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佳脚步顿住。
视线稍稍向右侧移动,屏风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另外一个影子。
她紧绷着身体,鬼使神差站在原地,距离足够听到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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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盛意只是觉得,像宋远这种在商场中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商人,一定会把利益看的比任何东西都重。
女人?感情?
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他现在或许被感情暂时蒙蔽住理智,但新鲜感只是暂时。她作为清醒的那个人,有必要阐述联姻的得失。
林盛意相信,没有人会不为之心动。
她问完这句话,没有等宋远回答,继续说:“从商业角度来看,林氏集团和华商集团的联合,无疑会形成强大的商业联盟。这种跨地区的结合,将极大地扩展我们的市场范围和业务潜力。”
“从个人利益来讲,联姻可以整合两家的资源和人脉,大大提高抗风险能力。”
“再者.....”林盛意笑意舒展开来,“我自认为自己长得不错,应该能入得了宋总的眼。”
何止不错。
从初中毕业长开之后,一直作为校花的林盛意,长相可以说是十分出众。
“没有人希望伴侣会拖自己后腿。”
林盛意目光笃定。
“就拿华商和致成集团竞标失败举例,如果当时有林氏集团在,我能保证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这是普通人,永远给不了的承诺。
“宋远。”林盛意更换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我们才是一类人。”
“如果你现在对这个女生还有感情,或者说以后还有感情,我也不会很介意。”
“我在京市,你在溪市,只要不是太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我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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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像是一瞬间钻进唐佳耳朵里,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那道静静坐着的熟悉背影,唐佳突然有点喘不过来气。
虽然脚下是光洁的瓷砖,头顶是柔和的灯光。唐佳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她站在后山边,看着盘山公路蔓延至可望而不可及的尽头。
窒息感涌了上来。
那一刻她耳朵轰鸣,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唐佳不敢继续待下去,转身朝电梯间跑。
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她突然腿一软,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眼泪也在那一刻,骤然蓄积在眼眶中,变成一汪将要溢出的泉水。
电梯停下。
唐佳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出大堂。
室外还下着雨,她却顾不上那么多,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走进雨夜,大雨倾盆而下,砸在身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衣领渗进身体,这时候唐佳才想起来包里有伞。
平时轻轻一碰就打开的自动伞,她按了三下,才听见“砰”的一声。
繁灯璀璨,她沿着街道一直朝前走,越过人流。因为走得太快太急,时不时会撞上行人,她匆匆说句“对不起”,又继续向前。
泪水渐渐模眼前的路,连霓虹灯都变成一了一团团阴绰光斑。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擦下眼泪,朝四周环绕。唐佳也不知道她走到了哪。
就在此刻,电话铃声响起。
她迟疑片刻,拿出手机,是宋远。
视线凝在屏幕上的两个字良久,久到唐佳不由得想,为什么还没有自动挂断。
最后,她还是接通电话。
“喂......”
唐佳强忍着嗓子的苦涩,不露出破绽。
听到宋远声音的那瞬,她的两行泪止又不住落下。
“岁岁,你到哪了?”
第57章
唐佳没说话。
不是因为她不想说,而是因为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根本说不出来。
宋远察觉到这段异常的沉默,还有她那边隐约的淅沥雨声。他心口没来由的慌了一下,声音很沉:“岁岁说话,你现在在哪?”
唐佳深呼一口气,眼睛努力向上看,然而泪水仍然无济于事地滑落。
她只能强忍着不让声音变得破碎:“......宋远,我工作上突然出了点事,可能要到忙到很晚,没办法去接你了,你自己先回去吧。”
“问题大不大,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宋远沉吟片刻。
“好,那我直接去你家等你回——”
“宋远。”
唐佳打断了她。
“......我今天很累。”
世界已经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再多说一句,她可能就会露馅。
还好,过了一会,听筒里传来宋远的声音:“好,那你回家之后告诉我一声。早点休息,身体最重要。”
“嗯。”
唐佳劫后重生般连忙挂断电话。
仿佛是刚才憋的太狠,她大口呼吸着,眼前一片眩晕。她踉跄坐在湿冷的台阶上,慢慢平复心情。
冬日寒冷的风夹杂着雨水毫无章法的乱飞,一把小伞撑不住这样的猛烈攻势。
不一儿,唐佳的身上全湿了,发丝贴在脸上,雨水顺着脸颊滴落。
她狼狈的不成样子,连上车时,出租车司机都愣了一下。
唐佳声音哑着:“不好意思师傅,我身上太脏了,一会多给您些钱,麻烦您去洗下车。”
这大半夜的,司机本来就是在收班回家的路上,看见她站在雨里打车,觉得小姑娘可怜,才准备再接一单。
她看起来跟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又难受成这个样子,他摆摆手:“小姑娘没事的,你只管坐。”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
他笑了笑。
“害,没关系的,谁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困难,只要健健康康的,过几年再回头看,什么大事都不算事!”
唐佳站在外面几乎被冻透,现在车里开着暖风,渐渐舒服点。
她“嗯”了一下,小声道了句:“谢谢。”
车辆朝前行驶,唐佳的目光落在夜晚的街道上,半张脸被笼罩在昏暗光线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红灯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师傅,能调头吗。”
“我想回去。”
红灯还有三十秒,前面的路口刚好可以掉头。
“好的姑娘,你想去哪都行。”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红色数字在唐佳眼前一下下跳动。
她刚才匆忙逃离,不单是因为害怕面对宋远的答案。更重要的是,那个女人的直白话语,像利刃一般,刺穿了她内心深处那些不愿触及、遮掩已久的不安和自卑。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爱上一个她曾以为普通的男人。
宋远的身份在她意料之外,而唐佳没有办法控制感情的蔓延。
后来她也理解,他当初不告而别,是因为身上肩负着重振华商的责任。
如今华商风头正盛,但未来呢?
