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辛辣味划过味蕾,热量在喉咙和胸膛中蔓延。
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刚才喝下去的是白开水。
昏暗光线下,宋远神色晦暗难辨,顾泽看着他侧脸没说话,抽出两根烟,递过去一根。
宋远瞥了眼,没接。
顾泽见怪不怪地收回去,自己咬住一根,打火机火舌舔过烟头,白色烟雾挡住视线。
他知道,虽然宋远看上去面色波澜不惊,甚至还能呛他两句,但顾泽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
毕竟宋远一回国开始四处打探唐佳的消息,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有放弃,身边也一个人都没有。
顾泽记得宋远回国两年后的某一天,他问过他,为什么不跟别人接触着试试,说不定就遇见合适的了。
那天宋远喝了酒,说出句让顾泽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他说——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每当我拿起照片,她的脸近在眼前却触不可及,一种窒息感就涌上来,扯的心脏生疼。
这一刻我意识到,再也爱不上别人了。
顾泽抬头,有些不真切地看到他通红的双眼。
烟燃掉半根,宋远的酒也喝了三杯。
终于在他要喝第四杯的时候,顾泽忍不住开口:“喊我出来喝酒,真是纯喝酒啊,说说呗,人家为什么要跟你分手?”
宋远一圈圈转着酒杯,沉默片刻。
“她不信任我,认为我的感情抵不过差距过大的身份,她要及时止损,也让我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不浪费彼此的时间。”
顾泽听完“嘶”了一声:“你是不是干什么事让人姑娘没安全感了?”
宋远自嘲般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或者说,唐佳没有给他知道的机会。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他哪里做得不好。
哪怕工作忙起来没看到她的消息,以为她会生气,都准备好怎么去哄的时候,结果她却说:没关系,你忙你的。
宋远喉头滚动,后知后觉的尝到酒的苦涩。
“或许是她知道了林盛意来找我联姻,听到她的那些利弊分析,觉得有道理吧。”
顾泽对于宋远和唐佳之间细枝末节的纠缠并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宋远在山城孤儿院生活过几年,也是在那里认识的唐佳。十八岁离开山城去了美国,五年后回国,开始找唐佳。
顾泽能理解他从山城离开,毕竟他肩上扛着的担子不能说扔就扔了,他也能理解宋远回国后只是拜托他暗中打探唐佳的消息,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因为宋家和霍家之间的渊源他略微清楚。
只是他有一点不理解。
“当初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拜托人在国内悄悄盯着她的动静呢?当初你宋家应该也没衰落倒连这件事都做不了吧?”
不然,宋远和她怎么会错过这么久。
宋远垂着头,眸色更深。
跳动的节拍在耳边流过,他的沉默,仿佛和此刻震动的鼓点声格格不入。
歌曲播完,又换一首。
顾泽等到以为宋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很轻,但顾泽听见了。
“我托了。”
顾泽怔愣良久,才又问:“那你告诉唐佳这事儿了吗?”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顾泽叹口气。
如果他是唐佳。
每天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突然消失,什么消息都没留下,他也受不了。
戒个烟他都难受的要死,何况是戒个人。
况且宋远还摇身一变成了华商集团总裁。
这不明摆着当初他离开是回归自己的富贵生活,而山城的一切不过是可有可无,甚至成为累赘,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遗忘。
顾泽光是想想,都觉得难过。
更别说唐佳,她不仅是个女生,还是个孤儿,很可能会比别人敏感细腻,也可能更难对别人交付信任,所以她有顾虑,顾泽也十分理解。
“反正吧,你俩之间的事我肯定没你们清楚,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得把这件事告诉唐佳,最起码让她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抛下她。”
宋远仰头又喝下一杯酒后,才平静地说:“我再想想。”
顾泽看着他,有一瞬间,想到了黎山。
宋远在美国时,同他提及最多次的长辈,就是他。可回国后却态度大变,虽然不至于反目成仇,但确实冷淡了许多。
如果宋远拜托的人黎山,他似乎也能理解宋远的挣扎与不易。
可能是怕唐佳知道她和宋远分离这些年,都是因为黎山,而对他产生怨怼。
但好像……又有点牵强?
趁着酒劲,顾泽也不管合不合适,把心中的疑问都问了出来:“你拜托的那个人,是黎叔吧。”
见宋远迟迟不说话,顾泽心里有了谱,他这是说中了。
沉吟片刻。
顾泽侧过身,一只手肘撑着桌面。
“如果你怕唐佳知道这件事后会对黎叔心生不满,作为旁观者,我还是建议你说出来。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你们俩又重逢,黎叔带来的误会也没必要执着,向前看就是了。反正,我觉得唐佳肯定能想通。”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解释这件事,也把唐佳成功哄回来,你还打算瞒她一辈子吗?”
“而且让她一直这么误会着你,我还挺替你憋屈。”
忽明忽暗的灯光掠过宋远的脸,眸色也随着光阴闪烁变幻。
顾泽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但仅仅基于他了解的事实之上。
如果情况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简单,宋远也不会至今对唐佳闭口不谈。
然而顾泽有一点说的很对:他不能一直瞒着她。
只是他和唐佳之间的问题不止这一个,正如她所言,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
但有一个办法,他想试试。
-
夜色渐沉。
唐佳躺在宋远的床上,闭着眼翻腾半天终于睡过去。
正睡着,隐约听到哪好像传来淅沥水声。
她意识逐渐从昏沉转醒,秀眉微微皱着,无声抗议打扰她睡觉的罪魁祸首。
过一会,她翻了个身子,背对着门,想要离噪音源头远点,可耳朵却不自觉去寻找这动静的方向。
突然发觉,这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楼下洗澡。
难道宋远回来了?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秒,就因为太过疲惫而又昏睡了过去。
唐佳再次从沉沉的睡梦中苏醒,是因为察觉床垫微妙的下沉,之后,一个臂弯轻轻地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熟悉的温热气息瞬间把她包裹,还带着淡淡的酒精味。
她的后背紧贴着宋远的胸膛,唐佳能感受到他心跳的节奏在加快。
唐佳内心挣扎了一会,没有直接把他推开,说话的声音还流淌着睡意:“你不是说住顾泽家,怎么回来了?”
