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得贵一惊,责罚嫔妃也就罢了,怎还连皇后娘娘都责罚上了?
但毕竟是老油条,赵得贵是不会为了他人触怒龙颜的。
咳了咳嗓子,景安帝想起陶氏那张脸,心软道:“别再让陶氏罚跪了,带御医过去给她号号脉。”
赵得贵随之看向几名御医,选中了薛御医。
薛御医哈哈腰,背着药箱一瘸一拐地跟上前,却因骨折久站,突然脚下无力,“哐当”一声摔在御前。
他爬起,原地转个圈使劲儿磕头,“微臣失态,求陛下恕罪。”
景安帝随手丢出一个玉如意,砸在老者头上,借机发泄着对这群御医的不满,“酒囊饭袋,连走路都走不好了,需要朕派人抬着你们进出吗?”
头顶滴淌下血珠,薛御医赶忙擦拭起被鲜血染红的名贵毡毯,看得在场者心惊肉跳。
换做平时,赵得贵还会插科打诨替人求几句情,可面对借机发泄怒火的皇帝,他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生怕殃及自身。
看着毡毯被血染红,景安帝登时大怒,一脚踹在老人额头,又在老人仰面倒地时,踩住他的胸骨发狠地碾了碾,“没用的老废物,朕留你何用?滚!”
在此之前,已有数名御医被皇帝砍杀,赵得贵见势拽起薛御医不停后退。
薛御医面如土色,忍痛走出大殿,嘴角流血不止。他颤巍巍抬手,指向永熹伯府的方向,那里有个女娃娃想拜他为师,为他养老,他终于可以卸下重担,颐养天年了。
然而,来不及了。
随着“哐当”声再度响起,摇摇欲坠的老者倒在了赵得贵的脚边,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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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侍卫拉着老者的尸首去往乱葬岗的途中,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卫湛打帘下车,毫无情绪地拦住了侍卫的去路,“将薛御医交给本官吧。”
侍卫们只是奉命处理尸首,也不为难,立即留下老者和拉车,转身回宫了。
风萧萧,没有吹散浓重的雾气,卫湛掀开草席看向老者,缓缓伸出手,盖上老者的眼帘。
犹记老者的委托,他闭闭眼,沙哑道:“青岑,想办法让人送薛老回姑苏老家,入土为安。”
魂归故里,落叶归根,是薛老最后的心愿。
回去的路上,卫湛没有乘车,一个人走在纵横交错的深巷中,眼中卷起千层狂澜。
这一世,他要让那对父子付出代价,慰藉惨死在他们手中的亡魂。
回到府中已是二更时分,从朱阙苑请安回来,他走进玉照苑的廊下,见正房未燃灯,不由垂了眸。
没有向仆人询问妻子去了哪里,他推门而入,在一片漆黑中轻车熟路地走进东卧。
月下窗边坐着一道身影,蜷缩着自己,闷头不语,在浓夜中格外伶仃。
卫湛走过去,没有言语,伸手拥住了小小的人儿。
不是安慰的言语太过匮乏,而是再多的言语在此刻都显苍白生硬,他静默抱着妻子,在听得一声声抽泣时,弯下腰收紧了手臂。
如果泪水能冲淡哀愁与无奈,那就尽情哭泣吧。
他此刻能给她的,也只有陪伴和理解。
自打听闻了薛老的噩耗,宁雪滢不知自己流了多少泪,明明与薛老没有见过几面的,可为何眼泪不受控地流淌?
是因为可怜老者的经历还是惜才,亦或是投缘?
她已分辨不清,只觉有丝丝顿痛蔓延心底。
“陛下为何如此凶残?”一开口,泣不成声。
卫湛轻轻拍着她的背,若非得以重生,今生还会有更多人重蹈前世覆辙。
譬如皇后和太子,譬如季朗坤和皓鸿公主。
以及他们的家眷和亲信。
这盘棋错综复杂,执棋的一方不能因此事乱了阵脚。
稳中求胜,是他今生“送”给那对父子的回击。
夜已深,宁雪滢渐渐睡去,歪倒在丈夫的臂弯。睡着前,她说了句“我想为薛老寻到走散的那名子嗣”。
卫湛将她横抱起放在床上,脱去鞋袜,以手捂热她冰凉的脚丫。
屋里一直没燃灯,卫湛在黑寂中,眸光犀利,毫不掩藏锋芒。
第32章
可卫湛的眸光再薄凉,落在宁雪滢额头的吻依旧是温柔的,带着安抚意味。
睡着的女子无意识地发出哽咽,想要抓住什么寻求慰藉。
卫湛递出手,任由她抓牢,用另一只手梳理着她搭在脸颊上的长发。
妻子很少会热衷一件事,奈何心愿落空。
作为丈夫,他是自责的。没有及时救下薛老,他亦是自责的。可非亲非故,又如何劝得动一个渴望热闹、害怕孤独的老者......
