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最后一天,大家仍在支着电脑灰头土脸地干活。
下午,昏昏欲睡的会议室里,不知是谁冒出一句:“诶?大群里怎么少了个人?谁退群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精神了——
“好像是秦玥玥。她怎么从项目里出去了?在然哥那犯错了?”
“走得好突然啊,现在好项目不多,天星有梁总和然哥带队,资源已经是顶配了。”
“江城组的同事们倒大霉,本来活就多,现在又少一个人。”
……
舒云听着大家的八卦,也点开微信大群。
群成员里,已经找不见秦玥玥的头像了。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没有一点预兆地,走掉了吗?
舒云很轻地眨一下眼,难道是上次自己和她在客户公司吵架的原因?
可……自己都没被炒鱿鱼呢,秦玥玥怎么先被调走了?
她还被梁遇臣训了一顿,她的罪名估计比她大多了吧。
不知是谁又挑起另一个话题,同事们则又不费吹灰之力地转移注意力,仿佛每个人的离开都不足挂齿。
许雯从外面抱了一叠邮件回来,望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人,随后落在她身上:“舒云,你手里工作快结束了吗?”
舒云回神,定睛看一下自己的表格:“正在收尾,后面发给客户确认就可以了。”
“那行。”许雯把最上面一封包装厚实的邮件递给她,“你去给梁总送一下文件吧?香港来的加急件。”
她呼吸一滞,“我、我去?”
“我还得赶赶进度,你不是快收尾了嘛?”许雯说,“帮帮忙啦。”
舒云没办法,虽觉烫手,但也只能接过,“……那梁总现在在哪?”
许雯顿了顿,也是被问住了:“呃,你要不发消息问问?”
“……”舒云两眼一闭,有点想打退堂鼓。
许雯将她脖子一揽,冲她眨一下眼,鼓励她勇敢上:“快问快问,小舒云你是最棒的!”
她提议:“送完后刚好我们这边也能结束,元旦休息两天,晚上大家一起去长江边看跨年烟花秀怎么样?”
舒云不想扫大家的兴,咬咬牙:“那行。”
说完,她点开梁遇臣的微信,踌躇好一会,编辑过去一段话:【梁老师,我收到一封您的加急邮件,从香港转耀城寄过来的。要给您送过来吗?】
十分钟后,他回:【你送过来吧。】
舒云:【您现在是在?】
梁遇臣发了个定位过来,居然显示的是医院。
舒云微微一愣,没再耽搁,收好东西就出发了。
-
南城第一人民医院,舒云下车的时候,天空竟然从云层里洒下一点将落的夕阳,仿佛给沉闷的冬天加了层暖色滤镜。
她按照梁遇臣微信里的指示,去了门诊的输液厅。
明天就是元旦,医院仍旧人满为患,大人小孩来来去去地挤在一块,舒云一边躲避周围撞上来的人,一边寻找梁遇臣的身影。
她本来是有点惴惴不安的,毕竟自从上次他提前离开餐厅后,两人就没再有过交集。
但此刻,她心里只有好奇,她真的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嶙峋孤孑的人坐在忙碌的输液室里的情景。
最后,她在角落,看见了梁遇臣。
男人坐在窗户与人群之间,一身偏日常的大衣,双腿交叠,气质清峻。
夕阳刚巧落在他这里,他左手扎着针,右手则搭在扶手上,掌心向上,低头看落在自己手掌上的阳光,像古代那种漫不经心玩弄权术的帝王。
舒云停在原地愣了愣,被身后要路过的人撞到肩,她才恍惚醒神,往他的方向走过去。
她放慢脚步,梁遇臣却无意间抬眸,眼神相对,他顿了一下,坐直几分。
随着他调整坐姿,他的面容从阳光下转移到阴影里,失去光线,眉眼却更加深邃清晰起来。
舒云一时看出神了,好半天才挪动脚步过去:“梁、梁老师。”
“嗯。”他语气不咸不淡的。
舒云看他两边并没有多余的空位,也不准备坐了,倒是他清了清嗓子,转向邻座的一位陪小孩来打针的阿姨。
“阿姨打扰,您能往左边再挪个位子吗?”梁遇臣目光转向舒云,“我同事来了。”
阿姨一听,看见他们俊男靓女,眼睛都亮了,忙不迭让了让,“哎!好好!你们坐你们坐!”