身后没有动静,唐佳想要回头看怎么回事,就不得不从他怀里撤出半个身子。
结果刚动一下,又被宋远按回怀里:“你总要给我个时间过渡,让我再抱抱你。”
唐佳的心一阵酸软,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动。
宋远察觉到她的默许,埋头在她颈肩,似是醉了:“岁岁,我爱你这件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唐佳小声回呛:“男人都很会演戏。”
一室漆黑,寂静落针可闻,耳边只有男人平稳的呼吸声。
正当唐佳以为宋远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感觉到脖颈上有温热的湿意。
她想抬手去探是什么,结果被宋远按住。
唐佳身子一僵,突然蹦出个想法。
他......哭了?
正想回头看,他的宽大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眼上,唐佳停下动作。
在周围的一片黑暗中,又听见他说。
“那如果我演一辈子呢?”
第62章
第二天早上。
唐佳被闹铃吵醒,深棕色窗帘的轮廓在晨光中缓慢清晰,她转过身,发现床空着,伸手只触摸到冰冷的床单。
下楼转了一圈,偌大的别墅里没有找到宋远的身影,唐佳这才确定,他在她还睡着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她站在后花园的玻门里前,看草木摇曳。
突然回想起昨晚,泪水滑落在她颈窝里的温热,和他在耳畔的轻语,心里突然像被剜掉一块,留下一处空落落的缺口。
今天还要去公司。
唐佳只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就收拾好情绪出门,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一整天,宋远都没有打来电话。
晚上下班,唐佳裹着冷风站在写字楼前打车,看着屏幕“目的地”这一栏跳动的光标,脑海中响起昨晚宋远说自己最近几天会住在公司的话,犹豫片刻,输入了他家的地址。
一路上唐佳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别墅,打开门,漆黑一片,冰冷的模样像许多年未曾有人踏足。
唐佳自己随便煮了点东西吃。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宋远也没有回来。
夜幕垂垂。
她睡到后半夜,感觉有些冷,下意识朝身后挪了挪,却只碰到一片空气。
唐佳闭着眼,眼睫颤动。
她脑海中回响着一个念头,好像再也不会有人在这样的深夜,把她从背后紧紧抱住了。
唐佳是在宋远没和她联系的第三天从别墅搬走的。
她本来想在别墅等他回来,跟他好好道个别,但宋远一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或许,这就是他选择的结束这段关系的方式。
所以这天早上,她带着放在宋远家属于自己的所有的东西,删除了密码锁里她的指纹。不不留任何痕迹地,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抽离。
坐在回自己家的出租车上,唐佳偏头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她还在想,宋远会不会发现她的离开,是否会在发现之后又打电话让她回去。毕竟他之前说,她家的位置已经暴露,会很危险。
但是没有,他没有打来。
唐佳心中泛起不该有的失落,但转念一想。
他是该这样。
后来的日子里。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公司埋头处理工作,跟小组负责人讨论上市进度,偶尔忙到来不及吃午饭,就和同事买些三明治随便对付一下。
有时摸鱼的间隙会聊起八卦,唐佳也会笑得前仰后合。
赵悦和林明哲渐渐能独立完成一整个调查任务。唐佳有天看了篇赵悦发布的媒体稿,夸她“很有当年自己的风范”,把赵悦激动得一个下午都咧着嘴傻笑。
当然这俩人偶尔会遇到困难,唐佳也会忙里抽闲下到二十二楼替他们出主意。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
二月上旬,春回大地。
唐佳在一周前完成了上市项目组的前期筹备工作,回到了二十二楼。
日子似乎一切如旧。
就像她不曾和宋远重逢过一样。
除了唐佳手上还带着的戒指和手链,能证明他在她生命中留下来过的痕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下定决心准备归还宋远的这两样东西,在目睹他颤抖着手再次给自己戴上之后,就再也不想取下了。
外人看来,唐佳仍是原来光彩照人、亲和又不失神秘冷艳的调查组组长和上市工作组的负责人。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真正的唐佳早已被困在和宋远说分手的那个,寂静而寒冷的长夜。
-
又是一个晴朗无风的晚上,高挂的圆月清晰可见。
华商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难得的多了些陌生面孔。
办公桌一角升腾着白色烟雾,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身穿职业装的一男两女此刻正站在宋远的桌前,其中两人的工牌上写着“法务部”,此时正静静地等待着老板审阅他们这十多天努力工作的成果。
宋远浏览几页后,剩下的像是没兴趣看似的,直接翻到了最后。
沉默片刻,他抬头,语气平静沉毅:“这些就是全部?”
那名没有带工牌的男人叫魏哲远,看起来三十多岁,戴个黑框眼镜,是宋远的私人资产顾问。
听到后,连忙解释。
“除了您在华商集团和一些持股比例较大的上市公司股份,因涉及复杂的法律和金融程序,不能短期轻易抛售和转让,以及还没有完成税务审查的资金暂时无法进行转移,其他在短期内能够流动的资产,都在这……本合同里了。”
“按折现价值计算,一共是二百二十一亿。”
见宋远没说话,魏哲远又补充道:“当然,您名下的资产肯定远远不止这点。只不过单华商集团这一项,规模千亿,您持股比例又大,其他流动性不强的资产自然是更不用说,短时间内动不了。这点时间,能整理出这么多已经是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