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谢淮京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过来了,其中一杯颜色明显淡些,林颂枝喝不惯苦咖啡,他给她那杯多加了点奶。
她心思还停留在浏览器界面上,心不在焉地拿过来喝了一大口。
他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见状提醒不及,眼睁睁看着林颂枝喝了一口热咖啡后双腮被烫得鼓起。
刻在骨子里的家教让她没有乱吐,反而是捂着嘴想强迫自己咽下去,谢淮京拉开她的手,拿起她的咖啡杯,忽略指尖烫人的温度:“吐出来。”
林颂枝把咖啡液吐出来后口腔还是一片火辣辣的,拼命挥手给自己手动降温,他去冰箱里拿了几颗冰块,让她含着。
寒冷的冰块缓解了口腔内壁的灼痛,林颂枝双腮被撑得鼓起,杏仁眼不满地瞪他。
谢淮京失笑:“怎么这么笨?”
冰块在嘴里慢慢融化,灼痛感消缓。她下意识想提自己刚看见的东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反正谢淮京一时半会没有打算告诉她在意陆醒的原因。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早就被林颂枝洞穿,见她这会儿没跟自己生气,只以为她是被烫得说不出来话,“要不要看医生?”
“我不要。”大概是嘴巴还是疼,她说话速度放慢,像小猫爪子似的挠他,让人觉得灵觉得嗲。
吃完早饭谢淮京依言将她送去见温迎,他还有事要处理,送到楼下看着她上楼以后这才驱车离开。
温迎只说自己跟盛玠说明了这几天不想碰面,其他方面无意多说,她似乎又恢复成以前的大家闺秀风范,礼貌十足,但更显疏离。
紧接着她拧着细眉像是犹豫了许久般:“我不应该多嘴,但是颂枝,如果盛玠想跟谢淮京有生意方面上的往来,尽量不要答应他。”
她没力气笑,“他这人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就当我还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吧。”
林颂枝知道她的意思,点头:“他有分寸的。”
——
学校的最后两门考试结束,接下来丞待解决的便是四篇英语论文,从温迎那离开以后林颂枝就回了家。
一开始还好,到后面她写得几乎要怀疑人生,想到谢淮京还有个书房,询问过他确认里面的书籍可以借阅后她这才推门进去。
书房空间宽敞,一色的实木家具,书桌上摆放了三四本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对面则是个木色书架,靠窗的地方则摆了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林颂枝记得他小时候学习过一段时间的钢琴,只不过谢淮京算不上喜欢,完全是为了讨母亲欢心而学,后来随着年纪增长,他发现母亲只是单纯不喜欢自己,跟他会不会什么技能没关系,慢慢地搁置了。
她在书架上顺利找到需要的书籍,注意到书架中间摆放着一个白色画框,林颂枝踮起脚尖拿下来,里面装着张素描的少年侧颜。
几乎是在看清画作的下一秒,林颂枝怔愣在原地,这个笔触她很是熟悉,纸张已经泛黄,背面用铅笔写着:lsz,20130616。
记忆里平凡的日子在时间的洗礼下,逐渐成为回忆里璀璨的一帧,而她的回忆总是跟谢淮京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绘画班的课程并不轻松,每天上完课后还有额外的作业,林颂枝坐在画室一角,给水粉静物添上最后一笔。
只剩下三张人物素描了,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抬眼在画室扫了一圈准备找一位正在休息的同学来给自己当模特。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谢淮京发来的消息,问她下课了没有?买了点东西。
她探头看了眼正在给学生指出画作不足的李纨,趁老师不注意时,猫着腰偷偷跑了出去。
穿着套头卫衣和工装裤的谢淮京单手抄兜,站在画室门口的不远处等着她,“下……”
“还没下课!”林颂枝打断他的话,喘息未定,“要不然我请个假提前走吧。”
少女的声音清脆,此刻带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嗲。
画了三个多小时眼睛都有些迷迷瞪瞪,如果谢淮京没出现还好,她还能哄着自己画完作业,可他一出现,她那颗心就飘出十万八千里远了。
“好。”谢淮京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我这次买了不少,够你分的了。”
