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宋远听到头顶飘来一声轻笑。
落地窗渗进来的光线变成了城市的霓虹光。
办公室只有他们,没有人打扰。
唐佳听着宋远平静地讲从前发生的事,一颗心渐渐软下来。
“霍家寻找我几年未果后,就渐渐挪开了注意力,也是那时候,黎叔偶尔能趁着永泽疗养院开放日的时候,把我接过去,看望我的母亲。那时候你问我去了哪,那时候顾虑着黎叔对我的交代,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所以我骗了你,说那是我远房表叔接我过去住几天。”
“再后来……”
他远停顿片刻。
“就是我不告而别的那天。”
唐佳也跟着怔愣半瞬。
“其实去美国之前,我拜托了人替我注意着你的动向。哪怕是不能透露我的消息,最起码等我回来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话音落下,这句话回荡在唐佳耳边,犹如海风呼啸,掀起心中骇浪。
宋远居然……并没有故意抛下她。
可他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说明,他当年拜托的人,欺骗了他。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想通这点,唐佳的一颗心止不住砰砰直跳。
原来,她一直都误会了他。
宋远没有提黎山,像是怕她会问似的,继续往下说。
“我带走那张合照,是因为我知道这次离开,面临的将是一条看不见未来的路,我无法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压力和挑战,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所以我带走了我们的照片,因为上面有你。”
“岁岁,从年少时,你就是我勇往直前的动力。”
在宋远漂泊于美国那片陌生土地,独自一人,在不得不一点点重新融入那个让他感到压抑的上层圈子的时,在看不到前路光明时。
他看着唐佳的照片,挺过了一年又一年。
此刻唐佳的双眼已经模糊到不成样子。
她看不见宋远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温沉地声音缓缓而来,又撞在心上。
这是她不曾窥见过,被他深深埋藏在心里的秘密。
宋远忽然轻笑了一声,调侃道:“我之前总觉得对别人诉说自己有多困难很矫情,但是今天为了让你多看清我这团雾些,我心甘情愿把自己翻个底朝天。”
他停顿片刻,继续缓缓开口。
“二十三岁回来那年,华商集团勉强维持着运转,还有霍家在旁边一直盯着。集团里之前一直跟着我父亲干的老人,劝我直接把资产清算,该卖的都卖掉,留下一两个流水好看的公司,在沪市也能活的滋润,以后不用刀尖舔血,也不怕一步不慎就是万丈深渊,摔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那个时候我想,或许这样也好。不过肯定不待在溪市,我要带着钱去找岁岁,她在哪生活,我就在哪生活,反正这些资产,足够我们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衣食无忧一辈子。”
“但是……”
说完但是之后,宋远沉默良久。
再次开口的以后,声音已经带上哽咽:“但是我找不到你了。”
后来三年,宋远再也没有提过变卖华商集团的事情,像一个连轴转的机器,每天都在应酬工作。
仿佛他只要站的足够高,有足够的人脉和资源,就还有机会重新看到她。
终于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宋远让致远集团掉了一层皮,重新把华商送上行业顶端。
“回来的前几年,找你的动作还不敢太明显,因为只要华商还在,霍家就不会任由我肆意成长,变成他们的威胁,所以我不能冒着危险,让你走入他们的视线。”
唐佳此刻已经完全愣住。
原来他回来后的几年,一直都在找她。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她。
宋远终于抬头,看向与唐佳那双氤氲着水光,泛红的眼睛。
“我回了山城,孤儿院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当初的人大部分不知所踪,在这十年间,连院长都换了一个又一个。所有我能找到的人,都不知道你的去向,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也是在那时,我发现无论我华商变得多么成功,都还是找不到你。”
”甚至我还怀疑过,你是不是……”
宋远不愿说出来那几个字,于是转开话锋。
他目光落在他手腕的那道疤上,拿起唐佳的手,放在上面,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他身体不由得颤了颤。
“我沉在浴缸里的那一天,其实是你救了我。”
唐佳倏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个时候,宋远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所有沉重压力仿佛被浮力托起,变得跟一片羽毛那样轻。
就像是走马灯一般,过去那些美好记忆在眼前浮现,唐佳突然出现在面前,明媚地笑着说——宋远,我的梦想就是离开山城,之后到世界各地去看看,还要和你一起。
那时候的宋远知道自己不久后就会离开山城。
但坚信自己能重新回到她身边的少年,鬼使神差地许下承诺。
“好,我陪你。”
唐佳笑开了花:“不许食言哦。”
宋远扬唇。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唐佳点头,眸子里闪烁着清亮的光:“嗯,宋远永远不会骗我。”
他已经食言了一次,绝对不会允许有第二次。
那一瞬间,宋远破水而出。
染着红色的血水花哗啦啦地流出浴缸,在地板蔓延开来。
-
宋远话音落下,犹如像一颗沉重的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时,唐佳的心跟着一阵颤动,激起一连串涟漪。
突然间,她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只是怔怔地望着宋远,这个曾被她低估,他对自己爱意的男人,任由自己泪水滑落。
宋远说这些,只是不想让唐佳再这么小心翼翼,认为他会随时弃她而去。
她早就拥有了他的偏爱。
这个世界上最好偏爱。
宋远擦去她的泪痕,字句低缓。
“你曾改变了我,我也改变了你。我们从来不是云泥之别,而是最契合彼此的两块拼图”
“你之前说让我们别再纠缠了。”
“可我要说,我们命中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唐佳沉浸在刚才蜂拥而至的话语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只剩下宋远的声音在耳边产生阵阵回响。
她张了张嘴,说话声已然连不成句子:“宋远……”
“这些事,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宋远有意逗她。
“你不是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吗?听到点风言风语就胡思乱想地要分手,我运筹帷幄这么多年,没想到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
唐佳嗔怪地看他一眼。
他自己不说,还怪她看不透他的心。
但想到自己雷厉风行要分手的架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宋远一直认为,在心爱的人面前展露自己过往的痛苦和不堪,多少有点没面子。况且,让他直接说有多么多么爱她这些话,他觉得肉麻矫情。
今天的一番话,他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心理建设才说得出口。
在宋远的认知中,他应该是强大而可靠的,这样唐佳才会感到安心,从而全身心的依赖自己,成为她永不塌陷的避风港,所以从不在唐佳面前展露脆弱。
但这一瞬,宋远发现,对她展露脆弱的一面,好像还挺有用。
上一次,华商集团掉标,他功败垂成,换来了唐佳的深情表白。
这一次,他又说了过去的不得已,硬生生得撕破自己之前在她面前树立的无所不能的形象,又换来了她和好。
宋远心中暗自翻涌。
苦肉计这招,以后可以多用。
唐佳被宋远刚才的热情剖白搞得心跳加速,稍微平复了些,问:“所以,你说的那些没有解决的事,就是你要说的这些话?”
