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梁遇臣抓住她话里的漏洞,不紧不慢地问,“你先说说我上一次骗了你什么?”
“……”舒云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回忆这一个月,也都是自己的心酸成长史。
他好像之前确实没骗过自己,可为什么她会有,被他忽悠过的感觉?
舒云又偷偷瞧他一眼,他手指抵着下颌角,唇角还挂着一点淡笑。
她默默拧开水瓶抿一口水,听着自己混乱的心跳,觉得应该是他车里开了空调的缘故。
不然,她不会觉得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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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高峰的堵车近乎瘫痪,直到七点,两人才在路边下了车。
推开车门,夜风一下席卷,舒云仰头,却意外地发现黑灰色的天空下有晶莹透亮的雪花飘落。
她睁大眼,回头去看梁遇臣,语气惊喜:“梁老师,您真的好准啊!”
他不解:“嗯?”
“天气啊,真的下雪了!今年的初雪诶!”舒云冻得搓搓手,但还是很兴奋,“您是怎么预测的?”
梁遇臣手插在大衣兜里,抬眸望着落雪的黑天,眼底却是一种死灰般的平静:“拿命换的。”
他轻声说。
舒云一怔,以为是听错:“……啊?”
他回头,已换上寻常面容:“开个玩笑。”
“您可别吓我。”她掏出手机走上人行道,一边对着飘雪的天空拍照,一边自言自语,“不知道耀城那边下雪没有。”
梁遇臣跟在她身后,寒风扑上胸口,他猛地咳嗽几声。
舒云回头,看他皱着眉,担忧道:“您还在咳嗽么?”
“没事。”他平复下来,往商场入口抬抬下巴,“先进去吧。”
“噢!”舒云收好手机不再流连,裹着衣服往门口走。
吃饭的餐厅在二十四层,环境清幽,但人似乎不太多,可能是工作日或者已经过了饭点的原因。
服务员引着两人在窗边坐下,从高层看,雪花像是夜里撒下来的白色幕布,混合着近处远处的霓虹,跟水晶球里飞舞的碎片似的。
舒云忍不住又掏出手机拍照,发在了三人宿舍群里。
高诗琪:【牛哇!】
高诗琪:【舒老师真会享受。】
舒云抿唇憋笑:【噫,恶心死啦,别喊我老师。】
方杳也加入进来:【怎么会恶心呢,舒老师习惯就好噢。】
一旁的服务员过来添茶水,抱着菜单过来了。
梁遇臣看她抱着手机又瘪嘴又偷笑的,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
舒云抬头,嘴边的笑容还收不住,她赶紧坐直,摸摸鼻子:“抱歉梁老师……”
他看眼服务员,示意将菜单给她:“点菜。”
“好。”她赶紧锁了屏放去一边。
舒云翻开沉重厚实的皮面菜单,就被上面的价格给震惊了。
为什么一份素食沙拉都要卖188?
她没勇气继续往下翻了:“梁老师,po文海 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四贰耳2物酒以寺七这个价格天星报销得了嘛?我们普通员工就每人每天一百五的报销额度。”
梁遇臣饶有趣味:“你还担心这个?”
“当然,总不能超额吧。”她犹豫地说,“而且我今天中午已经用掉五十块吃肯德基了。”
“没事,多出来的算我头上。”他说。
舒云心脏小小地跳动了一下,可更多的是一股没来由的谨慎。
毕竟双人晚餐、高档餐厅,在小说里下个剧情就是酒店销-魂了……
“这……不好吧。”她小声说。
梁遇臣目光看着她,似乎能猜透她心中所想,拿起水杯喝口水:“我来南城也十几天了,没划过天星的账,累计起来也有两千多的报销额度,还怕喂不饱你?”
舒云听他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
也是,他招待饭后都没和大家一起吃过饭,报销额度不用白不用。
可……他最后一句,怎么听着怪怪的。
舒云摒弃掉脑海里诡异的想法,开始研究起菜单:“我要一个鸡胸肉欧包三明治,一份藜麦芒果沙拉,一杯黑加仑苏打水。”
她眨巴着眼,合上封皮对服务员小姐姐说:“就这些。”
梁遇臣问:“不要别的了?能吃饱?”
“不要了,应该能吃饱。”舒云说,“也不能都给您把额度吃完了,不然您后面吃什么?”
