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雪笑着示意石榴起来,萧炫既然吩咐元宝来找她,就是故意知会她,石榴是他御前的人,她无需小心提防。
亥时三刻,御花园的戏唱完,一众人等陆续散了。
皇后慈悲,吩咐宫人准备了两台轿撵,送太子妃与薛良媛回东宫。
两台轿撵并驾齐驱,在狭长静谧的宫道上缓缓前行。
轿撵四周设了厚重的挡风帘,薛环又握着驱寒的手炉,奈何还是架不住渗透进四肢百骸的凉意,片刻前阮氏的话言犹在耳。
“你若想保住腹中胎儿,须得拿出筹码,否则本宫凭什么帮你?”
“试问殿下回宫,东宫一众美人中,殿下会先挑何人承宠?”
“本宫的目的很简单,也得给腹中孩儿积德,你只要帮本宫把傅奉仪撵出东宫即可。”
第17章 隔阂
东宫一众女眷,阮氏与她皆有了身孕,崔玲儿与柳昭训家世好,却未能率先承宠,薛环猜测多半与朝堂有关。
其余之人不足为惧,唯独貌美出众的傅知雪令阮氏心生恐惧。
薛环承认自己也曾嫉妒过傅知雪的容貌,同来自江南道,同饮一江水,偏偏她却少了南方女郎独有的温婉。
倘若她是殿下,她也会更漂亮惹人怜爱的。
难得有一人不作妖,薛环不忍对傅知雪下手,可阮氏手段下作,拿捏住她的三寸,以她二弟的功名威胁,若是她不听从,她们薛氏一族想要在京城出人头地太难。
夜雾浓重,烙在薛环的心头,怎么也拂不散。
五公主萧元漪贪玩受凉,夜里发起了高热,闹着要父皇,薛芙梨自责又心疼,不得已派人去乾宁殿请萧炫。
萧炫得知此事后,连夜便去了延春宫。
当值的太医早已侯在此处,萧炫到的时候,太医正开好了药方,萧炫接过药方仔细审视了一遍,药剂分量不重,少年人的量。
萧炫叮嘱孙怀恩亲自盯着人抓药煎药,孙怀恩心中有数,即刻领命而去。
床榻上,萧元漪脸色苍白,昏昏沉沉地睡着。
薛芙梨满脸泪痕,起身向萧炫行礼,“都是臣妾的错,未亲自看着元漪,令她贪玩着了风寒。”
“皇后免礼。”
萧炫示意薛芙梨起来说话,他撩起袍子落座到床沿,伸出手背贴向萧元漪的额头,烧得烫手。
春杏递来过了冷水的帕子,薛芙梨接过来递给萧炫,萧炫把帕子搁在萧元漪额头上,细细覆盖好。
薛芙梨凑近床榻,小心翼翼问道:“皇上,元漪自小爱说梦话,先前吵着要父皇,这会儿可要叫醒她?”
萧炫替萧元漪掖了掖被角,“不用折腾她,朕会留在这里陪她,皇后可去歇息。”
薛芙梨哪里敢走,传出去要被旁人笑话,更何况萧炫难得来一趟延春宫,尽管是看在萧元漪的面子上。
“臣妾不困,当娘亲的见不得孩子生病,臣妾要留下来陪着元漪。”
萧炫未再劝,腾出位置让给薛芙梨,兀自走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大宫女春杏有眼力见,不用薛芙梨吩咐,忙不迭给萧炫斟茶。
萧炫没碰茶盏,抬头打量了一眼角落里的烛台,“留一盏就行了,烛火太亮影响公主歇息。”
春杏领命而去。
煎药没那么快,薛芙梨强撑精神,吩咐春杏去膳房走一趟。
片刻,春杏端了托盘进来,薛芙梨亲自接了过来,把膳房熬的参汤递给萧炫,“皇上,熬夜伤神,您用点参汤吧。”
萧炫接过汤盏,饮了几口便搁置一旁。
烛火幢幢,薛芙梨悄悄瞥了一眼萧炫冷峻的眉眼,心有戚戚,诸多话语汇聚心中却无法宣之于口。
横亘在俩人之间的巨大天堑令薛芙梨心灰意冷。
她不由自主又凝望寡言的男人,有心想要聊几句,忽而眸光一顿,萧炫左侧脖颈处有一细长的伤疤,已经结痂。
薛芙梨疑窦丛生,疤痕……像是被指甲划伤的。
乾宁殿伺候的宫人清一色都是小太监,原先有过宫女,后来出了宫女爬床一事,萧炫狠狠整治过一回,后妃再也无人敢伸手染指乾宁殿当值的差事。
薛芙梨悄悄离开,去了外间。
孙怀恩侯在外间,正盯着人煎药,见到皇后出来,忙上前询问,“娘娘可是有事要吩咐老奴去办?”