没人能保证以后会一直顺风顺水。
十年前的时候他会走。
真到那天,权衡利弊之下,当她成为一个拖后腿的伴侣时,宋远会做出和十年前相同的决定吗?
唐佳闭上眼睛,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汇聚在下巴,成串的砸在身上。
再睁开眼,红色的数字变成了“3”。
她动了动唇,在数字“1”出现的时候,开口。
“师傅,不用掉头了,直走吧。”
司机透过后视镜朝后看:“行,姑娘,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跟叔叔说。”
“谢谢。”
-
许承坐在驾驶室,双手垫在脑后靠在座椅上。他耷拉着眼皮,却没有完全闭上,一双眸子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
副驾驶的门被打开,他人没动,只是轻轻掀开眼皮看了一眼。
林盛意系上安全带,语气淡淡:“走吧。”
许承把座椅靠背升起来,勾着嘴角,语气散漫,仿佛毫不在意地试探。
“没成。不高兴了?”
林盛意目视前方:“这没什么不高兴的,交易而已,谈不成就下一个。只是有点可惜,毕竟宋远这个人还挺合适。”
许承眸色微动,敛下目光后,突然笑了一下。
林盛意漂亮的眉毛皱起来,看他得意的样子就窝火:“我这碰壁,你高兴坏了吧?”
“确实挺高兴的。”
林盛意翻个白眼:“咱俩认识了多少年,你这怎么这嘴贱的毛病一点都没变。”
“这就不麻烦您操心了。”
许承的京腔不重,但还是有股慵懒的劲儿。
“帮你攒局,到头来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真够仗义的你。”
林盛意被他一句话点的脾气上来:“我家里的那个白瓷瓶是送给狗了?当年拍卖价格将近三百万人民币,换你替我牵个线,怎么算都好像是我吃亏了吧?”
许承话锋不落。
“牵别的线吃亏的可能是你,但这线牵的是宋远。”
“我估摸着,这哥们以后是不会搭理我了。”许承十分可惜道,“人脉啊人脉,你懂不懂?”
林盛意冷哼一声。
“说来也奇怪,我跟他都在美国留学,你在加拿大,怎么到头来是你认识他?”
许承目光微动,似是跨越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场景。
“当时在纽约参加一个晚宴,只有我接了他的名片。”
林盛意陷在座椅靠上,半晌没说话。
许承倒是提醒了她,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好像确实是霍景山带头跟宋远不对付来着。但是她不喜欢掺合这种事,就没有多关注。
许承默默开车,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但他的思绪远不如这夜空中的空气这般安静。
京市那些围在林盛意身边的人,许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不想林盛意跟他们联姻,那就干脆替她找个好的,这才想到了宋远。
但她没成功,他内心竟有些莫名的高兴。
“林盛意。”许承突然开口。
“干嘛?”
他玩笑似脱口而出:“考虑考虑我呗。”
许承的语气欠揍,落到林盛意耳朵里,以为这人又嘴贱。
“你想让我早死就直说。”
说完,头一转,靠着座椅闭上了眼。
许承淡淡笑下,没再说话。
-
唐佳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
她吹完头发,把淋湿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又去厨房倒了杯温热的蜂蜜水,喝完后去洗手间洗漱。
一系列流程,就像每个独自回到家后的普通夜晚。
牙膏刚挤上,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
唐佳把牙刷放进杯子里,走出洗手间。
看见屏幕上的两个字,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涌了上来。
她心理建设几秒后,按下接听键。
“喂,宋远。”
“到家了吗?”
“嗯......刚到家。”
安静一秒后,宋远问:“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心情不好。”
“没有,可能是太困了,声音就听起来有点沉。”
宋远沉默半刻。
“好,那你早点睡。”
宋远面对她时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唐佳的鼻子猛的酸了一下:“嗯,你也早点睡。”
正准备挂断的时候,宋远声音再度传来。
“岁岁。”
“嗯?”
“遇到什么困难,第一时间告诉我,记得吗?”
唐佳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下弯,仿佛肌肉失去控制,怎么都抬不起来。
“......记得,我没遇到什么困难,你别担心。”
“我去睡觉了。”
“晚安。”
她快速说完这些话,宋远那头沉默了一瞬。
“嗯,晚安。”
挂断电话,唐佳回到洗手间。
她刚刚回来的时候身上哪都是湿的,顾不上卸妆就去洗了热水澡。
一张脸被雨水和热水共同折磨一顿,妆花的不能看。
她卸完妆抬头时,看着镜子里的沾着水珠的脸,突然有些愣神。
唐佳静静地望着镜中人。
仿佛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陌生人。
这张脸五官精致,不施粉黛依旧皮肤白皙。
宋远为什么会喜欢镜子里的这个人?
或许是这张脸足够吸引人。
可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生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她?
或许是别后重逢的新鲜感。
......
就在思绪纷乱,脑海中的两个小人一问一答的时候,一直包裹着唐佳不受侵害的某种屏障,在这一瞬间被击穿。
过去几年里,她对人总表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温和疏离。工作中她决绝自信,坚定洒脱,也会温暖照亮别人的无助时刻,好像能轻松驱散任何阴霾。
仿佛不会有人将她同“曾被命运无情地打磨”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然而孤儿院的生活,失去养母的痛苦,被深信不疑的人抛弃,几近完美的锻造了唐佳敏感和脆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