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子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
从旁边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低着头拨到下一页,或许是雨声太大,四周又安静,看得有些入神,甚至有些眯着眼打盹,背影像极了温渝。他还记得那个深秋,她穿的很暖和,纤细的脖颈围了一圈红围巾,在这冷意层生的季节平添一丝暖意。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三个月前那个深秋夜晚,她说出去看一会儿雨,他就信了。
前台姑娘这时候喊:“温小姐,这里。”
女孩子有些迷糊地从书里抬起头,放下书很快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前台去了朝南的电梯方向。
林净宁看着那个背影,笑意收了起来。
他近乎克制地站在那里,目光微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进了电梯,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最后的瞬间脸颊转过来的时候,林净宁眼神松弛下来。
不是温渝。
海总视线扫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妥,感觉到一些怪异,多问了一句:“林总这是看到了什么熟人了吗?”
林净宁抿紧了唇,别过脸去,他声音很轻,只是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道:“这个项目前景可观,但风险也不少,想必您也清楚,所以一直没有定论,我知道想拿下的人很多,但是一定不会有任何一家比我的价开得高,海总不妨考虑一下,先告辞了。”
他说完走了出去,江桥在外面撑着伞。
林净宁问:“送她回去了?”
江桥说:“陈小姐没有回家,去了检察院。”
林净宁不再说话,钻进车里。
他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波澜,只是坐在后座,却迟迟没有让江桥开车。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头疼,缓了一分钟,才低低地说了句:“走吧。”
第3章
2017年的春节好像过去还没有几天,城市的街道已经焕然一新开始祝元宵。2月3日的立春上一次还是发生在1897年,已经有了120个年头。元宵节的晚上很多人放烟火,火车站留下了离别的画面。14号是情人节,那天晚上,林净宁拿下了海总的项目。
后来陈砚纶问他怎么做的?
那个海总看起来非常热情,但实际扯上业务就不搭腔,把话题岔开两万八千里远,很难搞的。林净宁只是淡淡的说:“不过是请他看了两出戏。”
等到了二月下旬,陈见民才说要见他。
那天陈清然开着车过来马场,林净宁穿着白色衬衫,衣服下摆随意塞在西装裤里,正低着头喂马,他做的很认真,没有察觉到身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陈清然将墨镜推到头顶,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林净宁慢慢站直了,才看到陈清然,似乎知道她会来,脸上没有什么讶异的情绪,拍了拍手上的草絮。
陈清然嘴里灌着风,嗓音欢快:“这地方真是人间难得。”
林净宁笑了笑,逆着光走到屋檐下,拧开一瓶水,喝了几口,转过身看向陈清然,对方朝他走了过来。
陈清然:“怎么不说话?”
林净宁顿了片刻:“我只是在想,要说些什么好。还是说等陈小姐通知我,陈老有时间见我了。”
“说的这么直接,无趣。”
林净宁一笑。
陈清然看着远处的跑马场:“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为什么喜欢来这,你看这马跑的多欢快,只是往前跑,从不张望,从不后退。”
林净宁往椅子上一坐,点了支烟。
陈清然偏过头,话到嘴边又咽下。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不过是利益合作关系,偶尔插科打诨两句,但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别人的喜好,未免僭越。
于是陈清然也要了一根烟。
林净宁轻道:“这烟不适合你。”
果不其然,第一口就呛到了。
陈清然拍打着胸口:“什么烟啊这是。”
林净宁笑笑。
陈清然勉强地抽了半支烟,说出了今天的来意,确实是陈见民要见他。其实这个时间不算太晚,但时机很合适。陈家是家族企业,重要股份主要在陈清然两个大伯和一个小姨手里,听说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手里各攥着一些小股,或许被有心人利用,有人要拿陈家的话语权想上市,最近应该并不消停。
他们约在傍晚,京阳一家会馆。
陈见民年近七十岁,头发花白,两鬓之间有一种岁月的沉淀,此刻倒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坐在那里,让林净宁尝尝自己泡的茶。
过了会儿才问:“味道怎么样?”
林净宁:“听说您自己种的。”
陈见民:“这样喝的才放心,你说对吧?”