薛芙梨扫了一眼四周,院子里无外人,除了远处当值的宫人,只有春桃在煎药。
她压低嗓音问,“孙公公,乾宁殿的宫人怎么伺候皇上的?皇上龙体事关社稷,岂能有失?”
孙怀恩一头雾水,抖着胆子追问,“娘娘恕罪,老奴愚笨,您指的是?”
薛芙梨抬手点了点脖颈。
孙怀恩顿悟,眼前一黑,皇后眼力真好,竟然连皇上脖颈处的指甲划痕都发现了!
晚间他看到时也紧张得不得了,奈何皇上一句没事,也不涂祛疤的膏药,他也没辙。
孙怀恩顶着薛芙梨威严的目光,忙不迭下跪请罪道:“回禀皇后,都是老奴的错,皇上日间批阅奏折操劳过度,以至于脖颈酸疼,从御花园回来后,老奴替皇上按摩,一不小心指甲划伤了皇上。”
“皇上看在老奴多年伺候的份上,不予计较,然老奴寝食难安,遂自请罚了三月月银。”
薛芙梨眸光在孙怀恩双手转了一圈,孙怀恩小拇指指甲稍长,确实做不了假。
孙怀恩是乾宁殿的老人,他的话做不了假。
薛芙梨摆手,“罢了,既然皇上都不追究,本宫也不会多事,孙公公起来吧,原也不怪你,不过孙公公回头还是得叮嘱皇上涂抹祛疤膏。”
孙怀恩悄悄松了口气,一个劲地点头,“娘娘且放心,老奴一定劝说皇上重视。”
萧炫一宿没合眼陪着萧元漪,等萧元漪退了热才去上朝。
早朝后,萧炫又去了一趟延春宫,小孩不掺假,萧元漪退了热有了精神头,这会儿正靠坐在床头由薛芙梨亲自喂早膳呢。
萧元漪见到萧炫,眼睛一亮,激动地喊道:“父皇!昨夜元漪做梦梦到您来了母后宫里,元漪醒来时母后说您的确来过,元漪适才还不信呢。”
孩子心诚,少了大人的伪善,萧炫乐意抽空陪孩子闲话。
“你母后说你贪玩着凉发热,父皇自然会过来好好教训你一顿。”
听闻要被萧炫惩罚,萧元漪立马不乐意了,吓得躲到薛芙梨身后。
萧炫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叮嘱她乖乖喝药。
他没多留,只稍微坐了会儿便回了乾宁殿,薛芙梨心疼他一宿没合眼,又操心国事,自然不会再留他。
萧炫走后,萧元漪看向眼神落寞的薛芙梨,担忧道:“母后,是不是元漪生病了,父皇就愿意来母后的宫里?”
薛芙梨闻言一惊,立即纠正萧元漪的说辞,“元漪,你是父皇与母后的孩子,孩子生病,父母定会心疼,你切不可有此种想法,你父皇忙于朝政,要处理好多国家大事,怎能时刻留在母后宫里?”