梁遇臣定定看一眼她认真的小脸,移开目光,抹过桌上的菜单,重新翻开。
“应该能吃饱。”他轻轻重复着她的话,随后抬头,“你有忌口吗?”
舒云手撑着腮帮想了想:“好像没有,我不挑食的。”
男人颔首,给她做了决定,递回菜单:“加一份牛仔骨,其他的老样子。”
舒云咋摸着这句话:“老样子……梁老师您经常来这儿吗?”
“不算经常。”梁遇臣平静地喝着水,“投了点钱而已。”
舒云:“……”
这就是商人吗,拿着客户的报销去自己的餐厅吃饭。
梁遇臣视线望向外面,雪无声随风飞舞,那景色映在眼底,很是空茫。
他手捏着玻璃杯,时不时喝口水,时不时咳嗽两声。
舒云从雪景里回神,总感觉他现在心情不太好,咳嗽也频繁起来,虽然声音很小,但看得出他在有意压制。
她摁亮手机,在地图上搜索药店,最近的一家就在楼下,紧挨着罗森。
反正距离上菜还有段时间,她下去买个药,应该来得及。
她从手机里抬头,笑说:“梁老师我去一下卫生间可以嘛?”
梁遇臣颔首,没有管她。
舒云拿起手机离开座位,走远几步回头,男人依旧看着窗外,身影映着雪景,很是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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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店里,舒云站在货架边,找从前她爸常吃的那款润喉药。
他爸去世前是中学老师,喉片一直是家里常备药。
“还有那种包装的喉片吗?就那种……名字我忘了。”她找到导购,按照记忆比划着。
“那个去年就下市了,”导购带她走到另一款产品前,“您要不试一试我们这边新上润喉药?”
舒云一愣,有些落寞:“……下市了?好吧。”
她没再磨蹭,选了两板润喉药就回到餐厅。
菜已经陆续上来了,可梁遇臣却不在餐位上。
她左看右看,倒是一旁的服务员给她往角落指了指,她顺着看过去。
梁遇臣身形孤拔,站在走廊的转角,很是扎眼。他两手抄兜,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而他对面是上次在酒吧见过的,在他面前哭诉的粉红色头发小姐姐。
这次小姐姐没有哭,而是仰着头在和他说着什么。一头粉色长卷发在昏暗的环境里柔顺亮眼。
随后,粉色长发小姐姐发现了她,便往她这边抬了抬下巴,梁遇臣这才回头,微一蹙眉,转身朝她走来。
舒云眼皮一跳,心脏瞬间沉底,她移开目光坐回餐位,固执地不去看他。
梁遇臣走到她身边,指节轻轻敲了敲她桌沿。
她身形一顿,终究还是抬头。
“你在这里吃完饭再走。”梁遇臣交代说,“司机会在楼下等你,到酒店给我发个消息。”
“……噢,好。”舒云干巴巴地开口。
说完,他就往潘颜的方向走去。
潘颜在门口等他,跟在他身后出了餐厅,还频频回头,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舒云。
两抹身影极快地消失在视野里。
舒云思绪一时凝固,插在兜里的手还捏着润喉药,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怅然。
第17章 积雨云
[我知道, 这是他的海域。我游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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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云独自坐在餐位上,沙发温暖,雪景安静, 餐厅里的音乐流水般划过。
服务员上完最后一道菜, 对她道了声:“请慢用。”
她缓缓回神,点一下头:“……谢谢。”
餐桌上,菜式精致可口, 牛仔骨滋滋冒着热气。
肚子一直在叫, 她却一丁点都吃不下去。
舒云垂下头, 深吸一口气,仿佛白天所有的小雀跃都化为冰霜。
也对,他这样利落冷静的一个人, 即便帮她拎包、听她吐槽、和她吃饭,但还是会以别的事为先。
她知道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可为什么,她还是这样难受呢。
舒云闷闷地吐出一口气, 烦躁地揉揉脸蛋, 有点受不了自己这个样子。
——她和他又不是那种关系!她失落个鬼呀!
这样想着, 她扔下叉子, 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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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圈边的一家私人茶室里, 梁遇臣给自己斟了杯茶,平淡开口:“直奔主题吧。”
潘颜也不含糊, 从包里拿出份合同推给他:“还是上次来找你谈的那件事。遇臣哥哥, 这个条件,你看怎么样?”
