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意深重,但缘浅难承,这是什么意思?”赵世恒猛地凑过来,满脸不解问。
贺令昭心下骤然一惊,赵世恒便靠了过来:“刚才你一直反复在念叨两句。”
“没什么。”贺令昭转过头,仰头又灌了一盅酒。
赵世恒见状,便直接坐在了贺令昭身边,问:“和弟媳闹别扭了?给我说说呗,我是过来人,怎么哄媳妇儿开心我最在行了。”
贺令昭斜眼瞥了赵世恒一言,不屑哼了一声,没说话。
“不是!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跟你说,不是我自吹,在盛京若我赵世恒哄媳妇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赵世恒用肩膀撞了一下贺令昭,“说说呗,我给你出主意,保证你能哄好弟妹。”
贺令昭张了张嘴,但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说。
他和沈知蕴之间的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贺令昭只烦闷道:“闭嘴!喝你的酒!”
之后,他们两个人推杯换盏起来。
赵世恒一边喝一遍喋喋不休的吹嘘他的哄媳妇事宜,最后不知道贺令昭是真的被他吹嘘的心动了,还是单纯的想找个人倾诉。在又一盅酒下肚之后,贺令昭终于主动透漏了一点口风。他问赵世恒:“如果你喜欢一个姑娘,你会怎么做?”
“美色/诱之,诚心动之,深情求娶之。”
贺令昭:“……”
“那如果在这个前面再加一个,你曾经得罪过她呢?”
“那就向她认错,然后努力弥补之,让她回心转意,然后再谈上面这三样。”说到这里时,赵世恒大着舌头问,“贺二,你这成婚才多久啊,又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贺令昭在心里默然答:他看上他的妻子了,但显然他的妻子没看上他。
“喝你的酒,闲事少管。”贺令昭丢下这么一句,直接起身朝外走了。
其他众人都已喝的东倒西歪了,但贺令昭却是步履生风只微微略有些虚浮。出来被夜风一吹,贺令昭的酒气顿时又散了不少。
贺令昭翻身上马,然后一路疾行回了定北侯府。
房中的沈知蕴沐浴更衣过后,单手撩开床幔正要歇息时,突然就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有脚步声朝内间走来。只听了一下,沈知蕴就知道那是贺令昭的脚步声。
沈知蕴眼皮顿时一跳。
早上那会儿贺令昭黑着脸离开,她以为短时间内他都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他晚上突然就又回来了。
沈知蕴莫名有些紧张,她几乎立刻掀开被子躺下,然后同青芷使了个眼色。
青芷会意当即将床幔放下。
贺令昭大步从外面进来,隐隐还带来了淡淡的酒香。
“二公子,夫人已经睡下了。”青芷朝贺令昭行了一礼,同时说道。
贺令昭看了一眼紧闭的床幔,对此不置可否,只道:“出去。”
青芷不放心看了床幔一眼,但这会儿又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只得躬身退下。结果她刚踏出房门,身后就传来咔哒一声清响,贺令昭从里面落了门栓。
青芷:“!!!”
虽然知道,贺令昭每晚睡前都会落门栓,但今夜青芷却有些不放心。所以她并未像平日那样立即离开,而是留在廊下听动静,以防出什么事。
而贺令昭栓好门之后,便径自又返回了内间。沈知蕴躺在床上,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时,下意识揪住了胸前的被子,在心里猜测贺令昭要干什么。
很快,贺令昭的影子就落在了她面前的床幔上。下一瞬,贺令昭的声音隔着床幔响了起来:“沈知韫你起来,我们聊一聊。”
沈知蕴:“……”
他们之间,有什么聊的必要性?!沈知蕴不应,她继续装睡。
沉默须臾,贺令昭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明显比上一次近了些许:“沈知蕴,我知道你没睡着。要么你起来我们聊一聊,要么,我掀开床幔进去聊,你选一个。”
第三十四章
房中落针可闻, 只有两盏孤灯摇曳。
贺令昭那番话说完之后,好一会儿,床幔里才传来沈知韫的声音:“你想聊什么?”
