉鹃交给他,然后按照医生的指示,去安排住院和第一次透析的手续。
透析时间为四个小时。
许兰亭和徐盛都没走,就在外面等着。
下午两点钟,刘念佳在徐盛的通知下匆匆赶到医院。
彼时,许兰亭正好去了洗手间。
等她回来的时候,徐盛已经把大概情况告诉她了。
“许兰亭,都怪你。”
她红着双眼瞪着许兰亭,大步朝她走去,带着哭腔冲她控诉,“要不是你爸,我爸就不会死,我妈也不会为了养我一个人辛苦赚钱,劳累过度得了这种病。我们家是不是上辈子到你们家杀人放火了?这辈子要这样来偿还?”
许兰亭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听着她指着自己鼻子骂了。
许利明还在世的时候,刘念佳的爸爸就是跟他长期合作的一个包工头,而且两家关系还不错,时常有往来。
那时候,刘念佳才几岁,很喜欢她这个聪明又漂亮的姐姐。
天天都要来她家玩,张口闭口地喊她“亭亭姐姐”,别提有多崇拜她。
后来,许家公司破产了。
作为公司老总和承包工程的包工头,两人家里乱作一团,天天被上门要债的人来闹。
有一天,某个工人的小孩病了等着用钱,他三番几次要不到钱,情急之下爬上楼顶,闹着要跳楼自杀,两人匆匆前往安抚,承诺一定会尽快把工钱结给他们。
人是救下来了,谁知道他们在回程的途中突遇暴雨,因视线不清撞上了路边的建筑物,两人不幸当场死亡。
还来不及办后事,陈玉鹃就带着刘念佳上门,又是砸又是闹。
彼时的张水莲第二次失去丈夫,痛苦程度完全不亚于陈玉鹃。
但她也许是有经验了,并没有太表现出来,只是冷静的把许兰亭和徐盛关在卧室里,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木然地看着歇斯底里的陈玉鹃母女。
等她们砸累了,哭不动了,摊在地上的时候。
她才站起来,穿过一片狼藉的客厅,抽了两张纸递给她:“哭够了就起来吧。死了老公,日子照样还是要过。”
外面没了动静,许兰亭偷偷打开门出来看情况。
那个年仅八岁,很喜欢她,很崇拜她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恶毒语言,扑到她身上又是打又是骂:“都是你,都是你们害死了我爸爸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我爸爸死?你把爸爸还给我,我要爸爸,呜呜呜……”
眼下,她着急于母亲突如其来的疾病,又一次恶狠狠地瞪着她:“许兰亭,为什么不是你得病?为什么偏偏是我妈?为什么?”
是个人遇到这些事儿都是需要发泄的。
意外发生以后,她们母女俩的所有怨念,张水莲都照单全收。
许兰亭也是。
她过去没有怪过她们因无处发泄,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恶意,眼下也不打算计较,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恶语。
徐盛听不下去了,一把拉过刘念佳,严肃的警告道:“你妈的病跟她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理智点儿,不要一张嘴就胡言乱语。”
刘念佳红着眼,瞪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徐盛,眼眶里流连已久的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她抓着徐盛的袖子用力摇晃着,委屈的冲他喊:“是,我妈生病是跟她没关系,那我总该要找个人来怪,找个人来发泄吧?要不然我怎么办?我妈怎么办?”
