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不是瞎说,裴灯随手一抹在陆谨额头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什么古时图腾,后来匆忙擦了一下也没擦干净,配着陆谨的俊朗眉目看起来有种别样美感。
陆谨拿他没办法,等裴灯啃完大鸡腿,食堂里的人几乎都走空了。
他们两个坐在角落窗户边,裴灯拿着湿巾一点点地帮陆谨仔细清理掉额头的痕迹,陆谨就这么看着他,被裴灯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你不要这么看我……”裴灯小声说,显得有点底气不足的样子,“我觉得不好意思。”
陆谨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划过裴灯的掌心。
等陆谨额头的金粉彻底清理干净,裴灯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霄霄,你早上课间的时候干嘛不让同学帮你擦了?”
陆谨的额头被他擦得微微泛红,他对着玻璃反光检查了一下,确认这回是真没什么痕迹了才作罢,回头瞟了裴灯一眼,“你不想负责?”
裴灯连连摇头,“负责负责,一定对你负责。”
总之,这幅画作顺利通过了桑柔的审核,作为正式参赛作品提交,裴灯原本天天紧张着参赛这事,在提交了作品以后就松懈下来,倒是放松不少,之前没日没夜构思和赶稿的日子过去,生活重新又步上了正轨。
周末时,裴灯和陆谨去市体育馆打球,周鹤原本也要来,不过家里临时有事走不开,于是他们便把打篮球改成了羽毛球,裴灯最近热爱一切需要蹦蹦跳跳的体育运动,他比上学期又长高了三公分,正指望着继续往上蹿,每天都吨吨吨地灌牛奶,食堂窗口打饭的阿姨都认识他了,裴灯往窗口一站,都不用说话,阿姨就直接拿一盒牛奶递给他,十分默契。
周末的体育馆人很多,他们去得早,占了个有利场地,做过热身以后就开始打球,没一会儿旁边来了人,找不到场地,于是问能不能和他们一起打。
陆谨对此无所谓,裴灯同意就行,于是那一男一女就加入了他们,仍旧是一对一,三颗球罚下场的规矩。
陆谨见裴灯兴致正高,于是故意不着痕迹地让了球自己下场,坐在一边歇息。
裴灯先和那个女孩子打,对方是刚开始接触羽毛球,十分生疏,裴灯还没怎么摆出架势来呢,她就自己犯规下场了,裴灯赢得轻轻松松,便开心得冲陆谨直笑,“我还是很厉害的。”眼睛弯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陆谨一手拿着矿泉水瓶灌了两口水,一手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女生下场以后,和她同行的男生上场了,对方摘下头顶的鸭舌帽丢到一边,冲裴灯抬了抬下巴,“可别让我输得太惨啊。”
裴灯在陆谨面前是爱翘尾巴的,可在外人面前就不一样看,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才就是运气好。”
那男生笑了笑,没说话,抬手就开始发球。
陆谨原本没在意,不过在场边眯起眼睛看了片刻,觉出了不对来。
和裴灯那种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单纯想运动一下不同,对方明显是借着球技故意压着裴灯打,想要在女伴面前显摆,于是故意打出那种拉长线又刁钻的球,让裴灯能接得到,却又必须跑遍全场,还得奋尽全力才能把球打回去。
每打几个来回,那个男生就会往场边坐着的女生看上一眼,等着换来对方的叫好和鼓掌。
唯独裴灯还没意识到,傻乎乎地满场跑来跑去。
陆谨拿起放在脚边的羽毛球拍,轻轻掂了掂。
小情侣谈恋爱他管不着,男生想在女朋友面前显摆他也无所谓,可拿着裴灯做筏子,陆谨却觉得没法忍。
他冲裴灯勾了勾手指头,累得气喘吁吁的小兔子冲对面的男生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蹦到他面前,“呼……我好累,霄霄你来打会儿吗?我都想下场了……”
陆谨接过他手里的拍子让人坐下,把手边的矿泉水递给裴灯,“水我拧开了,你喝点歇口气,我上场打一会儿。”
“嗯嗯。”裴灯接过水就灌了一大口,眼下他累得不行,纵使陆谨不说,他也打算要下场了。
陆谨上了场,活动了一下手腕,对面那个男生见他年轻,想着这人刚才还输给了裴灯,还以为他和裴灯的水平差不多,并没把人放在眼里,心里还盘算着,这个人要高不少,那他就把球往矮了打。
然而,陆谨一发球,那个男生就知道遇上硬茬了。
陆谨的发球又猛又狠,男生接球时都能感觉到握拍的手腕猛地一震,他只能先把球借住打回去,至于往高了往矮了打,眼下都顾不上了。
陆谨打球没那么多花花架子,也没有要吊着这个男生打的意思,很快就让对方丢了两颗球。
裴灯坐在一旁鼓掌,“霄霄你好厉害!”
