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红玉曲眉丰颊,国公府上下两辈子,只得了她这一个女孩,她更是被府里宠成了掌上明珠。再加上她只有十六岁,正是活泼烂漫的年纪,说话时她眉眼里自有一股娇憨之态。
“我听贺二叫你阿韫,以后我也叫你阿韫好不好?”穆红玉歪头问。
“好。”
穆红玉顿时开心的笑了起来:“那你也不要叫我穆小姐了,怪生分的,我娘他们都叫我红玉,你也叫我红玉好了。”
沈知韫没有姊妹,再加上她幼时一直都是与堂兄弟一起上学的,所以她其实不大会同姑娘家打交道,但架不住穆红玉是个可爱的小话痨。她们从马球场找到穆大夫人这一路上,穆红玉已经把她的事全竹筒倒豆子一般同沈知韫说完了。
待她想起来问沈知韫的事情时,却发现她娘和王淑慧她们就在前面的庭院里。
“那等见过我娘了,你再同我说说你的事。”
沈知韫:“……”
穆大夫人一抬眸,就看见穆红玉与沈知韫一道过来,再看看自家闺女那一脸欢快的模样,穆大夫人便知道,穆红玉又凭借着她惊人的交友能力,成功的将沈知韫变成她的朋友了。
不过沈知韫性子沉稳,穆红玉与她交好,并不是坏事,穆大夫人便也随她去了。
今日庆国公夫人这场赏春宴,赏春是其一,其二是为穆红玉择婿。今日正值当婚的世家公子们来了不少,穆大夫人原本想着,让穆红玉挑一挑,可谁曾想,穆红玉理都不理就溜了。
如今见穆红玉好不容易回来了,穆大夫人当即便让人带穆红玉去换了身衣裙,然后将她带在身侧去与夫人们打招呼攀谈。
穆红玉苦不堪言,但又不能当众下她母亲的面子,只得乖乖跟在穆大夫人身后,穆大夫人让她叫人她就叫人,穆大夫人让她行礼她就行礼,其他的时候,她就盯着自己的脚尖,盘算这种无聊的应酬,还得多久才能结束。
很快,在马球场上打马球的其他女眷也过来了,众人攀谈间,不免说起了之前马球场上的事。
王淑慧听见了沈知韫的名字,不禁转眸过来看她:“阿韫也会打马球?”
“会一点点。”
似是看出了沈知韫的拘谨,王淑慧笑着道:“我尚未出阁时,也曾常与昔日交好的姐妹一同打马球玩乐。但自嫁来盛京后,想打也组不起来了。你若会打,平日可以与红玉那丫头玩儿,我记得,那丫头最喜欢打马球了呢!”
见王淑慧并未露出不快,反倒很赞成,沈知韫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先前就是红玉带我玩儿的。”
她们婆媳二人说了会儿马球的事之后,王淑慧随口问了一句:“你先前既在马球场那边,那你可有看见二郎?”
她这个二儿子素来不喜欢赏花看景,今日既过来了,十有八九应当是去马球场那边了。
沈知韫想了想,道:“我在马球场上看见平日与他交好的那几位公子了,但没看见他。娘您若要找他,我让人过去瞧瞧?”
“不必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而已,让他自己玩儿去。”
而王淑慧殊不知,她们这边在谈论贺令昭时,孔文礼他们那帮人也在谈论贺令昭。
先前在马球场上,看英姿飒爽挥杆的人是沈知韫时,这帮人着实被惊了一跳。等他们反应过来,想找贺令昭时,却发现贺令昭突然不见了。
他们便以为贺令昭是去找沈知韫了,笑骂几句过后,便组队下场打马球去了。
而此刻的贺令昭却坐在裘家的花厅里。
今日裘太医休沐,他原本正在药房里研制新药,门房匆匆来报,说贺家二公子来了。裘太医当即放下医书,匆匆赶来前厅,就见贺令昭坐在圈椅上,蹙眉摁着胸口。
“二公子,您可是有哪里不适?”裘太医立刻上前,熟稔的将脉枕放在贺令昭身侧的小桌子上。
贺令昭将手放上去:“我心口有些不舒服,你替我瞧瞧。”
心口不舒服?!那这可不是小事!裘太医不敢耽搁,忙伸手去替贺令昭把脉,又问了当时详细的症状。
“就是先前有一个瞬间,这里,”贺令昭点了点胸口,“跳的很快。”
裘太医第一次把脉时,并未发现贺令昭的脉象有何异常。但贺令昭既这么说了,他不放心的又替他诊了一次脉。
“那您心跳很快的时候,还有没有其他症状?比如头晕眼花,喘不上气之类的?”
