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不影响。”
上车后,两人系好安全带,宋远问:“想吃什么?”
唐佳想了一会,到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
“一时想不到具体的,就是刚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想吃点暖乎带汤的压压惊,最好清淡点。”
车辆平缓地穿梭在喧闹的街道上。宋远思索片刻,问:“云吞面?”
唐佳眼睛一亮:“这个可以。”
“刚好我知道一家茶餐厅不错,就在附近。”
大概开了十分钟到达目的地附近,宋远停好车,打了通电话。
这家茶餐厅临街,是错层的设计,二楼入口的台阶直接修到行人通道。
一层是室外,二层进去是室内。
这个时候天已经有些冷,即使这样室外的桌子都已经坐满。
唐佳还在发愁,一会肯定要排队。
正想着,宋远走过来,说:“走吧。”
她跟在宋远后面,看他跟二楼入口处的接待员交谈了几句,听见那接待员笑着说句:“宋先生是吧,这边请。”
唐佳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带进一个包厢坐下。
按理来说,来吃茶餐厅是临时起意,宋远应该没有机会提前预定。
她稍加思索,就明白应该是那通电话。
“宋总真是神通广大。”
宋远今天不知道听了她多少次调侃。
虽然是调侃,但宋远却听得开心,也更加安心,说明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并没有太过影响到她。
给她介绍心里医生的打算,应该也可以缓缓了。
“朋友的小生意。这包厢他常年留着,不对外开放。”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菜单递给唐佳一份。
“除了云吞面,看看还吃点什么。”
唐佳又点了例叉烧和蒸排骨,合上菜单:“剩下你点吧,其他的倒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宋远把服务员喊来点餐,她在这边想着事情。
那个歹徒绕过她而直奔张阿姨这一幕,一直在脑子里打转。
疑影在心中越来越大,这种挥散不去的第六感,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经验告诉唐佳,不能掉以轻心。
待服务员走后,唐佳开口:“今天下午那个凶手,我总觉得......有点问题。”
“说来听听。”宋远认真地看着她。
“我摔倒之后,那个人明明就在我眼前,却突然转了个弯,直奔张阿姨的方向。”
“而且最开始,离他最近的根本不是我和张阿姨,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社会,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所以我觉得今天的事情,不是巧合。”
宋远目光微顿,说出了她心中猜想:“那位阿姨想举报的人,不会就这么看着她把内幕抖出去。”
“这事情应该牵扯不小,不然对方也不会冒险去灭口。”
话落,他皱了皱眉。
没有唐佳刚才这番话,他还以为这是偶然遇见的事,没想到会跟她的工作有关。
他之前只是略微清楚调查记者的特殊性,会比一般记者要危险,却没想到风险如此之大。
这次是他恰好碰见,那万一有下次,下下次呢?
唐佳聚精会神梳理思绪,全然没有发现对面人忽明忽暗的脸色。
“也不知道警察抓住他后,会不会是调查的突破口。”
宋远摇头。
“大概率是个精神疾病患者,过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
“这种人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唐佳叹了口气,眼里的光也变得黯淡下来。
“唐佳。”
“嗯?”
宋远看着她,顿了一秒:“这个调查,还是不要再接触了。”
这个世界本就不是清潭一片。
普通人想要撼动,难如登天。
尽管侥幸揪出一个,还会剩下无数个。
我们不得不妥协,有些事本就会在黑暗中发生。
最明智的,是明哲保身。
“宋远,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人各有志。
她不会妄图这个世界有人懂她,也不会试图去改变别人的想法。
君子和而不同,她但求问心无愧。
宋远看了她一会。
“对不起。”是他关心则乱。
唐佳愣了一瞬。
她本就没有生气,宋远突如其来的道歉,倒把她弄得顿时心生愧疚。
“你不用道歉。”为了表明自己是发自内心,她特意歪头俏皮一笑,“我知道你是好意。”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这顿饭也吃得融洽。
直到最后两人起身出门,一路畅通无阻走到车旁的时候,唐佳才意识到不对劲:“等等,咱们两个是不是没买单啊?”
宋远替她拉开车门,玩笑道:“带你体验霸王餐。”
“......”
两人上车后,唐佳悻然:“你怎么吃饭都能免费。”
“兴许是人家可怜我受伤了。”
“我以为你会说‘可能是看我长得帅。”
“唐佳,我还没那么讨嫌。”
唐佳忽得轻笑出声:“说真的,他们是真忘了,还是报你的大名能免单?”