中间挪了空位出来,梁遇臣道谢:“谢谢阿姨。”
“不谢不谢。”
舒云本以为是自己坐中间,可下一秒,梁遇臣也跟着往左挪了一个,把宽敞安静的角落留给了她。
“坐吧。”他声音有些哑。
舒云抿了下唇,也赶紧说了声“谢谢阿姨”,摘下书包坐到梁遇臣身边。
阿姨笑得合不拢嘴,眼神在两人之间打量:“哎呀没事,小姑娘小伙子真客气。”
她垂着头不敢应声,倒是梁遇臣没什么含义地牵牵嘴角以作回应。
舒云心再次跳动起来,直到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她一下抬头。
梁遇臣看着她:“文件。”
“噢噢。”她赶紧拉开书包,把文件递到他手上,连余光都不敢与他对视。
梁遇臣没管她,拿走几秒又再度递回,似笑非笑:“麻烦帮我拆开。”
“……”舒云看眼他那只扎针的手,认命接过,哼哧哼哧帮他拆包装。
几分钟后,她再度交给他。
梁遇臣将文件放到腿上,依旧递了只手过来。
舒云隐隐感觉到他似乎在捉弄自己,但又找不到证据,于是蹙起眉头,几分疑惑地出声:“难道还有什么吗?”
“笔。”他转回眸子看向她。
他瞳孔清黑,桃花眼上一道褶,倒是没多少病态,只是嘴唇有点泛白,也显得整个人没什么气色。
医院的座椅靠得很近,两人几乎是手臂挨着手臂坐的,他这样看着自己,她都能看见他眼底自己的模样。
舒云心漏了一拍,登时蔫气,乖乖翻出笔,三分气愤、七分忌惮地摁到他手上。
他一定是在捉弄自己!一定是!
梁遇臣看她不吭声地别过脑袋,倏尔就笑了。
舒云手肘抵在扶手上,看窗外孤直枯落的梧桐树,好一会儿,才默默转回来坐好。
她看见周围的人都拿着一次性的纸杯喝水,她舔一舔嘴唇,也有点渴了。
她回头看眼梁遇臣,他依旧跷着腿,腿上搭着翻开的文件,一边勾画一边浏览,目光锐利而冷淡,看不出丝毫病弱的模样。
若不是他手上还扎着针,她真的会以为他现在坐的是自己的办公室。
她目光从他俊朗的眉眼移到鼻梁,最后落在他嘴唇上。
他嘴唇很薄,唇形也好看,舒云细细看着,辨别着是否干枯,进而判断自己要不要也去给他倒杯水。
梁遇臣被她盯不下去了,一下抬头,面上还带着处理公务时的凌厉,但对上她小动物一样滴溜溜的眼睛,又莫名没了脾气。
舒云冲他笑了一下:“梁老师,您有什么病啊?”
说完她又觉得这话好像有哪不对。
梁遇臣收回视线,继续看文件:“风寒。”
“那个……您想喝水吗?我看其他病人都有,我去给您倒?”舒云跟着歪一下脑袋,试探着问。
梁遇臣放下笔,他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吃吃喝喝,但目光落在她脸上,到嘴边的拒绝又说不出口。
“好。多谢。”他说。
“应该的。”舒云点头,放下书包起身,脚步轻快地跑远。
不过五分钟,他视线稍暗,她端着两杯水过来,递给他一杯。
梁遇臣微顿,接过:“谢谢。”
温热的纸杯让他从工作里短暂抽神,他目光看见她圆润干净的指尖,小姑娘站在铺满夕阳的地板上,她发梢染上金色,仿佛一朵随时将要起飞的云。
舒云见他接过了纸杯,便又坐去位子上,从包里拿出电脑,继续自己的办公。
梁遇臣看了她片刻,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二十多分钟后,他签完所有要签的字,抬头,看眼她打开的网页,似乎是个ppt模版的下载网站。
他挑眉:“在选PPT?”
“嗯,雯雯姐和骏哥说,后面有个和天星高层的工作汇报,他们想让我负责盘点的板块。”舒云视线黏在网页上,她看得眼花缭乱,根本分不出目光去看他。
“所以在幻灯片上下功夫?”梁遇臣淡淡问。
“……但至少要好看吧?”