贺令昭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然后坚定摇摇头:“没有。”
裘太医不禁在心里嘀咕: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按说若是心疾的话,不可能只有心跳的很快这一个症状。而且他已经摸了两次脉了,贺令昭这脉象并没有异样啊!
裘太医不死心,他又问:“那二公子,您之前有过这种症状吗?”
“之前?”贺令昭认真想了想,“没有,这是第一次。”
裘太医:“……”
贺令昭小时候就是药罐子,而且他的平安脉也一直是裘太医给诊的,所以裘太医很了解贺令昭的身体状况。但贺令昭今天这个心跳很快,又没有其他症状,且今天还是第一次的病症,着实将裘太医难住了。
可他已经摸过两次贺令昭的脉象了,他的脉象并无异常啊!
“那二公子,您这会儿还有不适感吗?”
贺令昭摇摇头:“没有。”
难不成这病症,是要发病时才能查探的到?不然为何贺令昭明明有症状,但现在却脉象无异。
“所以你的意思是,下次我再心跳加快时,你替我诊脉才能诊的出来?”
裘太医尴尬点点头,并连连告罪说他医术不精。
从小到大,贺令昭的病痛都是裘太医给他看的,所以裘太医的医术到底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如今听裘太医这么说,贺令昭便也没再说什么,只丢下一句:“若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再来找你。”
说完,见贺令昭要走,裘太医忙道:“二公子留步。老朽听您的描述,您这症状像是心疾,但又不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若下次再出现这种症状,您最好不要挪动,极力保持平和心情,并让人第一时间通知老朽。”
“知道了。”贺令昭觉得裘太医啰嗦,他敷衍应了一声,便站起来往外走。
裘太医亲自送贺令昭出府。
平日张扬恣意的贺令昭,往外走的这一路上却格外的沉默,裘太医有些不习惯。
贺令昭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贺令昭小的时候,不止一次他都觉得贺令昭挺不过去了,但贺令昭却一次又一次的撑了下来。
随着贺令昭年岁渐长,他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到了十五岁之后,他的身体基本就与常人无异了。裘太医本想着,那从此以后他也能如正常人一般娶妻生子了。
可谁曾想,他这刚娶妻不到三月的时间,竟然突然又添了这个毛病。难不成真如那个算命的道人所说,他……
但这个念头只起了一瞬,就被裘太医压了下去。
“喂,裘老头,你那是什么表情?小爷我还没死呢!别露出你那副哭丧的脸啊!”
裘太医倏忽回过神,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府门口了。下台阶前,贺令昭又转头交代:“我心悸这件事,你不准让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想府里人担心。
“是。”裘太医应了。
一出裘家,贺令昭顿时一扫先前的萎靡,一瞬间又成了那个张扬恣意的纨绔。他刚下了台阶,一个拎着篮子卖花的小姑娘,便过来揽客道:“大哥哥,买枝花送给心上人吧,保准你们长长久久在一起呢!”
贺令昭啧了一声,递了颗银珠过去,懒散道:“那给我来一枝。”
那小姑娘欢喜接过银珠,从篮子里拿了一枝最好的花递给贺令昭。贺令昭随手接过花,正要离开时,身后骤然响起裘太医的疾呼声:“二公子,您留步!”
“裘老头,你有事能不能一次说完啊?”贺令昭不耐烦转过身。
裘太医看了看贺令昭,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花,然后后知后觉想起来,关于贺令昭先前突然心跳得很快这事,自己可能忽略了一种可能——
“二公子,您心跳很快的那一瞬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人吗?”
“嗯,我看见了沈知韫。”跟平日里不一样的沈知韫。
裘太医:“……”
“不是,裘老头,你今天是怎么了?你脸上怎么老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难不成你最近又私下拿自己试针,把自己脸扎出问题了?!”
贺令昭的话,裘太医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贺令昭那句‘我看见了沈知韫’。所以贺令昭压根不是什么心疾,而是在那一瞬间,他对自己的妻子心悸了,但他却误以为是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裘太医行医多年,第一次遇见这么离谱的事。
不是!贺令昭自从十五岁身体痊愈之后,不是时常和他的那帮朋友们出入秦楼楚馆吗?他怎么连心悸和心疾都分不清?!