他怕林颂枝上完课会饿,每次都会给她带点小零食,但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最容易消耗体能的年纪,她也不好意思吃独食,总得分一部分给别人。
等了几分钟,林颂枝又跑出来:“老师说不行,得画完才能走,但是你可以进来等我。”
“行。”
“李老师就是有点在画画上严格,但是他平时很好说话的!”林颂枝一如往常地跟他碎碎念。
她口中的李老师全名李纨,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留着一头艺术家的标志性长发,气质算得上温文尔雅,每次提到这人,她总是毫不吝啬地赞美,惹得谢淮京有点烦。
林颂枝的位置在最后一排,但带着他进门时还是遭到了其他同学的起哄,学生时代男女同学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总是最引人注目。
但谢淮京显然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他拖了张没人坐的凳子来到她身边。
李纨给刚刚的同学改完画,走到她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以后不能带男朋友进来了啊,下不为例。”
林颂枝一瞬间有些局促:“……不是的老师。”
“这里……”李纨站在她身后,右手覆上她拿画笔的手,一点点在画纸上修改,林颂枝不自在地想挣开手,但他捏得很紧,从其他人的角度上看,反而感觉她过于忸怩。
“老师,你带着她画她一会就忘了,你说问题在哪让她改,印象更深下次也会更注意。”谢淮京站起身,身高跟穿着白衬衫的李纨相差无几,平白有了几分压迫感。
李纨被他的话说得有些尴尬,松开林颂枝的手,退了几步跟她拉开距离,“休息十分钟,有问题的拿着画过来问我。”
其他同学立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平日跟林颂枝要好的同学见到她身边站着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谢淮京望而却步,悻悻地收回眼神。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袋薯片,撕开包装,林颂枝将新的画纸固定在画架上,下一秒,薯片塞到了她唇瓣中间。
舌尖尝到调料粉的味道,心跳瞬间加快,她用牙齿咬住薯片,拿炭笔的手在纸上划下一道痕迹。
林颂枝素描画得很快,随便逮了两位同学完成了两张。
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她转眼看见低垂着眼眸调试MP4的谢淮京,修长手指正往耳朵里塞白色耳机,灵机一动:“你别动。”
“嗯?”谢淮京还以为她也想听歌,拿起另一只耳机。
“你保持刚刚那个姿势就行,我很快就好!”
速写最重要的抓住人物神态,林颂枝拿着笔虚虚丈量了他一下,连灯光都偏爱他,灯下,他的瞳眸深邃漆黑,像是宇宙黑洞一般要直直把人吸进去。
林颂枝摒弃其他干扰自己的杂音,第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他,心下不由得紧张,特别眼部细节,反复修改了几次。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并不容易,谢淮京脖颈发酸,但为了配合她,他什么也没说,直到她出声:“好了。”
他这才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她拿着自己的画作等待老师的点评,李纨拿着笔顿两分钟,拧着眉,让她心里无端紧张起来:“笔触很细腻,但是比起素描更像是漫画,个人风格太重了,我跟你说过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谢谢老师……”少女低垂着眼眸,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丧气,伸出手想去拿回自己的画,却被李纨躲过。
“我把你们的画挑几张拿出去试试看能不能卖,不能的话也能得到些别人的评价,有利于你们发现自己的不足。”
林颂枝不疑有他,笑问:“好,谢谢老师,那我可以走了吗?”
“嗯,注意安全。”
回到座位上时,谢淮京正把零食塑料袋和废稿整理好丢进垃圾桶,注意到她略显失落的神情:“林颂枝,我带你去逛一圈怎么样?”
第40章 贤者时间【修】
那年谢淮京还没满十九岁, 瞒着家里人买了辆机车,林颂枝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
林颂枝撑着他的肩膀上了后座, 双手紧拉着两侧的铁杆,身前的少年俯下身, 拉过她的手搭上自己的腰,“准备好了么?”
