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灯却很用力地摇头,像是怕自己摇轻了就是在否认陆谨的话似的。
“你懂得好多!好厉害!”末了裴灯又感慨,“所以霄霄,你想好了以后要读天文相关专业了啊,南大好远……”
他一早便知道陆谨心属的是南大天文系,还曾听老师惋惜过,说以陆谨的实力本可以保送Top1的最高学府。但裴灯并不觉得这是件令人遗憾的事,相反,他觉得若是陆谨能够入读自己喜爱的专业,以后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那才是人生幸事。
陆谨早早就定下了自己的目标,也遇到过亲友师长劝说他应该去读更热门更赚钱的行业,但他都只是听过便作罢,对于自己的梦想十分坚持,此刻听裴灯这么说,却不知怎么有些紧张起来,追问道:“为什么说南大很远?”
裴灯转头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天花板上的星座图案,亮晶晶的,“对呀,我想去国美……和南大离得好远。”他伸手夸张地比了一个距离,“一北一南。”
听他这么说,陆谨却松了一口气,愉悦地笑了,“没关系,你乖一点,我来看你。”
裴灯瞪他,“怎么不说你自己乖一点,我就来看你呢?”
陆谨这次意外地好说话,他回望裴灯,认真地说:“好,那我乖一点。”
此刻裴灯回想起陆谨当时的神情,耳朵不知不觉地开始发热,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那会儿是怎么回答陆谨的了,是说了“好”还是让他“再乖一点”?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傻乎乎地看着陆谨,一面因为和他对视而觉得心跳加速,一面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就好像陆谨的眼睛像是清澈的湖水,叫他看一眼就要溺毙其中,却心甘情愿地不想上岸。
“……小灯泡?裴灯!”
同学用力在他眼睛前晃了晃手,这才把裴灯的思绪给唤回来。
“唉,小灯泡你就好了,听说你想读美术生?那也不用特别纠结文理分科。”
裴灯笑了笑,“我也纠结过,不过我更喜欢文科。”
“总觉得像你这样知道自己喜欢哪科的好棒啊,我也不知道喜欢哪个,更不知道该选哪个,成绩都差不多,我亲戚说选理科以后好就业……那就理科吧。”对面的同学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拿在手里的薯条好半天也没咬一口。
陈俊阳趁机拿走对方面前的番茄酱放到裴灯面前,“小灯泡啊,没准以后咱俩还能分到一个班级,要是运气好,还在一个寝室就好了。”
陈俊阳的嘴显然是如他自己所说,是暑假期间去庙里开了光的,晚饭后分班表就上传到了班级群里,裴灯如愿分到文科,且因为高一进步神速,分到了文科一班,陈俊阳和他同一个班。
第二天正式开学,教学楼前的公告栏贴出了分班表,虽然有电子档可供学生下载查看,但不少人就是喜欢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看表找人的感觉。
“不是已经知道咱们班有哪些人同在一班了吗?怎么还要在这儿看?”
“这不一样,班级群里的只能看我们以前人分去了哪儿,这个公告贴的是新班级的全员情况,我要先心里有个数。”陈俊阳嘿嘿一笑,“你在旁边等我会儿,我马上就看完。”
裴灯不知道他又不是班主任,要有个什么数,只好挤出人群外,靠在护栏上等他。
陆谨从公告栏旁边经过,就瞧见裴灯跟只等着被领养的小兔子似的趴在护栏边上。
他冲裴灯招了招手,裴灯双眼一亮,拔腿跑了过去,“霄霄,你们下课了?”
陆谨今年升入高三,比他们返校时间提前了两周,早就开始上课了。
陆谨打量着小半个月未见的人,伸手在裴灯发梢勾了一下,“这么长了还不剪?当心教导主任拿剪刀给你全剪了。”
因为校规要求,所以青山高中的男生都只能留板寸这个十分检验颜值的发型。每次开校时,各个年级的年级主任都会拿着一把理发剪各个班级串门,在剪秃了五六个男生以后,青山再没有出现过不符合要求的发型。
陆谨的手掌在裴灯头顶划了一个圈,语气淡淡的,却带着藏不住的戏谑恐吓,“到时候你只能剃光头了,小和尚。”
裴灯捂住脑袋,回瞪他,“你是小和尚的学长,所以是老和尚。”
陆谨失笑,又被前方的同学招呼他赶紧跟上,只得抓紧时间轻轻捏了一下裴灯的耳朵尖,似是无意地夸了一句。
“还挺可爱。”
裴灯耳根发红,结巴着反驳,“你,你夸我帅不行吗?”
“行,小帅哥,你不是说你们今天重新分寝室吗?到时候要不要我帮你搬东西?”
裴灯眨眨眼睛,“可是我给不起很贵的出场费。”
陆谨又觉得手有些痒,控制住没再捏裴灯的耳朵,“免费劳力,行了吧?”
