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嘲。
江嘲。
陈之夏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似乎慢慢地有了谁的形象。
一刹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雨夜的风。
然而还没来得及把什么彻底与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忽然,一声很低的笑,便自她额顶落下。
“等你那么久,才来吗?”
第5章
陈之夏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很明显地漏了拍。
少年一只手在方才她要跌下楼梯的瞬间,便稳稳地箍住了她的手腕儿。
他不动分毫,便像是她自投罗网。
从没有和哪个异性如此靠近过。
现在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在她的安全范围之外。
她不等心跳平息,慌张挣脱。
“不是……”
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江嘲由着她兔子一样从他臂弯跳了出去,手心空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手,那一抹猩红重新落在唇上,他便抬了抬下颌,借着不甚明朗的光,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他的嗓音很淡:“摔到了吗?”
似乎很关心。
……是在问她吗?
陈之夏愣了愣,心想他是真的认错人了吧,但却不知怎么,她循循在如此一片幽沉之中瞧着他,还是鬼迷心窍地动了动唇:
“……没。”
“那就好。”
江嘲便笑笑,好像放心不少。他看了她一眼,双手落回口袋,转身就要上楼。
示意她也跟上。
代替别人回答了他,让她更心虚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待,盯着他背影看了两秒,脚步一转,沿着他的反方向要下去。
“喂,”
身后又落下淡漠的一声。
少年半只脚踩在上一级台阶,微微侧过了身来,双手插在兜,自上而下觑着她,整个人稍显压迫。
幽昧光影落在他眼额,更显他眉目深邃,唇锋的弧度在这阴影之下,很好看。
他唇上一点红色明灭,瞧住了她,淡淡笑:“现在走不好吧,说了都在等你。”
“……”
“不是你自己要过来的?”
他的嗓音倦漠,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倒真像是她在自投罗网。
陈之夏不知为什么想到了那个越过车流大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女孩儿,心下这下有了底气。
心想那明明还是你自己的认错了人呢。
怎么总是一副别人活该的样子?
她顿了顿,这下没再停留,却也没说什么,最后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沿着楼梯下去了。
江嘲稍感意外,眉梢轻抬。
光线变幻的一刻,女孩儿的裙袂拂过夏夜的风。
冷色调如月光,能看到她的背影纤细,更瘦,留齐肩的短发,穿素淡的白短袖,校服裙是淡蓝色的。
与他印象中的谁还是有些分别。
是他认错人了?
“——干嘛呢,江嘲?还不上来。”
张京宇和同伴拿了两个电动手柄出来,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江嘲正和一个女孩儿分开,他跟着遥遥望到了那道身影,“那是……邱安安?怎么来了又走了?她不是要来找你么。”
张京宇一凝神,又皱起了眉。
看着……
也不像邱安安啊。
江嘲也从那个方向收回了视线。
一支烟燃尽,他随手捻灭,回身上楼。
“谁知道。”
/
陈之夏给丁韵茹打包了一份云吞粉丝就回去了,她没见到张京宇,丁韵茹吃完后便打算亲自出去瞧瞧。
但似乎也是一无所获,没多久就回来了,气呼呼的,直说要给补习班的老师打电话问个清楚。
问当然是问了,张京宇的确没去上课,电话也没人接了。
快十二点,客厅才有了动静。
丁韵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张京宇被揍得嗷嗷直叫,整栋楼都能听到,都有不耐烦的邻居来敲门警告。
陈之夏躺在床上,耳朵里循环播放着英语听力,一篇对话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盯着天花板,许久都没睡着。
脑海里不断浮现的,都是那会儿不小心地坠入的那个怀抱。
她连他手指的触感,他笑意的温度。
居然统统都记得。
即便他认错了人。
好像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耳畔。
戴上耳机,门外的狂风暴雨便好像跟随夏夜的蝉鸣,柔和的晚风,树叶的婆娑作响,一齐飘了很远很远。
床上的少女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多去想。
她平躺着,让整个身体下沉,调整着呼吸,力图再次浸入状态,弄清那26个英文字母一句句组合而成的玄妙。
过了会儿,丁韵茹好像去和楼下的邻居道歉了。
“哐当——”一声。
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张京宇阴沉着脸,冲进来,质问道:“陈之夏,你今晚是不是去棠街了?”