陆谨唇角微弯,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不过他好像有点明白刚才那个男生的心理了。
话虽如此,陆谨还是没吊着人打,干脆利落地把对方罚下了场。
男生明显是长了教训,下场以后有点蔫,倒是旁边还有围观他们打球的,看了这一场下来都有些手痒,也跟着加入了他们打球的队伍。
陆谨抽空看了场边一眼,裴灯坐在休息椅上,正认认真真地看他打球,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在半空中撞上。
这是冬末初春,三月才刚刚在日历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所以日头还带着冬日最后的含蓄,阳光明晃晃地落下来,并不刺眼,但却在人眼中溅起细碎的火花。
裴灯弯起眼睛冲陆谨笑,陆谨便也回他一个笑容,打球太久,他口干舌燥。
干脆丢了拍子下场,那个急于在女友面前显摆的男生终于再次找到机会上场,这次却不敢再压着人打了,生怕被人反杀,更丢面子。
来体育馆锻炼的不乏业余精英,有一对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和老奶奶打起球来无人能敌,两人跳高快跑都没问题,比场上的年轻人还厉害。
裴灯看得津津有味,陆谨轻轻撞了他肩膀一下,“我去放个水,你乖乖坐这儿别动。”
裴灯一颗心正牵在老爷子打出的球上,“嗯嗯啊啊”地胡乱答应着,回过神来后忍不住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会走丢?”
陆谨绕了个远路,去了体育馆侧门的卫生间,那还是之前和高启过来打球时对方带他去的,一般是体育馆值守的工作人员使用,要干净整洁得多。
他在水台前洗手,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低声讨论——
“……我都跟家里人说好了,你跟我回去……”
“奶奶会生气……”
“……不会……她脾气最好……”
“……到时候住一起……”
陆谨向来不关心旁人的事,但这声音实在耳熟得过分。
他慢慢走出洗手间,看到空旷的走廊尽头有两个拥吻在一起的男人,他们站在墙角,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落不到他们身上,角落被隔出了一块阴影。
饶是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那两道交织在一起的身影时,心头也是一震。
那是夏时和高启。
犹豫了一瞬,陆谨不动声色地退回了洗手间,好在夏时和高启也没待多久,听到两人离去的脚步声,他又等了一会儿才走。
陆谨回到广场上,裴灯刚好又和人打完一局下场,运动过后的少年双颊红扑扑的,鼻尖还挂着汗珠,他随手抹掉,冲陆谨笑出一口白牙,“我以为你掉厕所里了,准备捞你去。”
裴灯的发梢也被阳光染成了淡金色,几滴汗珠缀在刘海上,欲落不落。
陆谨随手撕开一包湿巾,下意识地抬手想给裴灯擦汗,但方才撞见的一幕蓦地在脑海中闪现,他伸出去的手停了一秒,转而把湿巾放到裴灯手中。
“擦一擦。”
裴灯并未意识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小小疏离,接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今天这一场打下来,我又能长一公分。”
他满场蹦蹦跳跳这么久,累得不行,下意识地就往陆谨身上靠,一手勾着他肩膀,软乎乎地抱怨,“不过这一下午可累死我了……”
陆谨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倒是裴灯单手揽着他肩膀歇了会儿,自己去旁边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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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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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体育馆无意中撞见的一幕,陆谨并未对任何人提起。
关于同性恋,他以往在一些书籍上也看到过,但从未深入了解过这个群体,更没想到自己的亲人会是,夏时这些年一直在家里说他不打算结婚,以后也不会有孩子,家里人都当他是开玩笑,谁能想到是真的?
陆谨虽然没对外人说,但他心中到底是藏了事,裴灯和他发消息时都担忧地问陆谨是不是觉得不舒服,被他搪塞过去,直到在医务室遇上夏时的时候都有些神情不自然,夏时不知究竟,还以为陆谨是不舒服,嘱咐他去后面的休息室歇一会儿。
“我听奶奶说你最近在赶高三的进度了?你真的不打算保送?别把自己绷太紧,你已经很优秀了。”
陆谨被他按在椅子上坐着,犹豫片刻,开口道:“高老师……”
“高启?”夏时盯着手里的病历本,随口道:“对,那也是个非人类的,刚上高中就研究什么第一定律第二定律,名字我都背不全。”
陆谨抬眼望过去,夏时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大约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提到高启时,眼里总是蕴着笑的。
陆谨便不再说话了。
裴灯最近也忙得不行,高一下期,课业渐渐加重,为了让学生们在决定分科前看清楚自己的文理优势,每科老师都使劲浑身解数,除了随堂测验还有每周小考,光发下来的试卷就厚厚一摞,即便是尖子生也要暗暗叫苦。
裴灯照着陆谨教他的方法,一些常做的套路题就只写关键得分点,试卷做完后再照着老师讲解专攻弱项,不过连续这么小一个月做题下来,也是有点绷不住。
在忙碌的间隙,桑柔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的作品一路突围,进入了总决赛,如今正在大赛官网首页挂着。
“真是出乎意外又意料之中!”桑柔眼睛亮晶晶的,轻轻拍了拍裴灯的肩膀,语气中满是欢喜。当初裴灯把作品交上去的时候她就觉得眼前一亮,但也知道这个重量级的比赛会有多少优秀的作品,因此也不敢在裴灯面前夸得太过,唯恐最后竹篮打水,反倒叫学生失落。
而今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能进入总决赛,前三名中就一定会有裴灯的一座奖杯,为此美术社还专门拉了个横幅,红底白字写着恭喜我社裴灯同学入围总决赛。
裴灯越看越不好意思,周鹤倒是犹嫌不够,“这个是暂时的啊,等小灯你比赛排名出来了,学校给你拉一个大的横幅,挂在校门口那种!”
