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坐在车里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已经抬起唇,注视着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归要走到车门边,听见他说:“上车。”
她狐疑:“去哪儿?”
孟聿峥手搭在车窗,下颚微点,指了指她没穿袜子的脚踝:“不冷么?”
望城到了晚上会降温,夜风刮人冷得生疼,没遮盖的肌肤早已经被吹得冰凉僵硬。
归要贪恋那一点温暖,听话地上了车。
车内很暖和,有孟聿峥身上的淡淡的香。
她再次拥有那种闯进他私人空间,被他浓浓包裹的被侵占感。
他应该是刚抽完烟,她还闻到了烟草香。
曾经也是烟酒不沾的人,不知道如今怎么会抽烟抽得这么凶。
“恩师拜访过了?”她问他。
孟聿峥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归要不确定他说的是什么,偏头去瞄他,却发现这人直直凝睇着她,但笑不语。
他眼神欲言又止,赤/裸得让她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东西,可伸手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有。
她惑然问他怎么了,孟聿峥却轻哼一声,笑出来。
笑声很小,在这方小小静静的空间里漾开,男生肩头微微耸动,黑色的外套因为与车座摩擦而起了阵阵莎音。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脑袋最后半懒半赖地仰靠在座上,叹息都带了几分缱绻:“归要,你胆儿怎么这么大。”
说着,他又低了声,暗道:“骗你上我车你还真上,不怕我不放人?”
话里似真似假很难分清。
可仔细想想,仿佛也真是那样,他孟聿峥若是不想放,她好像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完全可以锁住车门,油门一踩,然后把她带到任何一个地方做任何事。
不要乱上陌生人和觊觎你的男人的车。
小朋友都懂的道理,她却傻乎乎地转头就上了孟聿峥的贼船。
明明也知道他是个危险分子。
明明也知道他心思不正。
归要转头看向窗外,透过车窗,她看见孟聿峥毫不认真的眼睛。
是拿她玩笑的。
她暗暗松口气,确认事实后嘴上偏又开始逞强不认输:“那你就带我走,随便去哪儿都行。”
说实话,要是换作平时的脾气,孟聿峥还真就烟一叼,油门一踩,管他三七二十一地就把姑娘装到江边无人的地方,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着他。
男人么,无非就那么点儿恶趣味。
虽不至于对她用强,但他就想看看这姑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可那天孟聿峥却心软了,硬生生忍住自己,没动她。
他是看见这姑娘里头还穿着绒睡衣,估计是准备睡了,却被他这混蛋一个消息就叫了下来。
人家难得顺他一次,可不能不知好歹。
他别开眼,目光落在车前方,没纠结那个玩笑话,转而言他:“我会留到初三。”
归要等了半天等来他这一句,愣了愣,回眸,听见他又补充道:“今年我在望城。”
今年他在望城。
这句话让归要的记忆倏地回到曾经高中的每一次过年。
她想起当年班里有个男同学,跟孟聿峥一个篮球队的,每年寒假结束回来都会同他人聊起,说峥哥今年朋友圈一会儿是下雪的京城,一会儿是冰雪覆盖的俄罗斯,一会儿是阴云密布的伦敦。
去年今年永远不重样,他们都好好呆在望城过春节,放放鞭炮串门拜访,可人家大少爷却满世界飞,恨不得玩遍全世界所有的滑雪场。
南方人哪儿见过雪呀?更不用说滑雪,一个两个说起来的时候向往得不得了。
而归要却更羡慕那个能看见孟聿峥朋友圈的人。
听说他年年不在望城过冬,寒假一放就回了京城老窝;
听说他其实不怎么爱发朋友圈,但每年过年会发一次证明自己活着;
又听说他年年回京,却年年不在京,跟他们圈子里那些人满世界乱跑,仿佛就没有过年这个概念。
可今年,归要听见他说,在望城。
她眼里有东西慢慢变化,低下头的时候,脸悄悄埋在围巾里笑了。
而顾崇敬的电话就这么打了进来。
悦耳铃声突兀地响在车内,阻断了孟聿峥接下来想说的话。
归要奇怪,刚出门前外公不是已经睡下了么?突然来电,难不成是醒来发现自己没在家,打电话来问候?
