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亮起的一瞬间,唐佳转身抬眼,此刻漂亮的眼睛已经泛着红,无辜至极,她小声谨慎询问,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吧?”
施才兴心头的疑云消散,心中莫名舒畅。
原来刚刚真得被吓傻了,现在才开始害怕。既然如此,一切就好办了。
他冷笑一声:“只要你听话,当然不会。”
沙发上,施才兴交腿靠坐,一条胳膊大开大合的搭载靠背上,颇有种上位者姿态。
他看着眼前这个叫唐佳的人,垂着头,纤细手指不自觉攥紧衣角。
微微露出的侧脸和网上流传的那个不甚清晰的视频中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那个视频他查了很久,本以为视频中的只是个普通路人,没想到却是个调查记者。
除此之外,还有意外收获,她竟然是宋远的女人。
如此一来,问题就复杂了。
本来制造一场车祸,或者一次拐卖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考虑宋远的身份。
被他抓到把柄,可不是小事。
不过,是人就有软肋。
况且他这样一个小女生,肯定经不住吓。施才兴曾经能把男人威胁的下跪求饶,一个女人又算什么?
空气是死一般的沉寂。
施才兴一直自上而下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
越是这样,处于劣势一端的人就会越不知所措,恐惧着即将要到来的事情。不断猜测、不断质疑、重构的勇气不断瓦解,直到最后被自我催生的恐惧震慑,溃不成军。
那他的目的也就能轻而易举的达到了。
唐佳以一种防御性的姿势坐着,手慌乱的在身前揉搓,却在不经意间拉下衣摆,挡住裤子口袋里录音笔不小心凸起的形状。
她抬头,目光和施才兴直直撞上。
带着略显颤抖的声线,小声问了句:“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
施才兴眼中全部都是她慌乱的神色,他的目光和语气一道冷了下来。
“你只用知道,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
“什么,什么事?”
施才兴语调突然升高,狠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还反过来问我?”
唐佳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抖了抖。眼泪蓄积在眼眶,她没再低下头,而是让施才兴的目光毫无遮拦的落在她的脸上。
唐佳唇瓣张合,声音怯懦。
“......是因为我调查出。”她停顿了一下,努力稳定自己的声音,“郑文光因为发现工地使用不合格钢材,而遭到霍景山的报复。并把郑文光从高处坠落伪装成操作失误,以此来封住他的口。
“而且......买凶杀害知道内情并且为郑文光奔走的张阿姨,以此消除所有知道致成集团施工钢材不合格的证人......的事吗?”
施才兴目光一凛。
她话中的用词太过精确,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异样感觉,太阳穴直突突直跳
这段话如果被传出去,那不光他和霍总都要完蛋,甚至整个致成集团都要受牵连。
幸好,他干这种威胁的行当有经验,不仅来的出其不意,避免她有事先准备,而且还是在家里这种不会出现监听设备的地方。
想到这,又看她眼泪在眼眶打转,小心害怕的样子,心中的不安才平息了一点。
因为心中翻涌的情绪,施才兴半晌没说话。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安静。
两人同时看向发出动静的地方,那个被放在桌子上属于唐佳的包里。
唐佳正准备伸手去拿,被施才兴抢了先。
她眸色微动,坐回原位。
施才兴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嘴角上勾,调侃的语气刻意拉长:“宋、远。”
唐佳还未说话,就见施才兴已经滑动手机,把电话接听。
“岁岁,你现在在哪?”
免提刚被打开,就传来了宋远急切的声音。他语速又快又重,几乎没有停歇,“先不要回家,找一个人多的地方后把位置发我,等我过去接你。”
施才兴举着手机,目光一直落在唐佳身上没有移开,听到宋远的话后,笑了。
岁岁。这么亲昵,又这么着急。
看来这个漂亮女人在宋远心中的分量还挺重。
“宋公子。”
话音落下,空气静了一秒。
他继续道:“不用担心,唐小姐现在很安全。”
“她现在就在我身边,你也不用想着报警,因为没有用。我一没偷二没抢也没有带什么武器,还是唐小姐自己开门请我进来的。只要你不乱来,我说完我的话就走,不然的话——”
“我想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后果。”
话音落下后有几秒钟的安静,宋远似乎是在权衡施才兴的说辞
不久后,他的声音响起:“你把手机给唐佳,让她跟我说句话,我要确保她的安全。”
施才兴嘴角还带着玩味笑意,斟酌片刻后,把手机递到唐佳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中还闪烁着泪花,语气却相对平静:“宋远,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报警。这个人......不会伤害我。”
唐佳有半刻停顿。
“还记得我们在金丝雀码头没下完的那盘棋吗,等你回来,我们接着慢慢下。”
“岁岁......”
单单两个字,落进唐佳耳朵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眼睛突然一酸,倒真的想哭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施才兴却突然把手机从眼前抽走,他开口:“宋公子,现在满意了?”
“你们如果敢动唐佳一根头发,我会让你们付出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代价。”
施才兴一直都是威胁别人,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威胁,顿时笑意全无,眸色狠戾。
他没有回应任何话,直接把电话挂断。
目光重新落在眼前这个慌乱至极的女人身上,他看了一会,才再度开口:“刚刚回答的还不错,竟然还识相地劝宋远不要报警。”
唐佳挤出一滴泪:“你到底想干什么?”