……棠街?
陈之夏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雾水。
她都没把这附近有哪几条街弄明白。
棠街又是哪里?
“——我看到你了那会儿!你是不是和江嘲讲话了?”张京宇一口咬定就是她,“装什么啊,你替我妈盯我梢去的吧?是不是跟我妈告我状了?!”
江嘲。
不知为什么,陈之夏听到这个名字,每次都是心头一凛。
好像回到那个雨夜,总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是不是?!”
张京宇不依不饶,怒瞪住她。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呀,孩子不听话,我和他爸爸这不是打算给他转学吗?怕他衔接不上新学校的进度给报了个补习班,结果他课都没给我上就出去玩儿了!嚯,真是气死我了!”
家门大开,丁韵茹连连讪笑着往回走了,一步三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啊,我们才搬过来,麻烦您多多担待。”
“……”
陈之夏和张京宇都听到了。
陈之夏观察了下他,见他脸都白了两分,一副不敢多留又饶不了她的姿态,便立刻开口,回答他说:
“我不认识你说的……江嘲。”
她的嗓音清澈又坚定。
几乎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名字念出来。
她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呢?
“?”
张京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也……没有去什么‘棠街’那边,”她的语气四平八稳,说,“我是出去了,姨妈饿了,让我去西街买夜宵给她。”
似是反驳他吃饭那会儿说她“白吃白喝”的话,她还挺有底气地接了句:“我拿自己钱买的。”
“……”
丁韵茹道完歉关了门,见张京宇在书房杵着,不悦地拖长精品来企 我鸟群死儿二二呜久义饲7音调喊:“张京宇——”就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冲进来。
“——不信的话,”陈之夏知道丁韵茹要骂他了,她嗓音又扬上去,力图让丁韵茹听到,“你问姨妈好了。”
张京宇这下也顾不上今晚这战火从哪儿烧了,扭头就朝丁韵茹咋呼:“妈!你今晚是不是让她出去买夜宵了!”
“是又怎么样?你个臭小子钻人家女孩子房间干什么!”丁韵茹冲过来拧他耳朵,给人就提溜了出去,“给我滚出来!咱们的账还没算完!”
张京宇也挺不客气:“别总骂我行不行——你买夜宵也总要给人家给钱的吧!”
出去之前,他还恶狠狠地瞪陈之夏一眼:“你给我小心点!这事儿没完!”
随着门关,整个房间再次安静了。
陈之夏听到他说这事没完,心砰砰狂跳了一会儿,她重新塞上耳机,把自己扔回了床上。
一切逐渐陷入夜晚的静谧之中,风与树缠绵,沙沙作响,温柔地拂着窗玻璃。
她却还是迟迟进入不了状态。
不知多久,就跌入睡眠。
耳机摘到一侧去,听力材料的主角仍在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主人公其中一位好像把另一位认成了别人。
如此展开对话,最终以嬉笑收场。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又去给妈妈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才来接她,她想回到小湾,跟姜霓一起爬到树上去摘果子。
妈妈这次终于兑现,为她买了很漂亮的白色球鞋和连衣裙,带她回了小湾,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缺席。
但莫名其妙的,她又梦见了一个人。
光怪陆离的游戏厅,她好像真的是去自投罗网,这次他没有认错人,于是她站在楼梯下方仰视着他。
她看到他抽烟时嘴唇的轮廓很好看。
他笑起来时,有一种很漫不经心的慵懒。
接着。
他们居然在接吻。
……接吻?