宋远会心一笑。
“那饭店是顾泽的,我去不用钱。”
顾泽。
这个名字唐佳有印象。
好像是上次在酒吧跟宋远的一堆朋友玩游戏的时候,坐他旁边那个。
但那天光线太暗,他长什么样子,还真有点记不清。
“那我就放心了,不然还准备勒令你开回去给人家付钱呢。”
-
宋远轻车熟路地把车开到唐佳楼下。
她没有客套地邀请他上楼坐坐,宋远也很默契地没有问。
回到家,唐佳洗完澡窝进沙发里。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人在外面一直提着精神,洗完澡之后身体也像是卸了劲。
她的头靠在沙发上,轻轻阖目。
细微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本以为迎接此刻寂静的会是今天接近死亡时那张狰狞的脸。
然而,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全部都是宋远手上密密麻麻的疤痕,以及那说“什么都不要问”时,看着自己的双眼。
唐佳突然觉得胸口闷地难受。
她当时怔住的一刹那,并不仅仅是惊讶于宋远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让她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问。
正如同唐佳没有告诉宋远一样。
她也想过死。
第25章
那时候她在京市上大学,离开山城差不多两年。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远离故地,唐佳渐渐从宋远不辞而别的打击中走出来,想起他的频率也开始变少。
然而大二下学期上到一半,唐丽病危。
这个噩耗毫无预兆地突然而至,如晴天霹雳般击中唐佳本就支离破碎的心理防线。
因为路费太贵,已经两年没有回山城的唐佳,带着身上仅剩的三百多块钱,买了车票连夜赶回去。
她披星戴月,一刻也不敢停歇,却在匆匆赶到时,驻足病房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开门时,门把上的手都在肉眼可见发抖。
多年的辛劳加上年轻时没吃过几顿好饭,唐丽身体严重缺乏营养,以至于不到六十岁,浑身上下大大小小全是病。
病床上,唐丽瘦的堪堪剩下一副骨架。
看到眼前这幅景象,唐佳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岁岁......”病床上的人拼命转过头,说话虚弱地也只剩下气声。
听到唐丽的声音,唐佳眼眶中蓄积的热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妈,我回来了。”
她坐到床边,紧紧握着唐丽的手。
视线描摹着床上人的每一寸,只是两年没有见,眼前人变化却如此之大。
明明送她上大学时候还健健康康的,明明两个星期前打电话的时候听起来也很好,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妈,怎么会这样......”
“你自己一个人在外地上大学,妈妈也帮不了你什么,说了也是给你多添烦恼。”
唐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医生......医生怎么说,是不是需要医药费?”
“妈,我不念书了,我不念了,我留在这打工挣钱,一定能治好的。”
此刻,唐佳甚至不知道唐丽得了什么病,却执拗地坚信着唐丽一定会好。
唐丽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摇摇头。
“不用怕耽误我,京市没什么好的,在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
“妈,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唐丽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轻轻抚摸唐佳的头发,可却没有正面回答唐佳的话。
“这两年一直有个陌生人承担着妈的医药费,但条件是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你。”
“其实就算没有他,我也没打算告诉你。我想着,如果治好了,就当作没发生这事,妈妈还能再多陪你几年,如果治不好......”
说到这,唐丽停下来,撇过头,让泪水不轻易流下。
“陌生人......?”
唐佳这才注意到了周围的环境。
窗明几净的单人病房,不像是她们这种人可以住得起的地方。
“是——”
“不是他。”
知女莫若母。
“妈妈见过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男人。听护士说他也资助过其他病人,想来是做善事的好心人吧。”
看着眼前如今出落的如此漂亮的小姑娘,唐丽眼中满是深沉的爱。
就这么静静的过了一会,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说道:“妈妈......快要不行了。”
唐佳猛然抬头。
她早该想到。
已经瞒了两年,却在这时候把她喊回来。
“妈倒是不害怕,我这一辈子除了你,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只是妈妈对不起你......”
说着,两行泪从唐丽眼角滑下。
“当初收养你,是觉得自己有能力照顾你长大,看你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孩子。”
“只是没想到,你还这么小......”
唐丽叹了口气:“要是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收养你,说不定还能让你去到更好的家庭。”
唐佳闭上眼。
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她摇着头,无力喃喃:“妈你别这样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求你了妈,别丢下我。”
唐丽微笑着,眼中尽是不舍。
这是她永远无法回应的请求。
“岁岁,我知道,小远走后,这些年你的牵挂只剩我。我死后,你千万不能寻死觅活,知道吗?”
唐佳没有说话。
“那年大冬天下着雪,我把你从孤儿院门口捡了回来,既然老天爷重新给了你这条命,就要好好珍惜。”唐丽说话的力量重了些,“你明白吗。”
见她动了气,唐佳这才轻轻点头。
唐丽舒了口气,继续道。
“只要是人,都会有死的那天,所以死不是什么大事,你死之前做过什么,才是大事。”
“我们的身上,都背负着许多善意和希望,我们要对得起那些人。”
“妈妈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今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唐丽说完这句话,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气,头彻底沉在枕头上,胸膛随之剧烈起伏。
唐佳握着她的手渐渐收紧,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她在心里一字一句默念。
“妈,我答应你。”
听到这话,唐丽看着天花板,平和安详地笑了:“等我死了,不要兴师动众,直接把骨灰洒进野湖里就行。”
说完,又加上一句:“这是我的遗愿。”
唐佳默然许久,终于还是艰难地点了下头。
第二天,唐丽便陷入昏迷。
因为好奇唐丽口中那个好心人的身份,唐佳跑遍了整个医院四处询问,想着能找到的话当面感谢,等以后挣到钱,再把医药费都还给他。
可那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唐佳也只好放弃。
唐丽在医院昏迷了一个月。
唐佳就寸步不离的守了一个月。
六月二十三号,唐丽病逝。
她在昏迷中走向另一个世界,没有痛苦。
医生说,唐丽是身体器官自然衰竭而去世,这种情况常见于八九十岁的老年人,对于唐丽来说,实在是太年轻了,却也是最好的结果。
后来的几天,唐佳陷入一种异常的平静。
她有条不紊地跟学校打电话请假,处理唐丽的后事。孤儿院筹集来的钱,因为那个神秘好心人的资助也没有用上,唐佳一笔一笔算清楚,挨个还了回去。
遵循唐丽的遗愿,唐佳带着火化后的骨灰,来到了一片野湖。
天还没亮,唐佳就到了。
这附近住户不多,恰好有户人家在镇上买过唐丽的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