她接起,一句完整的“外公”还没喊出来,就听见外公极其平淡的声音:“让你同学上来喝喝茶。”
归要惊怔,外公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拒绝:“不用了,他……”
可姜还是老的辣,顾崇敬没好气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天往这儿跑两次,闹得人尽皆知,当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思?”
“让他上来!”
第18章
干茶叶在滚烫开水里逐渐绽放。
新嫩的绿芽沉底,透明玻璃水壶在厨房灯光下折射出一条粼粼光波。
归要守在一旁,看得出了神。
就说比她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都猴精着呢,其实早就知道孟聿峥上午来找她的事儿,揣在心里装傻,愣是没表现出来,演技精湛逼真,连她一心理学的都没能观察出一点儿异常的微表情。
还是学艺不精。
她递上一壶新茶的时候想。
客厅有阵阵交谈声,是顾崇敬与孟聿峥在说话。
顾崇敬特意换了睡衣,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孟聿峥那个登徒子,在长辈面前将平时的浪荡收敛得干干净净,说话将就着外公,手肘搭在膝盖,松闲交握,谈吐得体。
难得正经。
大家族里浸润出来的孩子,最为尊师重道。饶是素日里行迹再混不吝,场面上该有的礼仪教养都得周全,也就是到了这种时候,才将他与身边同龄人的差别显现出来。
孟聿峥脑子转得快,也向来混得开,一问一答之间,时不时哄得顾崇敬发笑。
顾崇敬问的都是归要早熟知的情况,信息学国家队、京大宏基、国奖、拿过世界第一、参与过国家重点项目……
少年英才,几道荣誉落下来,顾崇敬听得不住点头。
是在后来猜出对方是孟氏集团的小少爷,神情才略有凝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归要年纪不大,心思还没顾崇敬那么深,亦或者当局者迷,即便感知到顾崇敬有顾虑,也依然想不出个苗头。
仅浅显地以为是孟氏树大,外公怕她抱不住。
“小孟京城来的,那现在住哪儿?”
“这附近一家酒店。”
这倒是在顾崇敬意料之外:“嗬,大过年的一个人住酒店?”
归要怀疑孟聿峥这混蛋就是故意的,她看见他在外公面前摆出一个略显无奈,不怎么在意的姿态,然后弄着招人心疼的口吻,道:“往年也一个人,我家都是大忙人,过年没一个待在家里,习惯了都……”
话里多多少少有点卖惨的意思了。
都到这份儿上了,顾崇敬不可能不明白,心里直笑这臭小子心思太明显,于是顺势便接住了他的话:“那正好,明天就是除夕了,小孟干脆今年跟咱们过个年,正好老头子我也爱热闹……今晚也别回去了,就留在这儿,别客气,要要这些年还没一个能领回家的同学。”
孟聿峥答应得特爽快。
顾崇敬又转头对归要道:“要要,去收拾收拾客房。”
一旁的归要微微滞住,看了看外公,又看了看不要脸地扬着笑的某人,大脑迅速得到一个满意的情绪反馈——她觉得她是愿意的。
低眉,压住笑,轻声回了个哦。
顾崇敬看了看时间,指向晚上十点。
早过了该睡觉的时间,他起身:“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俩记得早点休息,外公得先歇了,医生说我这身体不能熬夜。”
归要步进房间准备替外公重新热了水袋放进被窝里,刚进去就被推出来,说别晾着你同学,这些事儿我自己也能做。
孟聿峥就立在她三步之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笑。
这是她方才领着他回家之前根本没想过的可能,或者说,是她意料之外的惊喜。
干净的棉被放在衣柜最上面,孟聿峥轻而易举地拿了下来。
扔在床上后,归要本想尽地主之谊替他铺好,谁知道他忽然截住她的手腕,低道:“我自己来就行。”
手腕倏然被温热圈住。
男生手掌宽阔,细白的手腕那一刻竟被他握得严严实实。
客房的灯光不怎么明亮,待久了伤眼睛,她感受到男生手下控制的力道,怔然望去,孟聿峥背对着灯光,几许朦胧模糊,不真实得恍若她做了一场梦。