施才兴冷笑一声:“既然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那就别做。”
“停止对郑文光的一切调查,不能再帮助那个姓张的老婆子,这个人能活到现在,算她命大。
“并且,不能把你知道的东西告诉任何人,包括宋远。”
唐佳试探:“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施才兴嗤之以鼻大笑两声,“从来没有人拒绝过。
“你还想继续的话,下一次可不会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谈话了。”
他的语气骤然冷下来。
“如果你想死,可以试试。”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唐佳几近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用词——从来没有人拒绝过。
难不成这个人之前还威胁过其他人?
是了。
张阿姨说郑叔叔曾经提到过自己被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威胁。
唐佳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是之前一直找寻未果的施才兴。
就在两人对视的片刻,唐佳蓄积的眼泪化作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施才兴眼中浮现着隐隐笑意。一般这个时候,就不会再有人不怕死的跟他们对着干了。
他想,唐佳此刻肯定在后悔,后悔把手伸到霍家头上。
“能,能让我去接杯水吗?”唐佳小心翼翼看着他,“......我有些口渴。”
施才兴虽然十分不耐烦,但面对自己成功攻克下的“战利品”,容忍度也稍微提高了一点。
他皱着眉,点下头。
因为厨房是开放式的,所以从施才兴的位置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唐佳的一举一动。
她拿出两个水杯,找到一个背对他的角度,快速倒了两杯水,端着走回他面前。
唐佳把一杯水放到施才兴面前,另一杯拿在手里,抿了一口。
看着她的动作,施才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顷刻间,所有表情凝固在脸上,混身上下所有毛孔都在一阵难以置信的浪潮中叫嚣。
“你,你的手......”他眼睛盯着,因为惊讶而说不完整话。
“没有抖。”
当人陷入恐惧之中时,最明显的反应便是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施才兴目睹过无数次,站在他面前的人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手。
无一例外。
“你不害怕?”施才兴突然惊醒后,对上唐佳的眸子。
此刻她的眼中哪还有什么无助柔弱,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明净豁达又居高临下。
唐佳抬手擦去刚才滑落后还挂在脸颊上的泪滴。她一改刚才怯懦地坐姿,双腿交叠,声音平稳异常。
“我怕?我怕什么?”
“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的答案。”
“我拒绝。”
一阵怒火突然从施才兴胸膛中窜出,他妈的竟然被这个女人耍了。从一进门到现在,她的所有可怜慌张都他妈是装的!
他霍然直起身,语气透着狠:“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唐佳冷冷的看着他:“现在你杀不了我。”
“你就对自己这么自信?”
唐佳轻笑一声,缓缓说:“刚刚在楼下我遇见的很大概率就是你的车。不远处就有摄像头,很明显,但是你没有避开,所以今天你根本不打算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最多就是威胁我进屋,说出刚刚那些话。楼道里没有监控,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你逼我开门还是我主动开门,所以你只要不伤害我,就不会有事。”
施才兴目光微动,一颗心渐渐沉下来。
最近霍景山因为洗钱的事,避免太过高调,所以才有今天的先礼后兵,没想到竟然被她猜中了。
唐佳看了他一眼,轻弯唇角,继续道。
“我猜你今天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威胁我,不让我继续调查郑文光的事,二是顺带威胁宋远,让他不要继续跟霍家作对。但是你们拿不准我在宋远心中的分量,毕竟我只是个女人,没了我还有下一个,所以霍景山更多的只是想恶心一下宋远,看他保护不住自己女人而丢脸的样子,好报报私仇。”
“但是,不好意思。”
“你威胁不到宋远,也威胁不到我。”
施才兴差点被她的一通准确分析扰乱阵脚,他稳住心神,语气不屑:“就算我今天动不了你,可你别忘了,还有以后。”
“你如你继续追查下去,唐佳,你一定会死。”
听到这个字,唐佳竟然轻笑出声。
“忘了告诉你,施才兴。”
施才兴听见自己名字的这一刻,霎时间愣在原地。
她......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唐佳没空管他此刻的心情,只是毫不在意地留下一句。
“我最不怕的,就是死。”
施才兴怔然,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不怕死,可是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他说不出唐佳的眼神中的含义。
他还不死心,继续往人性的弱处上戳。
“你好不容易搭上宋远,荣华富贵近在眼前,你就这么舍得说放弃就放弃了?”
唐佳突然觉得施才兴是无计可施了才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很可笑吧,你们为之争夺到头破血流的那些钱、权、利,在我眼里就像幼稚的游戏。”
“我通通不在乎。”
“人有软肋,就失去了无坚不摧的权利。”
“你的软肋,或许就是你口中所谓的荣华富贵。而我,恰好没有。”
她回答的如此漫不经心,施才兴彻底失语。他在某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在唐佳眼里,他们像是游乐场中的小丑,在笼子里争得你死我活。
而她漂浮在笼外旁观。
无论笼子里面的人怎样张牙舞爪,都伤不到她分毫。
她不是参与者,她是审判者。
霎时间,他头皮发麻,起了一身冷汗。
施才兴不明白这种压迫感来自哪里,但他确实,有些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