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反复回忆了那副画面。
“那你要嫁吗?”
他好像是这样回答她的,用一种很温柔,好像看着相恋已久的恋人,那种深情的眼神。
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对她露出这种眼神呢?
男人们盯着她看的时候,不都是如豺狼虎豹盯着猎物一般,恨不得立刻拆吃入腹吗?
一定是她记忆出现错乱了。
或者她真的单身了太久,春心荡漾,想要谈恋爱了。
电话突然响起,截断了耳朵里的旋律,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许兰亭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提示,接通了电话:“我说了可以自己回家,你不用来接我。”
“先别回家,直接来人民医院吧!”
“医院?”
听到这两个字,许兰亭心下一慌,“谁在医院?”
“鹃姨,她下午晕倒了。”徐盛言简意赅,语气冷静,却藏不住背后的严重性。
如果没什么大碍,徐盛不会叫她去医院。
许兰亭顾不得再询问什么,拔腿就朝外面的马路跑去。
路上车来车往,她伸手拦了好几辆出租车都没停。
她掏出手机,正准备叫辆网约车,一辆车在忽然停在了她面前。
驾驶座上的唐厉行探身过来,隔着车窗问她,“许小姐去哪儿?我送你。”
许兰亭没有犹豫,也没有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就上了车,“麻烦送我去人民医院,谢谢。”
车子立刻启动,汇入车流。
一路上,许兰亭都没有说话,眼睛盯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夜景,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两只手放在大腿上,不安地互相抠着。
唐厉行从内视镜看着她,没有出声询问,只是尽力加大油门往前行驶。
半个小时的车程,缩短到了二十分钟。
抵达医院后,许兰亭连谢谢都来不及说,立刻奔向急诊处。
晚上十点钟的急诊科,人依然很多。
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出事故了,三四辆救护车接连驶进来,医生护士们早早推着移动病床在门口候着。
许兰亭越过他们跑进急诊科。
唐厉行也紧随其后。
在急诊科的大厅,她一眼看到了独自坐在角落里,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抵着额头的徐盛。
“鹃姨人呢?”许兰亭在他面前停下,微喘着气问:“现在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
徐盛抬起头来,满脸的疲惫。
他看了眼跟在许兰亭身后的男人,也没觉得意外,指了指病房区:“在里面休息。”
“到底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昏倒呢?”
“医生说,可能是肾方面的问题。”
“肾方面?”许兰亭顿了顿,眉头拧成一团,“肾炎?糖尿病?”
“不知道。”徐盛有些无力地摇摇头,“已经做了检查,结果明天出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情况不太好?
尿毒症?还是肾癌?
光只是猜测,许兰亭就感觉到一个无形的雷朝她劈了下来,脑袋发懵,心脏被掏空,只剩一具被扔进荒芜的空壳。
飘飘荡荡,没有着落点。
她仿佛瞬间回到十二年前,接到医院电话说父亲车祸身亡那天。
双腿抖得厉害,几乎站不稳。
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才堪堪支撑柱摇摇欲坠的身体。
唐厉行就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她瞬间白了的脸色,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安静的陪她站着。
良久,许兰亭终于艰难出声:“我去看看鹃姨。”
第13章
陈玉鹃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闭着眼睛,睡得很安宁。
她的脸色,相比上一次见到她憔悴了很多,又黑又黄,脸颊还凹陷下去了,颧骨突出来,很明显的病态。
不知道站着看了多久,许兰亭缓缓转身,回到徐盛旁边坐下。
唐厉行坐在对面椅子上。
沉默着没出声。
大厅里熙熙攘攘。
医护、患者、家属来回穿梭。
只有他们三的这个小角落,格外的安静,画面也静止了。
仿佛已经被世界遗忘。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盛的电话响起。
张水莲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敷衍着说有事,忙完了就回去。
挂完电话,许兰亭问他:“你没跟妈说吗?”
徐盛摇头。
话音刚落,许兰亭的电话又响了,依然是张水莲打来的。
姐弟俩互相望了望。
许兰亭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不等对方开口,扬起了轻松的语调说:“妈,忘记跟你说了,我晚上不回去了,有个朋友失恋了,我正陪着她!”
“那个朋友啊?男的女的?”