“你出来我们聊。”
沈知韫不想出去:“就这样聊。”
“你要是不想出来,那我进去聊。”说话间, 一只大掌已经落在了床幔上。
沈知韫吓的一个激灵, 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幔外顿时响起一声低笑, 沈知韫没好气的将床幔拨开,就见贺令昭背对着灯火,正站在她床前, 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望着她。
甫一撩开床幔,沈知韫就嗅到了一股酒味, 她顿时蹙眉:“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但我没醉。”
沈知韫在心里冷哼一声:哪个醉鬼肯承认自己喝醉了?但见贺令昭一副今晚不同她说清楚,就誓不罢休的模样,沈知韫只好拢了拢头发, 指向圆桌旁:“你想聊可以,但你得坐那儿聊。”
贺令昭二话没说就过去,将圆凳搬到沈知韫床前,然后一撩衣袍坐下。
沈知韫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 贺令昭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然后手一抖展开,沈知韫第一眼就看见了和离书三个字。
那是她和贺令昭新婚之夜时签好的和离书。
沈知韫看见这和离书的第一反应,便想下床往妆奁台下对找她手中的那张和离书。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 就听贺令昭幽幽道:“这是我手里的那张。”
那封和离书一式两份, 他们二人各自拿了一份。
新婚之夜时,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和离书时, 贺令昭高兴极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由在向他招手。而今晚在来见沈知韫之前,再次拿出这封和离书时,贺令昭终于知道,悔的肠子都青了是什么滋味。
要是没有这封和离书,他和沈知韫之间,何至于此啊!!!
贺令昭脸上的后悔太明显了,沈知韫想装看不见都难。
虽然沈知韫确实一点都不想嫁给贺令昭,但圣命难违,纵然她不为自己考虑,为了沈怀章一家的前程,无论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沈知韫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当时沈知韫甚至已经做好,此生就这样了的准备时,成婚那晚贺令昭却主动提出两年后和离,并签了和离书。
沈知韫顿时有种峰回路转的感觉。
只要过了这两年,那她的人生,将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沈知韫怎么都没想到,这才成婚三个月,贺令昭突然就说倾慕她了。而且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似乎是有毁约的意思?
沈知韫刚一念至此,就听贺令昭突然问:“如果没有和离书,你是不是就不会跟我和离了?”
“贺令昭,你想做什么?”沈知韫立刻坐直身子,神色冷厉中透着急切,“当初是你说两年后和离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阿韫,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君子。”贺令昭抬眸,定定望着沈知韫。
当初确实是他提出两年后和离的,但那时候他想着,他们一个不愿意嫁一个不愿意娶,与其最后成为一对怨偶,倒不如两年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好。
谁曾想,他现在竟然自己啪啪打脸。
“贺令昭,你——!”
见沈知韫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贺令昭又皱着脸,补完了后面的话:“但我也做不了小人。”
沈知韫:“!!!”
他有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为什么非要喘这么大一口气?!
不过贺令昭既说了他也做不了小人这话,那便意味着,这事还有回旋的可能。沈知韫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问:“所以呢?”
“所以阿韫,你给我个机会呗。”说这话时,贺令昭从圆凳上滑下来,蹲在床畔。他眉眼昳丽明朗,仰头看她的时候,眉眼里没了平日的桀骜不驯和散漫,而是满满的认真和赤诚。
“我这人名声是不好,但我这人不装,是非曲直我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不像那些衣冠禽兽,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你若肯给我个机会,我保证对你好,也保证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撵狗,我绝不去追鸡。”
沈知韫:“……”
贺令昭蹲在床畔,仰着脸望着沈知韫,认真道:“阿韫,给个机会呗。”
这样的贺令昭,莫名让沈知韫想到了孟惜墨的阿黄,而他们两者的区别是,若是阿黄这会儿阿黄定然会不住的摇尾巴。
贺令昭没有尾巴,他便用两根指头,揪住了沈知韫的衣袖,轻轻晃啊晃。
沈知韫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语:“贺令昭,你今年有十九了吧?”