裴灯一听更是连连摇头,他不是什么爱出风头的性子,想想周鹤说的那个画面就觉得十分头大,却听周鹤又说:“就跟大佬一样,他每次拿个什么大赛的奖,学校都给挂横幅。”
虽然后来陆谨也嫌太招摇,私下找老师谈了谈这个事情,这挂横幅的事情才渐渐少了。
裴灯想到陆谨的名字被挂满全校的场景,却只觉得有趣,正要说话,没忍住先打了个喷嚏。
初春的流感,蔓延得比八卦更快。
校医室里很快就排起了队,夏时盘点库存的感冒灵都快告罄了。
看着裴灯鼻头通红地走进校医室,夏时扶额苦笑,“又倒一个。”
裴灯自己也苦笑,他原本以为自己就是稍微有点着凉,谁知道这次的流感来势汹汹,不过小半天时间而已,他就连咳嗽带鼻塞了。
“不过夏医生你怎么说‘又’?”裴灯鼻子还堵着,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闷闷的,倒是更显得软和。
夏时笑着指了指旁边的隔间,“瞧见没,你陆学长在那边挂水,估计这会儿睡着了吧。”
裴灯喝完一杯冲剂走过去,果然瞧见陆谨正躺在病床上睡觉,他手边还摞着一叠试卷,裴灯扫了一眼,全是高三的冲刺试卷。
“这么辛苦……”裴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替他把试卷收起来放在一边,陆谨原本就睡得不熟,察觉到身边有响动,立刻睁开了眼睛,打算坐起来。
裴灯还以为是自己把人闹醒了,十分愧疚地将人往回按,“你快睡。”
“感冒了?”陆谨听见裴灯闷闷的声音,又瞧见他通红的鼻尖,“怎么闹的?”
以陆谨如今的资历,拿下明年的保送生资格绰绰有余,但目前保送名额的几所大学都不是陆谨最心仪的,他想去南大天文系,为此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也值得。他找父母谈过这件事情,如果明年保送没有南大他会放弃资格参加高考,陆家父母自觉对儿子亏欠良多,几乎从来不会反驳他的意见,更何况儿子如今想着上进,做父母的哪有拦着的?
他们便亲自出面找了几位朋友,从现在开始就以高三的强度开始训练陆谨,只希望孩子能得偿所愿。
但与此同时,陆谨本身的课业也不能落下,因此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连和裴灯都多是在微信上聊天,少有碰面。
裴灯看了眼时间,离晚自习还早,他索性在旁边坐了下来,“你怎么好意思问我,你都挂水了。”
“我这是意外。”
“那我也是。”
“……不准学我说话。”
“是你不要学我说话。”
大概生病会让人变成小孩子,总之两个人为着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斗嘴了小半天,到最后裴灯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又望了一眼陆谨挂着的水袋,才去了一小半,大约是下午一下课就来医务室了。
“你还没吃饭呢吧?”
陆谨眨了眨眼睛,轻咳了几声,看起来倒是难得的虚弱模样。“没胃口,吃不下。”
裴灯有点急了,“那不行啊,你这饿着多难受。”
“我这样也进不了食堂。”陆谨意有所指。
裴灯立刻站了起来,“我给你买。”他还从未见过生病的陆谨,好像这个可靠的兄长因为生病而一下子成了需要被人照顾的小朋友,令他下意识地想要把对方照顾周全。
——分明他自己都还是个被亲友照顾的小孩子。
裴灯生怕待会儿买回来东西陆谨不肯吃,于是又掰着指头给他数食堂里清淡的菜品,“小米粥,香菇包,排骨海带汤,清炒时蔬……你更想吃什么一点?”
“喝一点小米粥吧。”陆谨说。
“那再配一点炒时蔬下饭?我给你带食堂新出的小包子好不好?不油腻的。”裴灯耐心地问。
陆谨失笑,裴灯真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在哄了,“好。”
裴灯这才走了,眨眼又跑了回来,把那一摞试卷放得远远的,“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不准做题。”
陆谨没说那一摞试卷他已经做完了,只是认真点头,“好,不做,等着你的小米粥。”
“哎!”裴灯这才弯起眼睛笑开,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