这个奇妙的场景对于她来说,通常只能在叔叔家的电视机里,同学们课余传阅的盗版言情小说上看到。
但是,却很真实地,在她的梦里虚假地发生了。
她很清晰地听到有人喊他“江嘲”,像是那个无视车流汹涌的热烈少女,又像是今晚被他当成另一人的自己。
甚至能感受到他嘴唇的触感……
可她明明根本不认识他。
她感觉自己变得潮湿,变得羞耻。
凌晨五点就惊醒了。
淡蓝色的床单上落着点点殷红,如同被浸泡在温热的水底,四肢好似都没了知觉。只有小腹传来的隐隐疼痛提示着她发生了什么。
……坏了。
这可是在别人家。
陈之夏赶紧翻身起来,冲向厕所。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没找到一片卫生巾。
她实在窘迫,这会儿又太早了,不清楚小区外面的超市有没有营业,于是就只能把卫生纸多卷了几折简单凑合了下。
再次躺回床上。
今天是工作日,捱到了早晨7点,丁韵茹打开她的房门,好像在她房间桌子上放了什么就出去上班了。
她装睡也再睡不着了,起来后,发现她的笔记本上,压着一张平整的20块人民币。
是昨晚的夜宵钱。
其实她也不是计较钱,她也清楚自个儿住这儿一分钱没花,的确白吃白喝,而且姨妈的饭菜手艺还很不错。
她只是为了反驳张京宇……
等等。
……感觉又得去卫生间了。
陈之夏来时还是带了换洗衣服的,不过并不多,她以为自己最多在这里待两三天。
这会儿她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穿戴整齐后,便准备下楼去买卫生巾。
床单脏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丁韵茹说这件事情。
清早七点半,门铃悠扬地响了三声。
窗外鸟鸣阵阵,她陷入苦恼,险些没察觉这动静。
陈之夏终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但她恐怕是姨妈忘带了东西或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她没有犹豫太久,便去应门。
出去前用衣服把床单上的血迹遮住了。
“——谁呀?”
江嘲靠在楼梯扶手,抬眼,看了眼门上那个褪了色的福字,等了许久没动静,他顿了顿脚步,转身一步迈下台阶。
便打算离开了。
门内却倏然飘起一声少女清脆的回应。
他脚步一转,又回身上来。
门锁“咔哒”一响,猫眼儿处同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有人正贴在门边,谨慎地朝外面的他打量。
然而不等门开,“哐——”的一声。
又迅速关上了。
“……”
江嘲也是没反应过来,眉梢微动。
眼前那扇重新关闭的铁门安安静静,纹丝不动,恍惚间,他都以为刚才开门的那一刹那是幻觉。
陈之夏的脊背紧紧贴在门上。
梦里的羞耻感与那种切实的潮湿,沿着她的小腹向全身滋生、蔓延。
然而很快,有脚步声自她身后靠近了。
铁门上传来慢条斯理的三声。
他这次没按门铃,直接用指节敲响,一下一下,不急不缓,耐心十足。
“——喂。”
他的嗓音很沉,一字一顿。
“给、我、开、门。”
第6章
他怎么会来这里?
总不可能……
是顺着她那个稀奇古怪的梦来找她的吧。
陈之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离奇的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才打开门,透过猫眼看到他的一瞬间又关上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偏要躲这么一个陌生人。
他们根本都不认识。
她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但那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跟随那个奇怪的梦,总像一捧温热的水浸泡着她。回想起来,她两颊都有点热。
冷静下来,她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是来找她的,他昨晚认错了人,当时那么黑,估计都没看到她长什么样。
他们说到底没有过切实的交集,他也不知道她住在这里。
这样想,她心下松弛许多,觉得自己实在也太大惊小怪。
但她也什么都没再做,脊背离开了门,就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间。没有再理会他。
许久。
江嘲都没再听到门那头有什么动静,面前的这扇门,倒真像从刚才起就巍峨不动,没有过任何的回应。
只有门上那一大一小两个门神邪佞地瞪住他,整个楼道也静悄悄的。
有点奇怪。
江嘲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从口袋拿出手机。
陈之夏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
她的小腹酸胀,横竖都不舒服,不敢再躺回床,便坐在椅子上,双脚踩住了边沿儿,这么环抱住膝盖瑟缩着自己,得以舒缓着经期的不适。
隐约能听到楼道里空旷的风声。
走了?
她心底不禁猜测。
然而很快,张京宇的房间有了动响。
同她隔着一堵墙,他的手机铃声一瞬噪耳,世界杯主题曲噼里啪啦地响彻四面。
陈之夏偶尔在电视里看到过相关,所以有所印象,何况他手机那动静实在是大,几乎到了扰民的程度,都被丁韵茹骂过。
随着他打开房门,越来越吵。
叮咚——
叮咚叮咚——
门外那人没走,再次按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