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此刻,不甚清晰的警铃声由远及近。
一切尘埃落定。
在周围人群的熙熙攘攘中,歹徒被警察带走。
没过一会,张阿姨的姐姐也赶了过来,陪她去医院做进一步检察。
街边的救护车上,唐佳正端坐着,有些出神。
“没有什么外伤。”女医生温柔地轻声问,“吓着了吧?”
“.....嗯,不过还好。”
“小姑娘真虎,居然敢跟拿刀的硬碰硬,还好没受伤。不过有条件的话,还是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避免创伤后应激障碍。”
“好的,谢谢。”
做调查记者四年,她经历过的危险,大大小小数不胜数,但还是第一次和跟人真刀真枪的对拼。
好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并没有被吓得特别严重。
从救护车上下来,唐佳目光四处环绕,定格在街对面的花坛上。
宋远一袭黑色西装坐在坛沿,夕阳的余光笼罩全身,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格外惹眼。
这岁月静好的模样,完全想不到他才经历过一场搏斗。
路过的人频频驻足回头,像是在看博物馆里的藏品,唐佳站在不远处,也没能幸免。
她走近。
宋远听到了动静,抬头看过去:“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需要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吗?”
“我没事,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唐佳在他身边坐下,“救护车都来了,怎么不去检察一下?”
宋远的视线投向那辆缓缓启动的救护车,平静的眼底仿佛泛起一丝波动,却又被很好的掩盖过去。
“我又没什么事,浪费那个时间干什么。”
他回答的轻松,这理由也说得过去,唐佳也就没多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她突然开口:“你刚才还真敢上冲上去啊?”
他赤手空拳,完全是和一个带刀的疯子肉搏,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你不也去了。”
宋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别扭,像是在埋怨她不管不顾冲过去用自己的命冒险。
“咱们两个能一样吗?”唐佳玩笑道,“你可是华商集团总裁,身价千亿。”
她抬头看向残阳拖出的昏黄天色,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我就一平头老百姓。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死了就死了。”
唐佳说这话时,宋远明显地皱了皱眉。
话音落了一瞬,她舒一口气,又缓缓道:“我这辈子,最坏的结局就是死。”
她转过头,四目相对,嘴角是释然的笑。
“最好的结果就是死得有价值。”
宋远的眉头还没解开,又听她把生死之事这般轻飘飘挂在嘴上。
心脏突然像是被人揪着,连呼吸都滞了一瞬。喉头上下滚动,他略显艰难地开口:“以后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难道你忘了,唐阿姨为什么叫你岁岁吗?”
唐佳垂下头,像是被记忆拉回了过去。
“我没忘。”
唐丽希望她,岁岁平安。
“既然没忘,就一定要做到——”
剩下的半句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是没能说出口。
毕竟他现在没有资格,要求她为了自己而做到什么。
他想说。
不光因为唐阿姨,还因为这世上,有我在牵挂你。
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平安。
唐佳垂着的头轻点了下,目光在漫无目的地打转。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宋远的左手有些不自然的蜷缩着放在腿边。
宋远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动静,顺着她的目光探究,发现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去,下一秒他的手腕上就多了道力量。
“你手怎么了?给我看一下。”唐佳秀眉微蹙。
宋远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怎么跟小时候一样机灵。
“没什么事。”
“宋远,你真的很不会骗人。”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纠缠。
唐佳漂亮的眼睛里藏着一股不让看就誓不罢休的凌厉气势。
宋远自知躲不过,于是松了手上的力气,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拿过去。
唐佳把他的手掌摊开,一道鲜红狰狞的伤口赤.裸.裸地落入眼底。
心跳停了一瞬。
她有些不懂。
明明受了伤,明明救护车刚才还在,怎么就不愿意过去包扎一下。
他这是逞的哪门子强?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呢?”她的眉毛拧得更紧。
没想到眼前的人却笑了。
唐佳有些不明所以,胸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宋远,你笑什么。”
“你在担心我,我很高兴。”
“......”
“有病。”
说完,唐佳环顾四周。还好过街斜对面不远处有个药房。
“走,去药店处理一下。”
“不去。”
宋远较真儿坐着,唐佳还真拉不动。
“宋远!你是小孩儿吗,怎么现在还是害怕医生?”
早年在山城的时候,宋远有次打篮球摔到了眉骨,血顺着脸往下流。
伤到了这种程度,他仍旧死活不愿意去医院。
那时候只当他年龄小害怕看医生,后来实在拗不过,还是在部队当过卫生员的赵老院长给他处理的伤口。
见宋远不说话,唐佳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看他的样子,伤口估计不是很深,她应该能做个简单处理。
“在这老实待着,我去趟药房。”
没过一会,唐佳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
还带着体温的黑色西装放在身旁,她斜坐着,好让宋远的手能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他的手异常凉,甚至有一丝寒意渗过布料,传到皮肤上。
宽大的手掌骨节分明,落入唐佳视线,触感被无限放大,她有些别扭的动了动腿。
然而这点别扭,也在仔细观察他的伤口后彻底消散了。
伤口还留着血,刺眼的赤红从虎口快要延伸到手腕。光是看着,唐佳自己的手掌都在隐隐作痛。
她用棉签沾着生理盐水,小心翼翼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水和灰尘。唐佳没抬头,却能感受到灼热的目光悬在脑袋上。
棉签偶尔不可避免的碰到伤口,鲜血从边缘溢出,可视线中心这枚手掌却没有动过分毫。
她心情十分复杂,紧锁着秀眉:“疼的话就说,不用逞强。”
宋远听到这话,落在她后脑勺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他没有感觉到多疼。
或者说,这些年他的痛感减弱了许多。
唐佳刚把棉签抬起来,就听见上方传来“嘶”的一声。
紧接着,听到他悠悠地说了个“疼”。
“......”
