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京可能喜欢自己, 在意识到这件事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当然不是惊喜,也谈不上害怕、反感, 她更多的是意想不到。林颂枝只是觉得很难过。
脸颊上一片冰凉湿润,喉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林颂枝想象不到他那样的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能每一年都来到寺庙给她祈愿?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比如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就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 为什么她突然就有了个弟弟。
她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执着于组建一个家庭,甚至为此不惜隐瞒外婆的存在。为什么她突然就变成了家庭里的局外人, 为什么她再也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关注?
再比如陆醒为什么对她若即若离?还有温迎,她在绘画上的天赋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可这样的人,连画画都要躲着家里人,她放任自己在那样一段婚姻沉沦。
可是谢淮京跟他们都不一样,她以为他们永远都会是对方最好的朋友,可偏偏她这个朋友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喜欢了她很多年。
或许是在他高中时开始,又或许更早,林颂枝压根不敢想, 平日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跟喜欢的人做了这么久的朋友。
眼泪汹涌地下滑,渗入大衣领口, 前头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她, “咋了姑娘?失恋了?”
“没事。”林颂枝用手背蹭掉脸颊上的泪珠,说话时喉头还有点堵, 僵着手指去点通讯录谢淮京的名字,却又在下一秒用力按下挂断键。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要问他什么。在意识到他喜欢自己后,这段时间以来,谢淮京做的所有让人难以理解的事,好像都说得通了。
司机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也不勉强,抬手打开了车载电台,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流露出来:“非常感谢这位听众的来电,爱是勇敢者的游戏,但大多数人在爱里最真实的样子,是犹疑不决、举棋不定,反复思考对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又生怕是自作多情。”
林颂枝转眼去看窗外被迅速甩到车后的榕树,感情好像一直都是让人拿的起放不下的东西,在固定的相处模式中那些心动被掩藏,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外乎是如此。
她回到家时外婆已经做好了饭菜,听见动静吆喝着她过来吃饭,“怎么样?我都没让你送只活鸡过去,早些年我们去还愿……”
唐玉絮絮叨叨地说着,抬头看见她通红的眼眶,“哎呦”一声走到林颂枝跟前,“妹妹这是咋啦?被人欺负了?”
“没有呀外婆。”林颂枝吸了下鼻子,牵唇一笑,“我就是看见有人去往生堂祭拜故人,一下子有点儿难过。”
“这有什么这世上被阎罗王收走的人一天不晓得有多少个嘞!”唐玉往她碗里添饭菜,“多吃点,一看就知道你在外面没吃啥好的。”
“外婆,我想做一件事。”林颂枝放下筷子,“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我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我现在真的特别想做。”
“想做就去做呗,人在这世上走一遭啊,哪能因为担心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就束缚住手脚呢?犹豫不决能干点啥事哦!”
“但是我要回深圳一趟……”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谢淮京回拨过来的电话。
林颂枝走到外边接起,“喂?”
“怎么了?我看你刚打电话给我。”
“我在江宜,而且我刚刚去了寺庙还愿。”她特意提起这个,想看看谢淮京的反应。
“你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停顿了一下,“还什么愿?该不会是你中彩票了?”
“我看见你写的东西了。”
这两天气温骤降,屋子里还有股湿气,林颂枝抬手抹掉墙壁上的水雾,鼻尖和眼眶都泛着红。
他沉默两秒:“……那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着给你求点福气而已,毕竟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看你去山区实习还能被村民赶,我不得让佛祖多保佑保佑你?”
谢淮京平日里话不多,只有在跟她插科打诨的时候会多说两句,此刻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和她解释,几乎是一开口就露馅了。
她声音很轻:“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不过要早知道你那个性单恋的事,我就不说什么你一生有人爱了……”
他听说她去了江宜的寺庙时心头倏然一颤,又听她提到她看见自己在寺庙祈愿薄所写的东西,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他费尽心思掩藏多年的东西,到底是被林颂枝发现了。她会跟他预想中的一样,觉得他奇怪、莫名其妙甚至难以理解。
“你没说实话。”林颂枝依旧语调很轻,却是十分肯定的语气,显得他准备好为自己找补的言语都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说她一开始面对他这段时间的反常还有犹疑,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在验证她心里的想法。
“谢淮京,你为什么要骗我?”她说着,眼泪汹涌地下滑,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浓缩的柠檬汁泡得心脏又酸又胀。
“你别哭……”他听见她的哭腔,心也跟着揪了下,“我不在你身边没办法哄你,是我不好,我没骗你。我确实是希望佛祖保佑你平安喜乐……”
过了很久,林颂枝慢慢恢复自己的情绪:“我们见一面吧,就今天。”
——
林颂枝又买了最近的一班车回了深圳,她只告诉外婆学校里有点事情需要处理,过几天便会回来。
她到达深圳时天已经擦黑,跟谢淮京约的地方是在她家里,除此之外,林颂枝一时半会想不到其他地方能让他们坐下来谈谈了。
今天遇见的司机都很健谈,一路上都在找话题跟她聊天,但林颂枝没有说话的欲.望,偶尔附和几句,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谢淮京没有上去,他一如高中时绘画班下课的晚上那样站在楼梯口等着她,他穿着件白色大衣,和她身上这件是同款,单手抄兜,碎发松软地垂落在额前,天生张扬的眉眼都被压得乖巧了几分。
推门下车,他只是抬眸看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就要往里面走,不知道在拽什么,拽也拽得很别扭,走了没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又折返回来。
“不上去吗?”