“工作汇报不是你们的小组作业,”他缓声,“展现你的进度、结论以及发现的问题就足够了。好不好看都是次要。”
舒云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知道呀。但我就喜欢选漂亮的。”
梁遇臣默了一瞬,忽而觉得她胆子比之前大了不少,悠悠开口:“选了也没用,到时候会替换成华勤统一的模版。”
“……”舒云抬头看向他,嘴唇抿直,一对酒窝若隐若现,表情似幽怨似嗔怪,“您怎么不早说。”
话落她才感觉有所不妥,连忙收了表情,抱歉地笑了下。
梁遇臣眯了眯眼,没说什么,只转回视线,良久才接话:“你挑个幻灯片跟点菜一样,我哪敢打扰。”
他这套正话反说,舒云摸摸鼻子:“我知道错啦……”
梁遇臣笑了笑,将她的笔还给她,“谢了。”
窗外的夕阳缓慢拉长,最终消散黯淡,窗外的路灯广告牌渐次亮起。
因为刚刚梁遇臣那番话,她也懒得挑模版了,直接白板开始。
梁遇臣往后靠了靠,望着吊瓶与天花板,听着她安静的打字音,竟莫名觉得解压。
她仿佛一沉入工作就能散发极强的屏蔽力和钝感力,偶尔两人胳膊相撞,她也毫无察觉,视线胶在屏幕上,两只手飞快地打字。
梁遇臣细细看了看,她竟然用的五笔,打起字来快速又熟练,只要思绪不卡,很少有需要反复修改的地方。
他也不打扰她,翻翻文件、喝喝水,有些惊讶自己变成了那个闲人。
七点的时候,她的PPT收尾了,梁遇臣最后一瓶点滴也快结束。
护士过来抽针,舒云站起身让了让位置。
她习惯性问:“医生,请问我们明天还要来吗?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明天不用来了。饮食清淡注意保暖就可以了。”
“好嘞,谢谢医生。”她礼貌一笑。
等护士抽完针走远,舒云才转身关电脑。
收完东西抬头,却对上梁遇臣深黑的目光。
“嗯?”她眨眨眼,歪歪头回望他,不知他在看什么。
梁遇臣不动声色挪开视线:“没事。走吧。”
他站起身,纸杯里还有没喝完的水,已经凉了,但他并不在意,拾起来一饮而尽,仿佛要用这凉度平息什么似的,手背上的医用棉贴也撕下来扔进垃圾篓。
“您不再贴一会儿?”舒云问。
“不用。”他说。
梁遇臣拿起签完字的文件,舒云不好意思让他拿,便说:“我帮您装着吧?”
“你拿你自己的。”
“噢,好吧。”她话语里似乎还有点遗憾。
梁遇臣扫她一眼,她这样瘦,肩上的背包却装着电脑、记事本,以及一切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其实很想替她拎过来,就像上次一样。
可手几次要从兜里抽出来,又无声顿住。
两人走出医院,冬日晚风灌进怀里,迎头就能看见跨年之夜云层里的寒星。
梁遇臣身高腿长,先两步下了台阶,他从大衣兜里掏出车钥匙抛了抛:“跟我走?”
“去哪?”舒云慢半拍地抬头。
“你不饿?”他回头。
舒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胃: “好像有点儿。”
他牵牵嘴角,像是对她笑了一下,“那刚好,一块儿吃饭?”
“……”
她现在从他嘴里听见“吃饭”两个字都有点ptsd。
舒云回想起那晚自己狼狈的处境,警惕地站住脚,一副很不信任的模样看着他。
梁遇臣手抄进兜里往前走,发觉她没动了,便也跟着停下。
清透的寒风里,男人站在微凉的路灯下,半扭着头看她,夜色幽深如墨,霓虹却星星点点,为他眉眼染上一抹温和的色彩。
“放心。”他莞尔,“这次不会再扔下你了。”
第18章 积雨云
[大桥上散落的烟花是他眼底的余温, 亦是我心里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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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梁遇臣带她去的地方在玄武湖边上,不远就是鸡鸣寺。
他找位置停了车,两人步行过去。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刚打完针的病人, 走路姿态挺拔、脚下生风, 两手抄在大衣兜里,走在现代汽车与明城墙之间,在夜幕与灯光的侵袭下显得人深沉而幽长。
舒云第一次来这边, 觉得哪哪都好看, 不知不觉总会落在他身后。
梁遇臣也不催促, 只在拐弯的时候回头看她一眼,等她跟上,两人再度并肩。
他回头望望车流, 提醒说:“看着点车,别仰着头不看地儿。”
“知道啦。”舒云拍几张夜景也收了手机,晚风把她手指都要吹掉了。
她裹着围巾跟上他的脚步, 最后两人进了家隐蔽而私密的酒吧。而且还需要过一层安检。
舒云看见酒吧的logo墙, 即便做了南城基调的融合, 更加民国复古风, 但她还是记得, 这是上次姚少池请客的那个酒吧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