“女的女的,说了你也不认识。”她敷衍道:“总之你和阿盛先睡,不用等我。”
张水莲又嘱咐她别喝酒,注意安全什么的,她随口答应下来。
挂完电话后,她对徐盛说:“你明天还要送货,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有什么情况再跟你说。”
“我没事,熬一个夜也没什么关系,你回去休息吧!”
“我都已经跟妈说了我不回去了,况且我明天没事,到时候再补觉也行,你睡眠不够怎么给别人送货,准备疲劳驾驶?”
徐盛想了想,没再拒绝:“那你有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许兰亭点头,又问:“你跟念佳说了吗?”
“没有,太晚了,我怕她着急连夜赶回来,等明天早上我会打电话跟她说。”
许兰亭没再说什么。
临走前,徐盛又看了眼一声不吭,却一直陪着他们的唐厉行。
眼神直勾勾的,似警告,也似询问。
唐厉行迎着他的目光,却没出声。
对视了片刻,徐盛起身离开。
又过了多久,许兰亭终于想起另一个人的存在,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唐先生,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不客气。”唐厉行回。
“你的脸怎么了?”许兰亭看到他颧骨处破了皮,出了一点血,
唐厉行没意识到自己受伤了,听她提醒,才感觉到一点疼痛,抬手摸了摸伤口。
出血量不大,已经在凝固了。
但他的指尖还是沾了一点红色。
“不小心磕到了,不碍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卫生纸,抽了一张准备擦拭。
“别擦。”许兰亭制止他,“纸上有细菌。”
唐厉行的手收了回来。
许兰亭站起身走向护士站,跟护士要了消毒棉签和创可贴,然后转身朝他走来。
她个子高,身材中等。
过肩的长发,因为一路奔跑,吹得有些凌乱。
明明不是纤瘦类型,此刻却莫名的给人虚弱感,尤其是她脸上明明承受不住,却还强撑着的镇定表情。
如同一颗悬于空中的玻璃球,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
摔得破碎不堪。
唐厉行的视线一直流连在她身上,注视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护士现在有点忙,我帮你处理吧!”
许兰亭也不管他是否答应,撕开棉签包装纸,拿着沾有碘伏的棉签,微微弯腰凑近他,小心的去擦拭伤口处的血迹。
她离得很近,遮住了大半的光线。
唐厉行抬眸看她,眼神有些怔然。
她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红唇紧抿着,双眼专注的看着他脸上的伤口,因为出了汗,碎发胡乱贴在额头上。
许兰亭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瞳仁微动。
两人的视线近距离的对上——
对方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细微的呼吸在彼此之间无声地流转着。
许兰亭眨了下眼,轻声问:“疼吗?”
唐厉行摇头:“谢谢。”
“不客气。”
许兰亭收回视线,换了根棉签继续处理血迹,“上次你也帮我处理过伤口,咱俩算是扯平了。”
唐厉行没再回什么。
将血迹擦干净以后,许兰亭撕开创可贴贴上去,忽然又说:“对了,刚刚那个人是我弟,上次说男朋友是骗你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个,反应过来时已经说出口了。
“我知道。”唐厉行回。
许兰亭将手里的废弃物扔进垃圾桶里,再一次开口感谢他:“唐先生,今天麻烦你了,接下来我自己可以搞定,你回去休息吧。”
她的态度都很坚决。
唐厉行没有拒绝,起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急诊科以后,许兰亭又起身去看了看陈玉鹃,给她掖了掖被子,怕她醒来后需要人,直接搬了个凳子在病床前坐下。
晚上去“借过”驻唱之前吃了点东西,一直到现在已经五六个小时没吃东西,再加上听到陈玉鹃情况不太好时,身体瞬间像被掏空了一样,现在情绪稳定下来了,感觉整个胃都空空的,手脚也一阵阵的发软。
她打开包翻了翻,什么也没翻到。
发了会儿呆,她又摸了摸外衣口袋,掏出文雯给她的糖果,拨开糖纸扔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开来,身上那股无力的空虚感,似乎得到了缓解。
紧跟着,身上的疲惫感也袭来。
她看了眼还在沉睡中的陈玉鹃,趴在病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惊醒。
发现自己身上皮了件外套,旁边柜子上放了一个食品袋,里面装了面包、牛奶、矿泉水、巧克力什么的。
袋子上贴了一张便利贴。
——医院陪夜耗精力,怕你半夜饿了不方便买吃的,随便买了点备着。
放下便利贴,她抓着身上的外套看。
上次在酒吧遇到麻烦时,他也给自己披了件衣服,看衣服颜色和款式,好像是同一件。
衣服上的味道,似乎也是一样的。
许是睡醒后有些发懵,许兰亭足足愣了一分钟,才伸出胳膊套进宽大的袖子里,然后拿了个面包撕开包装袋,往嘴里喂,又打开一瓶矿泉水,就着面包往下咽。
-
睡睡醒醒,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许兰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病床上已经没人了,陈玉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她拉着附近的护士询问,没有得到答案,打电话也没人接,只好把整个急诊科转了一圈,最后在外面的花园里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正坐在公园椅上发呆。
许兰亭轻轻舒了一口气,向她走去:“鹃姨,你醒了怎么不叫我?还自己跑出来了?”