这话颇有些深意。
林净宁淡笑:“口齿留香,后味甘甜,这个季节的茶不能搁置太久,容易没了味道,还是得现摘现品,才能喝出点苦尽甘来的意思。”
说话不急不缓,从容冷静,即使落到如此田地,依然不卑不亢,言谈之间,虽然客气,但说话游刃有余。
陈见民似有似无的点头:“难怪你爷爷这么欣赏你。”
林净宁又倒了杯茶。
陈见民一边泡茶一边道:“听然然说你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山里,像这样宠辱不惊的做派没有几个,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还有啊,你那个见面礼我很喜欢。”
林净宁微微一笑:“您过奖了。”
陈见民正在过滤茶水,不经意地说道:“你比我年轻的时候还有胆识,但是光有胆识不够,现在和以前也不太一样了,我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力不从心。”
林净宁沉默听着。
陈见民说罢抬头:“你应该多少知道了一些吧。”
“安民集团”是陈家大半辈子的心血,主要业务都在京阳扩展,并且经营业绩非常优秀。只是无奈家族企业确实很有优势,但家庭冲突和接班计划同样不可小觑,从中造成的矛盾甚至难以调和。
林净宁良久才开口道:“您不想上市。”
陈见民目光停顿了一会儿,眼神里大为赞赏:“我看过你曾经在致远投资创下的业绩,他们选择让你离开真是蠢到家了。”
林净宁笑了笑:“您客气了。”
陈见民眉头紧锁。
林净宁顿了一下,问道:“晚辈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还不敢登大雅之堂。只是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如果我猜得没错,陈老不仅不想上市,还打算重新进行股份变更,只是您不方便出面,所以这个时候需要一个人站出来。”
陈见民很少见过这样一个年轻人如此冷静地把形势分析地这么清楚,甚至连自己在想什么都知道,不由得感慨道:“真是后生可畏。”
林净宁往后一靠,犹豫了片刻。
陈见民道:“我只有然然一个女儿,她偏偏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架不住她那几个大伯虎视眈眈,我不能让话语权落到他们手里。”
林净宁半晌开口:“您怎么就觉得我值得信任?”
陈见民温和道:“我记得生意场上,你可是少有败绩,更何况你爷爷一直培养你作为接班人,虽然现在事态不明朗,但你那个姑姑野心太大,我并不看好,而且如果真的事成,安民的股份,我给你留着。”
林净宁一笑:“我想您误会了。”
陈见民眼神看过来。
林净宁不紧不慢道:“我记得安民有一个股东正福珠宝,好像还持有林氏企业百分之1.7的股份,我对那个倒是挺感兴趣,不过您放心,利息照付。而且,我希望可以随时离开。”
话说到这,陈见民似乎明白过来。
林净宁目光从容,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只是笑着说:“您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来过。”
陈见民忽然笑了一声,原来林净宁从来就没有留在安民的想法,他要的是可以从任何途径拿到的林家的股份和话语权。但是要说服正福珠宝转让股权,大不了多给一些安民的股份,这么多年的老朋友,还是好说话的。林净宁说的随时离开,也让陈见民放下不少戒备。
“看来不服老不行啊。”陈见民感慨,“老啰。”
陈见民没有别的办法,就算找别人帮忙也不可能会比林净宁做得更好。一来林老爷子有意与自己联姻,即使现在搁置,但外界传言已经沸沸扬扬,这个时候林净宁的身份不言而喻,替自己出面处理事情无可厚非,更何况那个见面礼的分量并不轻。二来林净宁的做派与行事风格确实颇让人欣赏。三来的话,大概就是女儿家的心事了。
一通谈话结束,天色已晚。
陈清然还在外面等候,看见他们一道出来,笑着说:“说什么呢那么久,还不让人听,早知道回去加班了。”
陈见民宠溺一笑。
林净宁走在后面,整个人沉在夜色里,京阳的深夜似乎比宜城要冷上很多,说一句话的工夫,嘴唇上都要站上寒意。
陈见民回头看向林净宁:“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可能不太顺路,然然就要麻烦你送回去了。”
林净宁笑着颔首。
等到陈见民离开,陈清然才走近他,好像闻到了他身上被这春夜笼罩的寒气,小声开口:“可以走了吧?”
林净宁看了一眼陈清然。
这种女儿家的姿态似乎很少见,大多时候都是一副职场女强人的外放性格,这倒让林净宁有些意外,他没有多想,笑了笑便说:“走吧。”
汽车飞速行驶在京阳的霓虹街道上,绿树发了芽。
陈清然看了一会儿窗外,扭过头又看向林净宁,说道:“第一次发现京阳的夜晚这么漂亮。”
林净宁声音很轻:“是吗?”
陈清然感觉到他有些兴致索然的样子,慢慢地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态,很快平缓了一些:“可能从前没有注意过。”
林净宁只是“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在手里打转了几圈,问了陈清然一句:“介意吗?”
陈清然笑道:“我要是说介意呢?”