今日前往吏部查看薛老的生平,得知他的年纪与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只是常年孤苦,无依无靠,才会比同龄人苍老许多。
按了按发胀的额,卫湛索性坐在脚踏上,思忖起之后的事。
一盘扑朔迷离、错综复杂的棋局,该加快进程了。
另一边,在前往大同镇的路上,季懿行顶着凉风坐在路边的垂柳旁歇息。
随行的三千营兵卒递上水囊,也席地而坐,“老大,大同镇那边是不是盛产老陈醋啊?我可太好酸口了。”
季懿行仰头灌水。
腹中一缸醋,何苦再添新醋呢!
他没有理会,四仰八叉地躺在覆霜的枯草地上,怎么也消解不了娶错妻的遗憾。
为何杜絮、卫湛和雪滢妹妹能那么快坦然接受呢?
当日迎亲的家仆都已被他责罚,有几人现在还卧床不起,可纵使这样,也难解心头之怨。
瞧见远远走来的领兵将领,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快步走过去,凭着平日里的交情问道:“兄弟,咱们这些人里会有一批将士住进总兵府吧?”
将领点点头,预判了他的心思,“将军说了,你同我一起驻扎在一个山匪窝点的附近。”
季懿行有些不爽,“是我爹的意思?”
将领拍拍他的胸口,“将军的意思,咱哪敢多问啊。”
回到垂柳旁,季懿行复又躺下,浑似掉入沼泽,四周无助力,无法脱身,泄气又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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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十一月廿八,彤云密布,霜覆庭砌。
悲痛经过数日沉淀,已转为心底消解。日出日落、潮起潮退,日子还要继续。
蜷缩在榻上的宁雪滢正抱着薛老留下的医书钻研,腰间搭着一张白绒毯,露出套着绫袜的小脚。
屋里被炙烤得有些干燥,宁雪滢觉得皮肤很干,让秋荷取来润燥的桃花甘油膏涂抹在脸上。
夜里卫湛回来时,也觉房中太过干燥,便让灶房少烧些炭。
二更沐浴更衣后,卫湛还在书房中执笔书写,挺直的身形笼于灯火中。
宁雪滢特意让人熬了小吊梨汤,亲自送去书房。经历了薛御医的事,她发觉卫湛是懂她的。
而她对他也产生了迟来的信任,由此衍生出了依赖。
青岑站在门外,见大奶奶端着梨汤娉婷走来,立即侧开身让行。
宁雪滢停下来,倒出一碗递过去,“喏,润润燥。”
青岑躬身,“多谢大奶奶的好意,卑职不喜甜。”
今儿还听青橘说,她家哥哥最喜欢甜腻的食物,与外表出入很大,怎么这会儿就不喜甜了?
避嫌?
屋里的男子哪有那么小心眼?
没打算强人所难,宁雪滢走进书房,在珠帘前询问道:“郎君在忙吗?妾身能进去吗?”
“进。”
听得短促的一声应答,宁雪滢挑帘走进去,眉眼柔柔地解释道:“屋里干燥,妾身让后厨备了梨汤,给郎君润燥。”
说着,将托盘放在书案一角,拿起没送出去的那碗递了过去。
卫湛放下笔,向后一靠,没有接。
宁雪滢愣了愣,方想起这是被青岑拒绝的那碗。
他怎么骄傲到连这事儿都要计较?
恶从胆边生,宁雪滢偏拧着劲儿来,执着瓷碗绕过书案来到男人身侧,附身递到了他的嘴边,烂漫地笑道:“妾身特意交代后厨少放些冰糖,不甜的,郎君尝尝。”
“叫我什么?”
“......卫郎。”
“换换。”
宁雪滢故意不顺从,将瓷碗一仰,强行喂给他,故意使坏。
可出乎意料,卫湛喝了下去,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隐含灼灼炽热。
被他盯得不自在,宁雪滢又喂他喝下一碗,“好喝吗?”