贺令昭见裘太医只眼神奇怪望着他并不答话,他便也懒得再搭理他,正要拿着花走人时,就听裘太医突然道:“我可能知道原因了。”
贺令昭立刻转过身。
裘太医满脸的一言难尽:“二公子,您这不是心疾,而是动了春心。”
第三十二章
快到日暮时分, 庆国公府的花宴才散。
沈知韫与王淑慧一行人正欲上马车离开时,穆红玉却追了出来。她先同王淑慧行了礼之后,才同沈知韫道:“阿韫,你下次若得了空, 我们再一起打马球好不好?还有阿音姐姐, 到时候你也一起来。”
沈知韫与程枝意笑着应了。
来时沈知韫是与贺令昭坐同一辆马车的, 但先前她们要走时,派人去找贺令昭。找的人回来说,贺令昭未时就走了。
王淑慧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了, 她让沈知韫上了她的马车,她们婆媳三人一道回府。
昭宁大长公主今日与闺中旧友相聚, 在宴上也多饮了几盏酒。王淑慧不放心,甫一回府后,她便让沈知韫她们妯娌二人自去歇息,她则往公主府去了。
沈知韫与程枝意道别后, 回了他们的院子。
红蔻正眼巴巴坐在廊下,看见沈知韫与青芷回来,她立刻欢快跑过来:“二夫人,您回来啦。”
“小馋猫。”沈知韫点了下红蔻的鼻尖,让青芷将糕点给她。
红蔻接过连连道谢, 沈知韫正欲往房中走时, 目光不经意瞥过旁侧的厢房时,脚步一顿,旋即问红蔻:“贺令昭回来了?”
“嗯, 二公子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回来之后, 就一直待在厢房里。”
一直待在厢房里?这可一点都不像贺令昭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沈知韫想了想, 转身走到厢房门口,抬手轻轻叩了叩门,隔着房门问:“贺令昭,你没事吧?”
“嗯,没事。”贺令昭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来。
沈知韫听他无事,便没再停留,而是一面往房中走,一面吩咐:“备水,我要沐浴。”
青芷应了一声,忙下去吩咐。
厢房中,贺令昭躺在榻上,还在回想着裘太医先前说的话——
二公子,您这不是心疾,而是动了春心。
从前贺令昭身体不好,昭宁大长公主一直将他拘在府里休养,贺令昭没有朋友,又鲜少有出门的机会,每日能看见的,只有头顶的四角天空。
到了年少慕艾时,他的身体刚好痊愈。但那时候的贺令昭,像一只久困樊笼,终于得了自由的鸟。他成日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到处疯玩,一心想将过往丧失的自由补回来,压根就没在意过女色,更别提对女子动心了。
所以今日在马球场上,沈知韫突然回眸,对着他粲然笑开的那一瞬间,那种陌生的感觉涌上来时,贺令昭第一反应是他又生病了。
他没惊动任何人,只偷偷去见一直为他看诊的裘太医,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在听到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的裘太医,站在台阶下,面色一言难尽说,“二公子,您这不是心疾,而是动了春心”时,贺令昭当时仿佛有种突然被雷劈中的感觉,他惊的手中的花都掉了。
“什什什么?你再说一遍。”
可怜一把年纪,都能当贺令昭祖父的裘太医,只得迎着贺令昭震惊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贺令昭听清楚了,他没病,他是动了春心!
然后下一瞬,贺令昭就看见了裘太医脸上的一言难尽。虽然裘太医没说什么其他的话,但贺令昭看懂了——
像他这个年纪,第一次动春心也就算了,竟然还动的这般‘别具一格’的,估计全盛京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贺令昭的脸顿时红成了大马猴。
若是别的事,他绝对会立刻反驳:他从前又没动过心,怎么知道动心是这种滋味!但想想他盛京第一纨绔的名头,贺令昭觉得说这话太丢人了,他说不出口。
贺令昭竭力忽略了裘太医脸上的一言难尽,蹿过去压低声音恶狠狠威胁:“裘老头,今天这事你要是敢让第二个人知道,小爷我就……”
“啊,今天有什么事吗?”裘太医十分识趣,立刻配合道,“老夫今日一整日都在研究新药,谁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