宋远:“还不止这些。”
他说完,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拨通内线:“让法务部的李向朝来一趟我办公室,带上合同。”
“现在。”
“法务部?”
声音传到唐佳耳朵里,她还停留在刚才的余震中,有些疑惑。
宋远坐回她身边,没过一会,办公室门被敲响。
唐佳目光投向来人的方向,他应该就是宋远口中说的“李向朝”。
他怀里抱着东西,厚厚一本,看起来像她大学毕业时打印出来的毕业论文。走到桌前,把东西放下。
灯光打在文件上,首页的几个粗体字清晰地闯入唐佳视线。
——资产转移协议。
她脑袋“嗡”的一下,心中突升腾出一个她不敢相信的猜想,随后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紧接着,宋远温沉低缓地声音撞进耳膜。
“这是半个多月来,我让人整理出来的我名下短期内可以转移的资产,包括现金、股票、房产、债券以及一些藏品和艺术品,共二百二十一亿,全部写进了合同里。”
“李向朝是法务部主管,也是本次资产转赠的见证人。”
宋远眼底浮着笑,嗓音缓慢,似乎这二百二十一亿,真的就如同纸上短短的数字,轻飘飘地从口中说了出来。
“受赠人唐佳,签字吧。”
一瞬间,唐佳大脑一片空白。
此刻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一句话,重复在耳边盘旋。
受赠人唐佳,签字吧。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连说出话的声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你……这是干什么?”
李律师站在一边,平静的表情下亦是波涛汹涌。
他也很想问这句话。
之前他曾多次提醒过,这可是宋总的婚前财产,签了这个字之后要是人跑了,后悔都来不及。他还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要不要在合同上加什么限制条件,但通通被回绝。
就是一副,非要往火坑里跳,怎么拉都拉不住的架势。
“怕你今后又会多想,所以一次性断绝后患。”
宋远目光落在唐佳脸上,说话时没有移开半寸。一只手,却悄悄地拿起笔,塞进唐佳的手心里。
“还不懂吗。”
“你认为的我们两人之间身份上的鸿沟,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座窄桥。”他握起她的手,笔尖在纸面缓缓游走,最后悬停在某处。他嗓音极具魅惑,“只需勇敢一步,便能轻松跨越。”
唐佳的手被他牢牢握住,因为太过震撼,手软绵绵地用不上一点力,被他牵引着,缓慢又细致地在纸上滑动。
直至她的名字,出现在协议之上。
宋远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眼角摊开笑意。
“现在,我们应该算是门当户对了。”
唐佳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洁白纸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突然重重喘了口气,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汇集。
她被他的声音牵引,后背竟然出了一层细汗。
“岁岁,你还觉得,我对你是一时兴起吗?”
这一瞬间,她明白了为何宋远这十多天杳无音讯。
也彻底理解了,他那颗不该被自己质疑的真心。
泪水从眼角滑落,唐佳自己都分不清,这滴泪是拨云见日后的释然,还是对宋远的心疼。
她声音哽咽:“宋远,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吗?”
值得他跨过重重阻隔,坚定又毫不退缩的奔向她。
然而宋远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手捧上她的脸,细细抚摸。
一旁的李向朝知道自己“见证人”的任务已经完成,略带羡慕地看了宋总身旁那个女人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办公室。
落地窗前的夕阳下,红日在天边翻涌。
宋远没有直接回答唐佳的问题,因为答案已经十分明显。
如果你不愿意走向我。
那我就砍断你的所有顾虑,毫无保留地奔向你。
他擦去唐佳眼角的泪,声音柔软朦胧:“这么多天没见,想我没?”
唐佳的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宋远跟本擦不及。
她很想说,她想他。
特别,特别的想。
想到,在每个寂静深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
想到,她突然发觉,原来放下他,要比她想象中的更难。
但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远下意识想说那句“岁岁,别哭”。
但又回忆起她对自己不会哄人的怨言,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宋远干脆把人捞进怀里,坐在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