“如果你拉我爸一把, 潘家以后就是你的助益。你这次帮一帮我爸, 我爸以后也会帮你的。”她深吸口气,近乎祈求地说, “你现在是华勤中国的CEO,你只需要稍稍放过就好。”
梁遇臣极轻地笑了笑:“潘家吃回扣吃惯了的,谁会信墙头草的话?”
“你——”潘颜站起身,“梁遇臣,你不能只听婧婧姐的话,也不能只帮袁叔收拾烂摊子吧?你家当年出事,我爸也是帮过你的。”
接连两回被他下面子,她比上次还要气急败坏:“没有我们,哪有你的今天?”
“这话说得好。”梁遇臣目光越过茶盏,眸色冷厉,“没有我,也没有今天的华勤,也没有你现在,能肆无忌惮从香港跟到耀城又跟来南城找我。”
“潘颜,这事不必再费口舌。”他下颌绷着,又闷闷地咳嗽两声,起身走去门边,“潘明远这么久不出现,却三番两次要女儿打头阵,看来也没多着急。”
见他推门就要离开,潘颜咬牙:“梁遇臣,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去委员会申诉?华勤中国在你手里,华勤亚太可不是!总部也不会允许你只手遮天的!”
梁遇臣回头,冷声:“请便。”
再回到餐厅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些。
一边的服务员说,因为没人吃,所以也不敢收拾。
司机打来电话,说没有在楼下见到人。
梁遇臣沉默几秒,说知道了。
他看向桌上一口没动的晚餐,窗外雪景灰沉,坐在对面的小姑娘已经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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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云回到酒店,两人的标间,许雯已经吃完火锅回来了,正在和父母通电话,是她听不懂的外地方言。
她已经饿过头,躺倒在床上望了会天花板,想起梁遇臣最后一句,好像是要她到酒店给他发消息的。
可他真的会在意自己的消息吗?舒云怔怔地想。
她手伸进兜里去翻手机,却先一步摸到早已捂热的润喉药,心口再度哽住。
她睫毛颤了一下,翻个身,撒气似的把手机扔去一边,准备下床洗澡。
——她才不要给他发消息呢,她就是忘了,她就不发!
这么想着,她拿上衣物钻进浴室。
糊里糊涂洗完出来,坐在窗边的许雯已经开始晚间办公了,她转过身:“小云你洗完啦?”
“嗯。”舒云点头。
她说:“刚刚梁总问我你到酒店没,你要不要给他回个消息什么的?”
舒云心脏一缩,猛地抬头:“他、他给你打电话了?”
“对啊,他问你回酒店没有,估计是怕你没回来遇到危险吧?我就说你已经回来了,就这些。”许雯说到这,仍觉惊悚,“晚上十点接到老板电话,我差点人都吓没了。”
她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一句,“你们今晚……”
舒云登时应激,“没有!他有事去了……我就先回来了。”
许雯看着她,促狭一笑,“我话都没问完呢,你就这么着急否定?”她摸摸下巴,“我本来是想问你们今晚吃的什么。梁总出钱,餐厅肯定不错。”
“……”
舒云感觉自己被诈了,她慢吞吞走到床边拿手机。
微信里,梁遇臣的头像挪去最上面,已经是半小时前的消息了。
梁遇臣:【回酒店了?】
洗澡前在心里立誓不给他发消息的flag不攻自破,毕竟他是上司,她哪敢真的不回他。
舒云只好打字:抱歉梁老师,刚刚没有看见,我已经到酒店了,您不用担心……
随后一顿,又把“您不用担心”给删掉,点击发送。
她气哼哼腹诽,最好担心死你!
隔了几分钟,梁遇臣才回:【嗯。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四两拨千斤,舒云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再次躺倒在床上,闷闷地吐出一口气,把手机锁屏,扔去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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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梁遇臣没再来过天星。
本来舒云还打定主意不想理他,但这个想法实属多虑,两人压根碰不上面。
后面的工作越来越忙,许雯和周骏又准备把后面半期汇报的盘点版块交给她,届时她也要在天星高层以及梁遇臣面前做一次正式汇报。
每天陀螺似的连轴转,晚上十一点回酒店十二点倒头就睡。那晚隐秘的不开心,也随着工作的充实缓缓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