房间很小,很小很小。
孟聿峥这么高的个头挤进来已经显得拘束,更何况还加上了归要。
深夜静寂,两个人,身后就是床。
这个认知背后绝对不是什么干净的事儿。
她能清晰感受到体内有一股热意迅速蔓延到脖子,直通脸颊与大脑。
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不比同龄男生的强悍猛进,归要这一次是真装不下去了,被他一直这么抓着,终于露了怯,别扭地挣扎起来,妄图摆脱他。
谁知孟聿峥逗弄她的瘾儿上来了,更不饶人,使坏耍横着再次用力,她一个不留神,更往前了一寸。
她错愕地睁大眼,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又乖又凶的。
跟他较劲儿的后果就是自掘坟墓,这下她不仅没挣脱,连另外一只手都被迫抵上了他的胸口。
实在挣脱不开,她干脆放弃,抬头,忍不住轻骂他:“孟聿峥,你流氓!”
两个人静静相望。
空气胶着而诡异暗味。
他被骂了也不生气,眼底有淡淡的笑意,仿佛危险的黑洞一般要将人吞噬。
耍流氓么,要耍便耍到底。
他孟聿峥什么人?从小到大在别人嘴里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哪里在乎,现在没把姑娘摁在床上都算他仁慈。
归要仰头瞪他,那张樱唇在昏朦灯光里特别诱人,骂他的时候吐息拂过下颚,叫人莫名想起那次在周誉办公室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段时间陈朔在宿舍里研究女孩子的口红,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孟聿峥当时闲得发慌,随便瞥了一眼,看中一个挺自然的色号,便说那个挺好看的,送你家姑娘应该能成。
事实证明,孟聿峥眼光确实不错。
那色号是当下最流行的豆沙粉,女孩子好像都挺喜欢这种……又自然又明媚的东西。
自然且明媚。
那是孟聿峥最初给归要的唇瓣色彩定义的形容词。
都说瞧别人时,第一眼望向哪里,就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货色。
若是先看对方眼睛,那么此人极有可能是个真诚的人。
但如果先看对方嘴唇……
色狼!
孟聿峥现在瞧她的眼神特别不对味儿,手也虚虚半搭在她腰间骨。
归要羞极,一把推开他,孟聿峥这次没防备,被推倒在身后的床上。
恬不知耻的笑音从身后传来,归要直接两三步躲进了自己房间里。
余感如此强烈,是隔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这事儿。
冉冉的消息弹出来,是在向她分享自己家里布置的新年装饰,几颗大大的金色铃铛挂在电视墙,红色福字映衬着毛茸茸的小饰品。
她发来一段很长的语音,语气是控制不住地开心:“要要你知道吗?我今年特别开心,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这段语音之后再没有后续,冉冉纯粹是为了发泄,没解释她为何无缘无故地这么开心,而归要也没有告诉冉冉,孟聿峥今年来了望城。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你高中暗恋了三年的男生,出现在你的生活,而此刻,他就睡在你隔壁的房间,明天早上一起床便能见着他,你们还能一起跨年。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敢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归要那一夜睡得特别好。
而另一边的孟聿峥,却并没有这样的纯情。
孟聿峥做了个梦,梦见了归要。
反正不是什么好梦。
两个人摇摇晃晃颠颠倒倒,如同坠落的蝴蝶。她似蛇妖一般缠住他,搂着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低头与他接吻,汽着眼细着声喘着息,叫他“阿峥”。
那声音动了情,柔婉动听,特别招人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