“宋远,我刚才好像没碰到你吧。”
“哦,是我说慢了。”
“......”
唐佳没理会他,一门心思都在眼前这个“烂摊子”上。
因为他戴着手表,衬衣袖口又束得紧,处理手腕这边的伤口非常不方便。
唐佳正想着把手表帮他取下。
然而刚触碰到表带,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眼前的手突然抽了回去。
“怎么了?”
唐佳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
宋远身体僵直,偏头避开她的视线。
唐佳心里咯噔一下。
冒出来了个自己想都不敢想的猜测。
她语调平静:“让我看看。”
宋远没有主动把手递过去,然而也没有再反抗唐佳的动作。
去触碰表带的手带着细微颤抖。
“咔哒”一声,表带松落。
比肤色稍深的一条疤痕横在手腕上,扎进唐佳眼里,心跳随之漏了一拍。
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手心被一层细细的薄汗覆盖,颤抖着去找上方的袖口。
解扣子时,指尖碰到宋远的皮肤,唐佳感觉到他紧绷的的肌肉颤了颤。
衬衣退到臂弯处,露出一条结实的小臂,然而白皙的皮肤之上,却是触目惊心。
许多条浅浅的疤痕参差错落,一路从手腕覆盖到小臂尽头。
每一条疤痕颜色都很浅,应该是几年前的旧伤。如果不是像这样贴着仔细看,正常距离不会被发现。
唐佳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未动,似是心中余波未平。
良久,她的视线向下。
落在手腕上那条最深也最狰狞的疤痕上。
她不敢深想,却也控制不住。
心中涌上的涩感如荆棘疯狂生长。
很快,疤痕在视线中逐渐变模糊。
这些年,他过得也很不容易吧。
“啪嗒”的一声响。
还带着余热的泪水直直坠落在疤痕上。
感受到那滴滚烫,宋远的身体不由自主战栗。
细密的酥麻从那一点,朝外扩散。
如同石子落入湖面,漾起细微的波纹,一圈又一圈。
唐佳不敢抬头。
身体终于控制不住的发抖。
“别哭。已经好多年了,现在又不疼。”
眼中人伏在身前,肩膀上下耸动。
宋远的心揪得厉害。
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她颤抖的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哑意:“唐佳,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
“也不要害怕。”
第24章
唐佳缓缓抬头,红彤彤的双眼氤氲着水汽。
她愣怔地看着他。
他说“什么都不要问”的时候,近乎哀求的语气有一种和他整个人十分违和的破碎。
唐佳点头,试图用力将不由自主下垂嘴角向上扬起。
她擦去眼角的泪痕,在默契的沉默中,继续垂头包扎伤口。
纱布不甚整齐地绕过手掌,在手腕处打成了一个结。
宋远把袖子放下,又戴上手表,他整整齐齐地坐着,一切恢复如初。
唐佳突然开口:“还记得我们在山城救的那只流浪猫吗?”
当年唐佳爬树去救流浪猫,双双被困在树上。
宋远到的时候,只看见一人一猫,一个冲着他呜呜地哭,一个冲着他喵喵地叫。
他无奈失笑,只好先上去先把唐佳抱下来,又爬一次把猫救下。
结果就是他的手臂被树枝划伤,手背也被猫抓了一道。
似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宋远轻笑出声:“记得。”
说这话时,他抬手看了眼手背。
被猫抓伤的痕迹依然在,只是被白色的纱布遮住了半截。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就是觉得这么好看的手,留个疤怪可惜的。”
宋远失笑。
他偏头看了眼唐佳。
鼻子和眼睛都哭红了,竟还惦记着活跃气氛宽慰他。
天色渐暗。
路灯上还挂着国庆节装点的灯笼,给五光十色的街道增添了一抹庄重喜庆的红。
大城市的繁华仿佛可以快速洗去所有的悲欢离合,就像刚刚的那场惊心动魄,似乎也随着按时到来的车水马龙而消散了。
两人闲聊到现在,唐佳有些饿。
就在这时,肚子好像着急附和般,“咕噜”叫了一声。
她下意识偏头,正好撞上他含笑的双眸。
“吃饭去?”宋远开门见山。
“......”
“行。”
她起身的时候突然想到:“你助理呢,今天下午不是你们两个一起?”
“他家里有事,从明远出来后,让他回去了。”
“你们最近好像经常跟名明远谈事情?”
唐佳本就是闲聊,话赶话到这里,随口问一句。
没想到宋远认真回答了起来。
“因为一些业务变动,明远要撤资,虽然体量不大,但聊胜于无。”
唐佳不太懂投资,只是听起来“撤资”这个词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她也不确定这其中会不会涉及到机密,所以也不打算多问,只是说了句:“希望你一切顺利。”
宋远的车在街对面,唐佳跟着他过街来到车旁时,却没想到会看见眼前场景。
一辆黑色宾利,驾驶室门半开着,车钥匙正明晃晃躺在中央扶手箱里。
据唐佳所知,这车应该是无钥匙启动系统,钥匙靠近车辆后,只需按车内的启动按钮就能上路。
也就是说,刚才几个小时内,只要是个人过来,就能把这辆车开走。
“......宋总真是,救人心切,舍己为人。”
宋远是真忘了。
他听到唐佳的调侃,难为情地叹口气。
“不过,你的手能开车吗?”虽然唐佳有驾照,但也没自告奋勇说“我来开”这话,毕竟这么贵的车,她还真有点不太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