“那行。”裴灯乐了,“你要跑快点知道吗。”
陆谨作势揍他,裴灯却仰着头毫无惧色,因为知道陆谨肯定是吓唬自己——
果然,看起来气势汹汹的人最后只是轻轻伸手在发梢抚了一下,仿佛力道再重点都会拍疼裴灯似的。
陈俊阳终于研究完了一班的花名册,他从人群中挤出来,找到裴灯,兴致勃勃地告诉他——
“我有预感,这回我怎么也能在班级十大帅哥里占个前十。”
第二天正式开课,裴灯直观地感受到了陈俊阳所说的“十大帅哥能占前十”是什么意思,一共四十人的班级里只有十个男生,几乎满教室都是女娇娥,十个男儿郎被群花环伺,显得格格不入。
连冯群走进来都忍不住笑,说他们这个班男女比例失调得太过严重,“我带了这么多届学生,你们真的是我带过最男少女多的一个文科班。说真的,以后参加校运会的男生项目可能都得每个男生报两个才行。”说罢他环视班级一圈,“这样吧,先检验一下各位小伙子身体素质如何——就你们十个,带上小拖车,去教务处领新书。”
领书、打扫教室、搬寝室……大半天忙活下来,裴灯觉得自己腰酸背痛,同寝室友都吃饭去了,他还趴在床上不肯动,“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陆谨冷漠无情地让他起开,“过去点,别碍着我。”
“霄霄,你好冷漠,好无情,好……”裴灯身体是累着了,嘴巴可没累着,哔哔叭叭地控诉陆谨,后者气笑了,“合着我不是给您老铺床是吧?”
说罢,干脆顺势拉起床单一角将裴灯整个儿罩在了里面,裴灯立刻像一尾离了水的鱼挣扎起来,两人打闹之时,陆谨也被他扯到了床上,两人靠得极近,呼吸几可相闻。
裴灯原本还笑嘻嘻地抓着陆谨的衣领想把人往下拉,对上陆谨的视线却忽然顿住了,对方的眼神灼热又专注,只映出了裴灯一个人的身影。
“我……我……”
裴灯一下子没来由地心慌起来,他很想躲开,却被陆谨捏住了下巴。
陆谨的力道很轻,似乎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做,因此刻意放轻了力道,只要裴灯有一点点想要挣脱的意图,他就会立刻松手。
可裴灯却不再挣扎了,他安静下来与陆谨对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看起来简直就是任由对方施为。
两人都没说话,寝室里一时间安静得过分,良久陆谨才咽了口唾沫,他一寸寸地往下低头。
裴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好像应该躲开,可是他不想躲开——
“快躲开!洒你身上了!”
走廊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像是有学生提着的水打翻了,引起一阵喧闹,这阵吵闹声让寝室里的两人如梦初醒,陆谨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翻下来,甚至不小心在书桌上磕了一下,裴灯光听那声音都觉得疼,可陆谨却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胡乱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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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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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灯泡,最近怎么不见你和陆谨学长一起玩了,你俩吵架了?”
陈俊阳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谁知裴灯却像是被他问住了似的,一下不说话了。
“真吵架了?”
陈俊阳有点吃惊,连作业都不做了,轻轻把凳子往裴灯的方向挪了一下,悄声问:“为什么吵架啊?陆谨学长不是还来帮你搬寝室来着?”
裴灯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他停下笔,捏着笔帽轻轻敲着下巴,“但是,我还没说什么,他怎么就跑了啊?”
“啊?”陈俊阳听得莫名其妙,却见裴灯自己陷入了沉思,一个人闷着头自言自语,“对啊,是他不让我的动的,为什么是他跑啊?”
裴灯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尽管他从未接触过感情,但心里是模模糊糊有那么一些念头的,比如他其实知道自己和陆谨有时候亲昵得过分,他也知道自己和陆谨呆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快乐是和别的朋友相处时不一样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猜得到那天陆谨盯着自己想做什么。
如果不是有人在外面打闹,陆谨是不是——
但是没有这种可能,陆谨甚至扭头跑了,一句话也没说,平时睡前的互动消息没有了,课间偶尔的零食投喂没有了,晚自习的开小灶没有了……也是直到这时候,裴灯才觉得高中部的校区大得出奇,居然连一个人都遇不上。
遇不上就遇不上,又不是自己先跑的。裴灯心里憋着一股气,就这样,一个有心避开,一个有意赌气,竟还真就显得生分了起来,连陈俊阳都看出了不对劲。
他实在想象不出裴灯和陆谨闹了多大矛盾,在陈俊阳看来,裴灯性子软和,轻易不和人红脸,至于陆谨——陆谨压根就不屑于和人起争执。
“这个……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陈俊阳刚起了个头,就被裴灯控制不住的笑声打断了,他只好调转话头,“你俩不打算和好了?”
裴灯手里的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当然要和好的,但是这次是霄霄做错了。”
——所以也要他先来道歉才对。
陈俊阳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迟疑道:“啊?那大佬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裴灯却已经想好了,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了面前的阅读理解,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面子很重要吗?”