徐盛说不出话来,顿了顿,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许兰亭不想呆在这儿惹她心烦,朝徐盛递了个眼色,转身离开了。
医院外面,太阳高悬天空,明媚灿烂的普照着大地。
世间万物都一片勃勃生机。
却独独忽略了这一方被瓦片遮住的小小天地里,那些被突如其来的疾病打入万丈深渊里,难见光明的蝼蚁。
许兰亭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
手机上有两条张水莲发来的语音:“亭亭,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条:“回来的时候记得去路口药店帮我带两幅膏药,这两天腰又有点疼了。对了,就买你上次买的那个叫什么虎的,我也记不清了,你问一下医生,那个膏药贴了管用,一会儿就不疼了。”
张水莲腰疼的毛病已经有好几年了,每次都是靠买膏药。
前两年听人说,有个老中医针灸手法好,也去针灸了一下。
效果确实不错,小半年都没再没疼了。
后来店里生意越来越好,她也越来越忙,大大小小的水果箱子一搬就是两三箱,腰疼的老毛病不出意料的又犯了,可店里走不开人,她就没再去针灸了,疼了就买两个膏药应付应付。
有一次,她疼得半夜睡不着,第二天,许兰亭强制性带着她去看医生。
检查结果没什么大毛病。
就是年纪大了,重活累活又干得太多,累出来的。
许兰亭无法逆转她越来越大的年纪,也控制不了她赚钱还债的决心,只能任她的腰疼一直拖着。
张水莲的年纪不小了。
不应该再干这些过于辛苦的活了。
许兰亭给她回复了条消息:知道了。
熄灭手机以后,她在包的最里层翻了翻,翻出了一包女士烟。
她是五年前学会抽烟的。
那时生活和工作都乱七八糟,债主们三天两头打电话催债,她压力大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甚至几度抑郁到情绪崩溃。
后来听人说抽烟能缓解压力,就买了一包回来尝试了一下。
她不爱闻烟味,小时候父亲在家抽烟,她都要把人往外赶。
没想到多年以后,她却学会了抽烟,将她曾经极度讨厌的味道吸进了肺里,又缓缓吐出来。
很神奇,她焦躁不安的内心真的得到了缓解。
她知道这样不好,也知道张水莲不喜欢看到她这样。
所以她尽量没让自己染上烟瘾,只有在压力很大的时候,才会偷偷抽一根。
许兰亭抽出烟在嘴里咬着,又继续在包里找火机。
翻来翻去没翻着。
她正纠结要去现买一个,还是不抽了,一只握着打火机的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
皮肤白净,骨节分明,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大拇指的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按在打火机的齿轮上,轻轻往下一压,一簇小火苗瞬间蹿了起来,将她嘴边的烟头包裹住。
烟点燃的瞬间,许兰亭抬眸看向旁边的男人。
唐厉行坐在她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他收回打火机,问:“不介意我也抽一支吧?”
许兰亭吸了一口,将烟吐了出来:“你随意。”
唐厉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也没有说话。
只是安静地陪她坐着。
两人中间隔着还可以坐一人的距离。
不算亲密,也不疏离,就像两个抽空约着一起抽烟的烟友。
画面极其安静、和谐。
过了一会儿,许兰亭主动开口提起话题:“你怎么来医院了?”
唐厉行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了旁边的黑色外套上:“我是来拿外套的。”
许兰亭瞅了眼外套,没有直接给他:“你给我发个地址吧,我回头送去干洗,洗好了再寄给你。”
“不用,我自己带回去洗就行。”
许兰亭没坚持,把外套简单折了一下递给他,“那麻烦你了。”
唐厉行接着,又问:“阿姨情况怎么样了?”
“尿毒症。”
他沉默了一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需要,她特别需要。
无论是她为之拼命的钱财,还是一个暂时可以让她靠一靠的肩膀。
可是她真的可以向他求助吗?
许兰亭怔怔地望着这个向自己释出善意的男人。
心里找了一万个理由劝说她开口说需要,可是嘴巴却像吃了一万个秤砣,沉重得让她无法张开口。
足足对视了半分钟,她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烟。
唐厉行也没再说什么。
烟快要燃尽的时候,唐厉行的手机响了。
他起身走到一边接电话。
许兰亭将仅剩不多的烟掐灭了,侧眸看着接电话的男人。
他个子高,身形挺拔,穿着一件白衬衫立于树下。
明明只是一个背影,连脸都看不清,却能轻易感觉到他身上不同于普通人的卓然气质。
肩背好像是个倒三角的形状,白衬衫也遮盖不住的肌肉线条。
不至于很健硕,但有足够的力量感。
这样的肩膀,靠起来应该会很有安全感吧!