萧元漪虽然才十岁,但皇宫里的孩子向来早慧,她知晓父皇有好多妃子,也有好多孩子,可父皇对他们一视同仁,谁也不偏爱,谁也不是最特殊的那个。
“元漪知道了,元漪以后一定多孝顺母后。”
薛芙梨欣慰一笑,忙把萧元漪搂在怀里。
回到乾宁殿,孙怀恩提及薛芙梨发现划痕一事,萧炫才恍然记起,他抬手摸了摸,伤口已经结疤。
“朕又不是女子,身上有些碰伤擦伤实属正常,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既如此,便把那祛疤膏拿来,省得再被旁人捕风捉影。”
孙怀恩求之不得,笑眯眯地吩咐宫人去拿膏药。
后妃们眼巴巴地盼着恩宠,一个个眼睛可厉害着呢,今日勉强敷衍住皇后,明日可不一定忽悠得了旁人。
啧啧,傅奉仪还是第一位划伤了皇上且毫发无损的人。
第18章 罚跪
还有月余便是冬至,那日宫里会举行祭天大典。
在此期间,后宫众人都要准备祭天所用的美食,不拘后妃宫人,皆可参与此等盛事,届时圣上会当众选评出前一百名,优胜者所制作的美食会被赠与给边关将士在京的眷属,以及京城六品以下的官员家属。
暂且不说后妃们之间如何暗中较劲,东宫这边在阮氏的要求下,一众女眷悉数参加。
石榴去岁入宫,傅知雪向石榴打听,去年宫里后妃是否都参加了。
石榴今早去膳房领了红豆绿豆外加一些粗面粉,她一边和面一边回话,“皇后娘娘偕同后妃都参加了,此等节庆大事,又有红筹可拿,大家都竞相在皇上跟前表现呢。”
傅知雪品阶低,领不到细白如雪的精细面粉,只分得了一袋粗面,幸亏她先前收集晒干了桂子,否则都没有添头。
她与石榴合计了一下,主仆二人携手做桂花糕呢。
既不出众也不会抢风头,省得到时候她被阮氏挑刺,视为眼中钉。
蒸桂花糕简单上手,傅知雪为了省事压根未备馅料,模子是马四闲暇之余跟着何公公学的,天空飞的水里游的院子里栽种的应有皆有。
傅知雪挑了三款样式,花瓣状的,胖嘟嘟的鱼儿,外加喜庆的元宝。
倒是不敢添加太多蜜水,防止有人不嗜甜。
时值冬月,放上十天半月也不会馊,当然若是自己人享用,那还是尽快食用为好。
这俩日里,虞奉仪过来问她要了一些晒干的桂子,还明目张胆杵在一旁偷师学艺。
傅知雪由着虞奉仪偷学,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独门秘方,温水和面,揉成剂子,再搓圆往模子里一倒,撒上桂子压实后脱出来蒸熟即可。
至于虞奉仪那边会做什么,傅知雪不关心。
午后,薛环派贴身侍女芽儿过来约她去万华苑做客。
傅知雪以现成的借口推辞,“着实不凑巧,娘娘吩咐的活计还没做完,烦请芽儿回去转告薛姐姐一声,我改日再去做客。”
芽儿知情识趣,没着急离开,猜想傅奉仪会赠予她一篮子桂花糕,未料傅奉仪什么也没提及,自顾自低头揉面。
正当芽儿进退两难之际,马四端着一盘蒸熟的桂花糕从隔壁耳房跑过来,热气扑鼻胖墩墩的鱼儿形状的桂花糕可口又诱人。
傅知雪笑着招呼芽儿,“芽儿可在我这里尝几块,不过得稍做片刻才能回。”
芽儿聪慧,瞬间领会到傅知雪的用意,她笑着推辞,“既然奉仪在忙,那奴婢就不打扰您了,奴婢先回去给良媛回话。”
说完不再磨蹭,迅速转身离开。
石榴有眼力见,立即擦拭追出去送人。
待人走远,马四才问道:“奉仪,您适才为什么不给芽儿姐姐一些糕点?”