林净宁看她一眼,从嘴里正要拿下烟,陈清然俯身过来,拦了一下他的动作,又堪堪地收回了手,再次看向窗外,没再说话,一直到公寓楼下,才和林净宁说再见。
回去的时候,江桥挑的僻静小路。
林净宁把玩着手里那支还没有点着的香烟,陷入了沉思。最近有些倒春寒,比春节的时候还要冷,眼见着就要三月了。
后来的几周里,林净宁频繁出差。
江桥总算感受到了从前的一些气息,跟着他出入各种证券所,谈投资与合作,没完没了的会,不到深夜不散场的酒局,每次喝完酒,林净宁总是难受半天,严重的时候去医院打吊瓶,他也会扯下针去应酬。2月底,林净宁拿下了三个工程和一个研究所的投资,正式空降安民集团任职总经理职位。
第一个打电话过来的是陈砚纶:“什么情况?我可是隔着一整个太平洋听到的消息,难怪不和我过来,看来陈大小姐还真对你有兴趣了。”
林净宁笑了:“你想多了。”
陈砚纶伸了个懒腰:“总之不算是坏事,还以为你真要不务正业闲散个两三年,不过陈见民提的条件应该不好办吧?”
林净宁当时正坐在办公桌前,抬手翻了一页文件,才缓缓开口:“你别忘了,我在林家怎么过来的。”
当年的林家也是家族企业,任人唯亲,留下了不少弊病,后来林氏经营危险,面临查封,老爷子趁着股市暴跌,又以高价购入抛出去的林氏股权,将大部分股权攥回到自己手里,再加上融资和银行支持,顺利让林氏上市,稀释了家族成员的股权,成功引入四大股东,因此老爷子成为了林氏最大的掌权人。那一年是2007年,林净宁借此离开林氏自己创业,算起来已经十年。
陈砚纶叹道:“今年你有的忙了。”
林净宁笑了一声。
第二个电话是林之和打过来的,却打到了江桥的手机上,大概是担心他不想接。江桥敲门进来,问他意见。
林净宁松了松领带,做了个拿过来的手势。
电话里似乎有嘉一叫爸爸的声音,林之和说自己去玩,随后才对着听筒道:“陈见民似乎很器重你。”
林净宁却不答反问:“嘉一有没有说想我?”
林之和一愣,语气有些尴尬:“前几天问你了,说元宵节怎么不回来,还惦记着让你教他打水漂。”
林净宁笑了一下。
林之和见此刻的情绪似乎有些缓和,便说:“爸昨天挺生气的,他还是希望你回来,不要一时糊涂给别人做嫁衣。”
林净宁觉得可笑:“回来做林玉珍的提线木偶吗?”
林之和气道:“净宁?!”
“他做了那么多年还没有做够吗?”林净宁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还是说他就打算这么没有尊严的熬下去?”
林之和深呼吸了一下说:“今天我不和你吵。”
林净宁垂眼。
林之和再次深呼吸道:“爷爷一直没有醒过来,各项事情现在都无法推进,姑姑还是一直拿着公司的大权,股东大会基本上都是她说了算,很多事情我和周樱都没有办法,三月七日,姑姑打算办一个庆功宴,爸希望你回来,我们可以再商量。”
林净宁嗤笑:“庆功宴,庆什么功?”
“你也知道因为爷爷昏迷的比较突然,现在股东内部其实暗流不少,士气大减,姑姑也借此机会做一些新项目的开发鼓舞士气,项目我看了,前景还不错。”
林净宁沉吟道:“你觉得林玉珍会让我回来吗?”
“我和爸会帮你争取…………”
林净宁打断道:“林之和。”
谈话瞬间变得沉默了。
过了会儿,林净宁的声音低了几分,慢慢才道:加Qqun思二咡而五九一思期,每天更新欢迎加入“回去给人当狗这事儿,我做不出来。”
电话那边巨大的安静。
林净宁忽而笑了:“不过你转告林玉珍,庆功宴,我去。”
挂断电话,他的表情冷淡至极。
林玉珍对林之和的态度一直都很亲近,林之和野心不大,但周樱心思不少,只是可惜林玉珍似乎满足不了,否则也不会一个接一个的电话给他打过来。
林净宁想到这,叫了江桥进来:“订两张7号去嘉兴的票。”
江桥云里雾里:“现在?”
林净宁眼神示意,这还用说。
一切安排好之后,林净宁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支烟,想了很久,烟抽完了,外面的天也黑了下来。他要好好准备一下,去会会林家的四大股东,还有他这位颇有手段的姑姑了。
那几个晚上,林净宁睡得并不是很熟。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总是会醒好几次,下意识地去摸烟抽,打了两下,火机才着,烟头上微弱的星火让人眼神迷离,好像耳边忽然冒出一句“林净宁,你要少抽点烟。”他偏头去看窗外,却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