浮凸的身段因腰肢下沉更显玲珑有致,襟口也因身体前倾而微敞,露出一片白皙。
卫湛眸色骤深,一把揽过不堪摧折的细腰,将人带进怀里。
瓷碗险些脱离手心,宁雪滢趴在了卫湛的腿上。
她费力直起腰,被男人扼住腕部。
“卫郎......”
心跳咚咚变得凌乱,她懵懂抬眼,对上一双犀利的眸子。
那种目光,如大兽盯着小兽,想要将她吃.拆.入.腹。
抵抗不了过于炽热的眸,宁雪滢偏头向别处,颤着睫羽提醒道:“快忙吧。”
“我说要对你做什么了吗?”
喑哑的嗓音带了一丝谩笑,令宁雪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谁能想象,光风霁月的卫世子内里是个喜欢捉弄人的坏种。
“那卫郎抱我做什么?”
“自己的夫人不能抱吗?”
辩又辩不过,宁雪滢不想讲话了,生出一点点恼意,作势要起身离开。
卫湛环紧她的腰,不给她逃走的机会,还伸过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起来。
宁雪滢睨他,俏生生媚眼如丝,无意瞧见那隐在衣领处的喉结,锋利的不像话。
“你忙着吧,我要回屋了。”
卫湛还是没放人,扣在她下巴上的手轻轻摩挲,忽然突发作画的兴致。
揽着人儿执起笔,却未落在宣纸上。
书房传出女子的惊呼,断断续续,压抑着声响。
两刻钟后,有不少侍从眼看着大奶奶从书房跑出,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跑进正房。
这个场景,时有发生,不是第一次了。
青橘和秋荷对视一眼,都不知小夫妻发生了什么摩擦。
湢浴之内,宁雪滢拉起裙摆和裤腿,气呼呼擦拭起脚踝上的墨迹。
那人强行脱去她的绣鞋,大掌裹住她的脚,在她内侧脚踝上画了一串珍珠和一株茉莉,还问她喜欢哪样。
坏透了。
擦去墨迹和色彩,宁雪滢回想那人一本正经又肆意而为的模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拿起放在春凳上的桃花甘油膏,涂抹起脚踝。
等卫湛忙完回房,寻声走进湢浴,“在做什么?”
宁雪滢妙目流转,剜起一指腹的膏体,涂抹在了他的脸上,细细抹匀,“屋里干燥,郎君也润润肤。”
感受到纤细的指尖游走在面部,带来清凉,卫湛没有拒绝,却见她嘴角微扬,蕴着坏笑。
大手扣住她的细腕,拉开了游走在自己脸上的小手,“怎么?”
宁雪滢也没卖关子,“郎君不会介意妾身用这瓶桃花膏涂抹过脚吧?”
她没提涂抹的是脚踝,而是扯谎说了脚。
卫湛看向她露出裙摆的脚,没有回答介不介意,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涂抹了哪只?”
宁雪滢开始胡诌,指了指自己的左脚。
卫湛猛地托住她的腋窝,将人放在春凳上,在宁雪滢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时,附身咬在她的脚背上,很小的一口,极为用力。
随后放开,“为夫不介意。”
宁雪滢坐起身,碰了碰脚背上两排整齐的牙印,再看向男人薄薄的淡唇,眉梢微搐。
嘴巴是用来进食的,他怎么如此不讲究?
脚背上湿润犹在,散发清凉,她拿出绢帕替他擦拭起唇瓣,旋即又擦拭起脚背。
卫湛没再闹她,靠坐在一边,用拇指摩挲着未戴银戒的食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宵分将至,小夫妻各怀心思,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抱在一起。
宁雪滢看向冒热气的浴汤,问道:“待会儿还去书房吗?”
“想我去吗?”
“嗯。”为防他误会,她扬起脸解释了句,“只有这样,才能困住那个人。”
卫湛扣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如今再繁琐的机关术,都无法彻底锁住卫九了。
卫九与他一样,对家族所掌握的机关术再熟悉不过。
为今之计,只能试试其他法子。
书房中已备好了链条和铜锁,而钥匙会掌管在青岑手中。
阒静夜阑,那堵为卫九专设的泥墙未被开启,卫湛坐在一把榉木圈椅上,面朝碧纱橱,半隐珠帘中。
宁雪滢站在珠帘外,眼睁睁看着青岑将铁链一圈圈缠绕在卫湛的身上,以铜锁扣住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