他手里的烟管在看见她下车的那一刻便被他摁灭,因为知道林颂枝不喜欢烟味,所以每次忍不住抽完烟时他都会习惯性地吃两颗薄荷糖。
白色的衣角被晚风卷起,他敛着眸,其实来之前谢淮京准备了一番说辞想跟她解释,可真正来到她面前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淮京。”林颂枝主动喊他,声音隔着围巾有点闷,听不太清楚,“我都看见了,如果你还是想说只是想替我求个福气,你没必要每年都去。”
隔了好几秒,林颂枝才听见他发涩的声音:“…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变。”他伸出手,想将她下滑的围巾拉回原位,又强忍着缩了回去。
他还是舍不得失去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颂枝抬眼看他,来的路上她就在想要怎么跟他说这个问题,比起难以接受,她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喜欢了自己很多年。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之前的时间里没能感觉到你的心意,可能是我……”
“我不是因为你林颂枝,你别把我的喜欢看得有多重要,你也不用因此觉得愧疚,或者觉得亏欠了我什么,真的。”
他忽然很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像是生怕她下一秒要说出什么让他难以拒绝的决定似的,见惯了他平日冷淡散漫的模样,林颂枝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可是谢淮京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喜欢林颂枝这件事,是他心甘情愿,归根到底,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他没资格对她奢求太多,她也没必要承担这一切。
林颂枝不敢去看他现在略带委屈的眼神,低垂着眼眸。
下一秒又听见他低声问道:“林颂枝,在今天之前,你把我当朋友还是有可能的恋人?”
这个问题几乎问出了她今天纠结于心的事情。
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拥有着彼此在这世上独一份的特殊,但也正因如此,她唯恐自己走错一步,让双方都陷入两难之地。
她换了个方式问:“跟我谈恋爱,你会开心吗?
肯定的答案呼之欲出,被谢淮京强压回去。她到底是回避了他的问题,他只希望林颂枝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谢淮京敛眸,脖颈间的银色项链顺势前倾下滑,吊坠晃出弧度,她想到他之前那个‘直角7’的解释,想来也是诓她的,伸手想拿。
他后退两步躲开,抬眼就势看见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男人,熟悉的人影,是陆醒。
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前几天,他问自己:“如果她知道了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能给我看看吗?”林颂枝轻声问,她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他逼得太紧了,但她现在迫切地想了解些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东西。
“好。”他抬手摸到后脖颈上的暗扣,解开,单手扶住她的肩膀,手指触到她颈间皮肤,呼吸相融。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好似一对在街头拥吻的恋人。
第36章 定义关系
“先上去吧, 你不用因为这个觉得亏欠我什么,晚上不要做出什么决定,第二天容易后悔。”谢淮京把她散落的围巾整理好, 撩起她颈间碎发,“你之前告诉我的。”
“林颂枝。”
她刚想出声反驳, 听见有人喊她,循声回过头,看见身穿白色羽绒服的陆醒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他身材高挑,哪怕是穿这种蓬松的衣服也丝毫不显臃肿。
但林颂枝现在其实不是特别想见到他, 一来是因为自己答应了人家的事情一拖再拖, 二来是她现在跟谢淮京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她有些怀疑他们三个之间是不是有点于缘分之类的东西?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谢淮京先她一步开口,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到身后,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人,眸色深沉:“你先上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好。”林颂枝感觉自己在两人之间像块夹心饼干,一开口就打了个磕绊。
等她进了楼道口,谢淮京这才看他一眼,抬步往外走,丢下一句:“她会跟上来。”
果不其然, 两分钟左右,林颂枝又跑了出来, 在门口左右看了眼没发现两人的身影这才折返回去。
“你们俩是认真的?”
话刚出口陆醒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周渡当时是因为表现出了对于林颂枝的喜欢,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将两人的关系推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这也是他对林颂枝若即若离的原因。
那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又是代表了什么?
谢淮京并不在意陆醒对自己的看法,或者说,他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自认为不是个好人,跟陆醒说那样的话也是他有错在先。
但此刻,令谢淮京反感的是,在他跟林颂枝之间,陆醒将她放在了客体的位置上。
“你把林颂枝当成什么了?”他冷笑一声,“什么样才算认真呢?让她知道我很早就喜欢她,然后借着这个强迫她跟我在一起?”
他掩藏心意多年是因为怕林颂枝知道了以后会不自在,也怕她会因为愧疚跟自己在一起。谢淮京从来都不想让她这样,他希望她能开心,能尽兴,她从来没有必要为了他改变什么。
她始终是自由的,行为做事也是出于内心本意,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开心,这就够了。
陆醒愣了两秒,没有让自己落入他一连串的反问之中,他冷声嗤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承认啊。”谢淮京敛眸,再抬眼时又恢复成往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满不在乎地笑,“就算没有我,你跟她就能走到一起吗?”
答案在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呼之欲出。
陆醒怒不可遏,怒火燃烧着仅存的理智,让他不受控制地提起本不想计较的事:“你敢说,在我跟她之间没有从中作梗过吗?”
“你还是觉得没有我,你跟林颂枝就能走到一起吗?”谢淮京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你的机会只有一次么?”
陆醒垂在身侧的手背筋络凸起,他生生压住心里那股想挥拳的冲动,他心里清楚,就算没有谢淮京,估计他跟林颂枝之间也不会长久。
意识到这个结果的同时,他的身体像是一瞬间被人抽走所有力气,他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如刚认识时的模样,散漫又玩世不恭,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可陆醒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心里都有林颂枝的位置。
“所以呢?”他冷声反问,“你觉得林颂枝知道你喜欢她多年以后,她还会喜欢你吗?”
“她有知道的权利,至于其他的。”谢淮京唇角的笑意散漫又从容,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两人到底是不欢而散。
——
林颂枝拿着那条项链研究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银链染上她掌心的温度,在灯下泛着别样的光泽。
她忽然把脸埋进枕头里,强迫自己从其中抽身,决定明天去问问姜鹿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