听见她的回答,下一秒启动的车身像一把破空而出的箭矢, 离心力几乎要将她甩出去,林颂枝双手下意识收紧, 感受到衣料底下肌理分明的腹部肌肉又像是被烫到一般。
轮胎曳地摩擦发出焦味, 肾上腺素飙升。
她一头长发飘散,在空中飞扬。上车到现在她甚至都没问过他去哪, 只是直觉跟随。
夜幕降临,扑面而来的晚风将棕榈树的垂叶吹得沙沙作响,斑驳树影也跟着变化万千,隐隐还能听见海浪声。
摩托车慢慢停下来,林颂枝从车上跳下来,“怎么来这?”
谢淮京扯下头盔,发梢被汗水打湿,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两下,漆黑的瞳眸像两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玻璃球:“玩够了再回去, 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从这里回到她家路上免不了要花时间,无论林颂枝找什么理由都会被秦书玉戳穿, 但她似乎是受到了被老师否认时心里冒出那股失落感的影响, 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释放情绪,他这话像是给她喂了颗定心丸。
她大阔步跑向松软的沙滩, 用鞋尖在滩面上画出一道道痕迹,又很快被上涨的海水吞没。
玩累了她又折返回来找谢淮京,挨着他坐下,看着他颈间垂落的白线:“我也想要。”
他小心地将另一只耳机塞进她耳廓,不过一个细小动作让谢淮京紧张得手心出汗,也就忽略了她耳朵烫人的温度。
外语歌手的声音从耳机出来,是电影怦然心动的主题曲,林颂枝侧眸看向他,注意到他面向自己的一面带着耳机。
谢淮京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直接道:“有话就说。”
他指了指自己带耳机的那边,“这会儿听不清楚。”
林颂枝当然知道他在扯谎,被他无厘头的话逗笑了,但她也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维护她想说又不愿说出口的心思,声音刚出来就被海浪声吞噬:“我有的时候其实很羡慕别人,这个世界上比我厉害、有天赋的人太多太多了。”
“我前天晚上半夜起来,听见他们说让我别学画画了,又烧钱又没天赋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谢淮京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她的妈妈和继父,他没有出声,试图营造出自己没听见她说话的假象。
“我肯定成为不了梵高,也不能靠画画吃饭……”
剩下的话被谢淮京突然的拥抱打断,他单手搂住她的肩膀,下巴蹭过她的额头,另一只手落在她头上,摩挲她柔软的黑发。
少年说话的声音从头上传来,那时他的声线还没完全成熟,很是清冽:“林颂枝,你永远不要因为任何人放弃你喜欢的事,我会帮你的,拼尽全力也会。”
剩下的话他没有足够的勇气说出口,好像跟着咸湿的海风就此散在空中:你是我梦想的一部分,我所幻想的未来一直都有你的位置。
从回忆里抽身,林颂枝捏着泛黄的纸张,从她初初接触绘画时不成样的练手作,再到她的最后一张画,全都被他好好保留着。
她还记得彻底放弃绘画那天,她将家里一切跟画画有关的东西那两个大塑料袋装起来准备丢掉,谢淮京从她手里拿过去,理由是丢掉还不如卖给废品收购站,起码还能换点钱。
他混不吝的语气好像等着这一天很久了。
翻过来看见纸张背面用铅笔写着她的名字缩写和日期。
林颂枝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鼻翼发酸,纸张上的画作晕成一大团凌乱的线条和色彩,直到眼泪将纸张打湿,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谢淮京不只是喜欢了她很多年,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记录她每一次进步,用这种方式承托她的梦想。
许久,“砰”的一声,画框掉落在地上,林颂枝蹲下身,双手捂住脸,眼泪渗入掌心纹路,化作嗡嗡的呜咽声。
——
谢淮京回到家的时候左右没看见林颂枝的身影,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才在客房看见被子下面蜷缩成一团的女孩,眼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林颂枝?”他上前几步,今天被在局上被几个人插科打诨延误了点时间,这会儿才快九点她怎么就要睡了?
看见她泛着红晕的脸,谢淮京伸手想去探探她额头,被林颂枝一把打掉,“我好困,你别撩我了。”
她声音细细的,像小猫爪子似的在他心里狠狠挠了一把。
这他妈到底是谁撩谁啊?
谢淮京放柔了音调哄她:“今天怎么这么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