男人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忽然转身望过来。
手机还是耳边放着,眼睛在耀眼的阳光下微微眯起,像是在询问。
许兰亭朝他笑了一下,礼貌的收回视线。
她掏出手机,又给张水莲发了条消息:妈,你前几天说算了咱们家的欠账,总共还欠多少?
店里大概不忙,张水莲马上回了消息:“两百七十多万,后来你王叔那里还了九万,现在加上利息差不多还有两百六十七、八万吧。”
后面又跟进来一条:“你问这干嘛?你不是从来都不管这些的吗?”
许兰亭回:没什么,就问一下。
她将手机放回包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定定地望着还在接电话的男人。
唐厉行那边刚挂了电话,她便大步朝他走去。
在他面前站定后,直接了当道:“唐先生,你上次说家里着急你的婚事,想和我就此事考虑一下合作的提议,还算数吗?”
唐厉行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件事儿。
愣了一下,神色恢复正常:“当然,我说过,随时等你消息。”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不算长的指甲嵌在手心里,微微泛疼。
许兰亭扬起下巴,神色坦然地看着面前这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男人:“那我们结婚吧!”
第15章
这个提议太突然了,唐厉行半天没有动。
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许兰亭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内心不自觉的有些急躁起来,于是又喊了他一声:“唐先生……”
“你是认真的吗?”唐厉行终于开了口。
“我很认真。”
许兰亭咬咬牙,一鼓作气地提出自己的无理要求,“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我需要三百万。”
怕对方误会,她几乎没有停顿,立刻接着说:“当然,这三百万不是我以结婚的条件跟你要的,我会写借条,以后会一分不差的还给你。”
那天她提出要给弟弟买房的时候,他二话不说的提了几个小区的房子,且每个小区的房子都不低于五百万。
五百万的房子都愿意给她买,借三百万应该不困难吧!
唐厉行没有说话,视线一直在许兰亭脸上流转着,目光如同以前多次望着她那样深沉,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兰亭咬紧了牙与他对视着,脸上极力表现得自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那根神经短路了,起了这样的念头。
也不知道自己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向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提出这么不要脸的要求。
她一遍一遍在心里劝自己:脸能当饭吃吗?还是能卖几块钱?
她都已经为了五万块钱,没尊严的任她最讨厌的杨舒茜戏弄,当一个哄她开心的小丑了。现在只是拿自己并不值钱的婚姻为利息,跟这个男人借三百万而已,又有什么好觉得不要脸的。
有了这三百万,陈玉鹃就能顺利接受治疗。
张水莲再不用起早贪黑的辛苦赚钱。
徐盛也有时间有精力去学一项傍身技能,不必天天跟着张水莲做一些不费脑子,却没前途的体力活。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用再三天两头被人打电话催着还钱。
不用再过十几年如一日的蝼蚁生活。
她唯一需要付出的,只是不要脸的精神,和自己并不值钱的婚姻——
而已。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有很多人说她太倔强、太要强,劝她一个女孩子就应该适当的柔弱一点,现实一点,甚至虚荣一点。
这样才会有男人来疼她,心甘情愿的为她花钱。
她不需要男人的疼爱,也不需要男人的钱。
所以那些歪理她听过就忘。
谁知道有一天被逼进绝境时,她会恨自己不是个柔弱又现实的女人,恨自己不会娇滴滴地冲着男人撒娇,梨花带雨的哭诉自己的不幸,来博取对方的怜惜。
她甚至恨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不要脸的精神,在对方长久的凝视和沉默中,能瞬间败下阵来。
算了,另想办法吧!
换做是她,听到这样无理的要求,也要报警说有人诈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