这话着实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在里面,显然也是笃定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陈俊阳听得直乐,大概清楚这俩人之间没什么了不起的大矛盾,于是转头去复习自己的洋流了。
结果这信誓旦旦拿捏腔调等着对方先低头的小朋友自己先忍不住了,晚上回寝室以后,躲在被窝里悄悄给陆谨发消息,也没说别的,就发了一只探头探脑张望的小兔子表情包。
结果一直等到睡觉熄灯,他都没收到陆谨回复的消息。
裴灯心里记挂着这事儿,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一时梦到那天在寝室里时陆谨用力地抱住他,一时梦到周鹤告诉自己陆谨早就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删掉了,一时梦到自己去找陆谨,陆谨却从他身边径直走过恍若不识……这一晚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梦扰得裴灯心里也不安起来,甚至一早没等到起床铃响就醒了,他怕打扰同寝室友,也没起来,只是躺在被窝里悄悄点开和陆谨的聊天页面,两人之间上一次对话还是搬寝室那天,陆谨说已经在宿舍楼下等他了,他很开心地给陆谨回了消息说马上回去,然后一路小跑赶在第一个冲回了宿舍。
接下来就是一大段时间的空白,直到现在,界面上仍然只有裴灯那一个小兔子表情包孤零零地停留。
裴灯没来由地觉得不安起来,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节 课大课间,他终于忍不住了,抓紧时间往高三教学楼跑去。
周鹤已经和同批艺术生去青山市郊区的一所集训学校上课了,裴灯也不认识陆谨班里其他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去问了靠窗坐着的一个女生,对方还记得裴灯,倒不是她记性太好,主要是她和陆谨同班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陆谨对人这么温柔体贴,不仅没了洁癖让人随便坐自己的位置,还怕对方冷了脱自己的衣服给对方披上,当时可是惊掉了全班一半人的下巴,对裴灯的印象难免要更深刻些。
此刻听裴灯问起陆谨去向,她也没有隐瞒,起身指了指对面的实验楼,“大佬去那边特训啦,他放弃了保送名额,所以作为明年高考重点对象培养。”
裴灯一早便知道陆谨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南大的,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吃惊,只是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不由得冒出来一分酸涩,这又不是什么机密,陆谨为什么不和自己说?
裴灯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走出了高三的教学楼,听到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划过头顶,他抬头,见是不远处树丛中的鸟群掠过。
但就是这么随意一看,裴灯忽然觉得头顶的天色变得有些奇怪,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瞧见头顶天空出现了一片红蓝交织的光亮,那光芒十分耀眼,裴灯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反手挡了一下,等手再移开的时候,那道光亮便减弱了许多,近似于无。
裴灯左右看了看,长廊和不远处的操场上还有不少学生,但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天空上忽然出现又消失的亮色。
正当裴灯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甚至没来得及给他自我怀疑的机会,脚下的震动一瞬间变得猛烈起来,他能清楚地看到长廊尽头的那株垂柳就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抓住树干疯狂摇动。
课间在楼道里打闹的学生如同潮水一般往楼下拼命挤,操场上的学生惊慌失措四散奔跑,老师们从办公室跑出来疯狂地呼喊着学生的名字,青山市作为低山丘陵地区,迎来了从建国起的第一次地震。
校园广播发出急促鸣笛,从中传出的是被学生们评价为“最冷静的女王”的副校长的声音,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切,却依然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学生们依照逃生指令躲避。
裴灯从来没遇到过地震,当下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他听从副校长的指令跑到了操场空旷处,四周都是惊魂未定的学生,众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无助地张望。
广播里的副校长仍在说话:“……接下来可能还有余震,各位同学一定要保持冷静……”
裴灯茫然地站在操场上,视线扫过面前从楼梯间跑下来的学生,思绪突然一下清明,他想也不想地朝着实验楼跑去,这时正有七八个贴着高三铭牌的学生急匆匆跑下楼,裴灯并没在其中发现陆谨,冲上去就问:“霄……陆谨呢!请问你们看到陆谨了吗?”
后面几个学生闻言都迟疑了一下,领头跑下楼的男生却道:“他还在物理实验室!大家赶紧下楼!可能还有余震!”
一听到余震两个字,学生们顿时又紧张起来,而裴灯根本来不及问陆谨为什么还在物理实验室,在这群人跑下楼的同时,他拉着楼梯扶手借力,头也不回地往上冲。
物理实验室内,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被压在铁质的厚重文件柜下,他后脑勺被撞破,鲜血正一滴滴地往下落,已经积起了一滩可怖的血色。
或许是因为失血,男生面色苍白,眼睛一片通红,双手捏成拳头使劲支撑在胸前留存了一丝喘息的空间,他的嘴唇都在发抖,看得出已经是在尽力压制恐惧了,“大佬……你,你下去……哥们,哥们记你的情了,别,别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