陈玉鹃缓缓回头看向她。
中年女人面色憔悴,眼神黯淡,没有丝毫的光亮。
如同大部分不幸被大病挑中的患者一样,她的眼里失去了所有希望,只剩迷茫、麻木、和绝望。
陈玉鹃看了她一眼,又缓慢地转过头去,盯着东方初升的晨曦看。
许兰亭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鹃姨,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没胃口。”
陈玉鹃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开口问她:“兰亭,你爸走多久了?”
许兰亭顿了顿,老实回答:“十二年了。”
“这么快就十二年啦!”陈玉鹃感慨道:“那你刘叔走了也有十二年了。”
许兰亭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沉默着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陈玉鹃转头看着她,抓着她的手,满眼乞求的神色:“兰亭,我知道你刘叔和你爸的死是意外,我不应该怪你爸,也不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和你妈身上。以前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你原谅鹃姨好不好?”
“鹃姨,你怎么了?”许兰亭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
“我没事儿,我只是觉得自己以前做得太过分了。兰亭,你原谅鹃姨好不好?”
“刘叔确实是因为跟我爸出去才出的意外,我理解你的感受,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不不不,你应该怪我的,你爸没的时候,你也只是个孩子,我却为了我个人的感受,把所有情绪都发泄给你,却没有想过你也失去了爸爸。”
陈玉鹃抓着她的胳膊声泪俱下,“兰亭,千错万错都是鹃姨的错,你不要跟鹃姨计较好不好?”
看着她差点就要跪下了,许兰亭也慌了:“鹃姨,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
陈玉鹃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念佳才刚上大学,未来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她已经没有爸爸了,也没有其他亲人,我再走了她怎么办?万一她将来受人欺负了怎么办?兰亭,鹃姨求你,等我走了,帮我好好照顾她好不好?就当做是你的妹妹一样?行吗?”
原来是在交代后事吗?
许兰亭鼻子一酸,忙揽住了她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安抚她:“鹃姨,你说什么呢?你想走哪儿去?环游世界啊?那也得等以后,我现在照顾自己都费劲,哪有精力帮你照顾念佳,你自己照顾。”
“鹃姨没跟你开玩笑。”
陈玉鹃紧紧抓着她的手,干瘪到起皮的嘴唇一字一句、缓慢却清晰地说:“我已经听他们说了,我的情况不太好,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谁说的?检查结果都还没出来,就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你告诉我是谁?我要去投诉他。”
“是谁说的不重要,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我……”
“鹃姨,你别说丧气话。”
许兰亭知道她想说什么,也害怕听到那个字,直接打断了她,“就算是最坏的结果,现在的医疗这么发达,我们只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想太多了。”
“可这不是小病啊,哪有钱治疗啊。”
陈玉鹃在一家餐厅的厨房帮工,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千,除了日常开销以外,还要供养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女儿。
想存钱都困难,又拿什么来治病?
而她,父亲留下的债务还没还完,又拿什么帮她?
如果真的不幸得了那么严重的病,对她们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许兰亭心里清楚,嘴上却依然积极乐观:“鹃姨,你先别想太多,我们等结果出来,看医生怎么说。真的需要用钱的时候,筹钱的办法多得是,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十点多钟,医生把她们叫到了办公室。
陈玉鹃确诊尿毒症。
虽然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但好在尿毒症不是什么一击毙命的绝症,好好配合治疗,甚至还能存活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