“生辰没过是十八,生辰过了才算是十九。”贺令昭答完之后,又飞快道,“你想我十八我就十八,你想我十九我就十九。”
沈知韫沉默了两个弹指间,将袖子抽了回来,然后垂眸看向贺令昭:“贺令昭,你非我想嫁之人。”
这话虽然伤人,但却是贺令昭意料之中的。
“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我不求他权势富贵,但他须得品行端正遇事能立得住,且才华在我之上才成。”
贺令昭听完之后,将这句话在心里又默了一遍,然后就发现,他只符合了沈知韫不求的那一条。
“我怎么觉得,你这想嫁之人的条件是在故意针对我啊?”贺令昭看着沈知韫,露出狐疑的表情。
沈知韫对此不置可否。这条件她并没有刻意针对贺令昭,但若是贺令昭这么觉得,她也并不想解释。因为以刚才贺令昭就说了,他不是君子,也做不了小人,那便意味着霸王硬上弓的事,贺令昭做不来。
而且他们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以沈知韫对贺令昭微薄的了解来说,贺令昭这人向来自傲,若他觉得这是在针对他,那他定然会回怼她几句,然后愤然甩袖离开。
但这一次的贺令昭,却出乎了沈知韫的意料之外。
贺令昭既没有回怼她,也没有愤然甩袖离开,而是道:“人都是会变的,你现在想嫁这样的人,不代表你以后一直想嫁这样的人。”
“我……”
沈知韫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被贺令昭截了去:“你先别急,你等我说完。”
他说完与说不完,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沈知韫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和贺令昭争执,所以她便让他先说了。
“这样,我们以两年为期,两年之内,若我能让你对我动心,那这纸和离书作废,你我之间做真夫妻,如何?”
贺令昭的脾性与行事风格,与沈知韫想嫁之人完全是南辕北辙。沈知韫不觉得,自己会在两年之内对贺令昭动心。
“怎么?你不敢?难不成你是怕你对我动心?”贺令昭猛地站起来,倾身凑过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沈知韫不习惯离他这么近,她直接抬手抵在贺令昭的肩膀上,试图将贺令昭推开。
她推了第一下没推动,沈知韫又试着推了第二下,贺令昭还是没动。他只眼带笑意望着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既然推不动,沈知韫便不再推了,而是抬眸同贺令昭对视,“你的两年之约我答应,但若两年之内,我没有对你动心,到时候你要按照我们成婚那晚约定好的与我和离,并解决和离带来的后顾之忧。”
“行,没问题。”贺令昭爽快的答应了,甚至还举起手掌,冲沈知韫道,“来,击掌为誓。”
沈知韫刚抬手,贺令昭便飞快的在她掌心击了一下,两年之约就此结成。
之后,沈知韫放下帘子继续躺下,贺令昭则熄了灯盏,开开心心的躺回了榻上。
先前沈知韫用那么蹩脚的借口拒绝他之后,贺令昭确实是既生气又难过,但冷静过后,他觉得沈知韫拒绝他,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首先,像沈知韫那样有才华的姑娘,喜欢的应该是那种才高八斗的读书人。
其次,他从前名声不好,且在成婚当夜,就给沈知韫递了和离书,这搁哪个姑娘身上,哪个姑娘都不可能轻易再接纳他。
最后,沈知韫并不想嫁他,但碍于圣上赐婚不得不嫁。而自己新婚之夜傻兮兮的上赶着给人家递和离书,人家沈知韫既得了和离书,定然是巴不得两年后与他桥归桥路归路的,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接受他的倾慕之意。
他做不了君子,但他也做不了小人,更不愿意强迫他第一次心动的姑娘。
所以思来想去,想去思来,贺令昭最终还是决定从和离书破局。用和离书让沈知韫安心的同时,也成功的给两年之期又加了一个条件。
虽然沈知韫想嫁的人,他一个条件都不符合,但没关系,这两年里,他可以努力让自己符合。
如果到最后他实在符合不了了,那他也有应对之策——
毕竟一堆虚无缥缈的条件,怎么可能比得过一个坚定不移的人,贺令昭信心满满。
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沈知韫醒来时, 房中已经没有贺令昭的身影了。问过青芷之后,才知道贺令昭一早就去太学了。
如今会试已过,太学确实已经开始正常授课了。
“小姐,昨晚二公子没对您怎么样吧?”房中只剩她们主仆两个人时, 青芷才小声问道。
昨晚她不放心便一直守在房门口, 但房中迟迟没有动静传来, 最后见灯盏都熄了,青芷料想他们既已歇息了,那想来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了, 她这才安心退下。
“嗯,没事。”沈知韫拿着手中的和离书, 回过神来答道。
原本沈知韫以为,昨晚那番话是贺令昭的醉话,她并未全当真。但今日听说贺令昭主动去太学读书,沈知韫这才信贺令昭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