傅知雪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薛姐姐如今怀有身孕,一切膳食皆由膳房精心蒸煮,我若是好心送了糕点,若中途被人掉包,或是吃出问题,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马四一拍脑袋,瞬间醍醐灌顶,“奉仪说的是,倒是小的没想到这茬。”
三日后,众人给阮氏请安时皆呈上各自精心准备的吃食,请阮氏率先品鉴一番。
傅知雪大致一扫,基本上都是便于储存的糕点炸物,崔玲儿的炸汤圆,柳昭训的福禄寿桃,虞奉仪等人的重阳糕等。
阮氏未碰她们的吃食,只令身边的曹嬷嬷挨个品尝,不出所料,傅知雪呈上的桂花糕只得了一句‘一般’。
阮氏面色不善地敲打了她们一通,话里话外暗示她们要上心芸芸。
傅知雪权当耳旁风,不往心里去。
晚上洗漱前,腰间系着的荷包绳子突然断了,傅知雪弯腰捡起来,口袋松散掉出零星碎片。
她怔住,早前进京时在越州东云寺求来的那张护身符自燃了。
也不是自燃,就是颜色变了,变成灰色,而且还碎成了碎片,像是被火焚烧过后的灰烬。
奇怪,没掉进水里,也没掉进火坑,荷包里的护身符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傅知雪百思不得其解,这几日她都待在北苑,专心做桂花糕,夜间也未再摸去梅林。
不该如此。
“奉仪,您在看什么?”
石榴放好了洗澡水,等了好久没等到人进来,纳闷地出来找人,见到傅知雪坐在床沿,握着荷包发呆,忙过来问询。
傅知雪把手里的荷包递过去,“石榴,你看,我放在荷包里的护身符竟然自燃了,定是被那东云寺主持骗了,滥竽充数以次充好,哎。”
“东云寺?奉仪说的可是越州东云寺?”
“正是。”
越州东云寺乃千年古刹,香火旺盛,享誉京城。
石榴接过荷包,手指捻了捻碎片,“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场雨,大概是受潮才变成这样,奉仪,水放好了,您先去泡澡,我帮你把荷包清干净。”
傅知雪嗯了一声。
翌日,石榴趁着去膳房领早膳之际,把此事托人传达给了元宝,元宝又告诉了孙怀恩,孙怀恩自然禀报给了萧炫。
午膳后易犯困,庆阳殿北苑传来的消息撵跑了萧炫的瞌睡虫,小憩不成,不免生了脾气。
“那丫头说的话岂能轻易当真?”
萧炫闲暇之余与相国寺主持大师礼佛,对一些神乎其神的事耳濡目染。
倘若高僧给的护身符的确是加持过经文的,可用来护身,只不过不是用来避天灾人祸,而是用来避邪祟。
傅知雪的护身符若真的如她所说,便是替她挡了一劫。
孙怀恩人老成精,皇上虽然满嘴嫌弃傅奉仪,但显然是在意此事的,毕竟自皇上登基以来,严禁巫蛊之术,一旦发现犯禁者,严惩不误。
“皇上,按理说不该作假,石榴说傅奉仪很是遗憾,恨不能再回一趟东云寺找那主持算账。”
“是真是假,问问便知。”
萧炫挥手招来藏在暗处的影卫,今日御前当值的是影二,一直暗中监督傅知雪的是影六。
影二得了萧炫的吩咐,刷地一下便没了踪迹,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返回,带回来的说辞与孙怀恩的一字不差,甚至还多了一句。
“傅奉仪说她浪费了十两银子,抱着她的藏钱罐惋惜不已。”
萧炫闻言挑眉,亏她心大,真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孙怀恩憋着笑,接着道:“皇上,傅奉仪貌美出众,想必东宫里嫉妒她的人不在少数。”
言外之意,想要查明原委要费些功夫,且还不一定就是太子妃下的毒手。
祭天大典即将到来,这节骨眼上萧炫不想动刀见血,他沉思片刻,之后吩咐影二再增加一人去北苑。
傅知雪的性命他得保着,她尚且有些用处。
祭天大典前一日,各宫要把敬献的贡品送往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