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绸——李九骏【完结】
时间:2024-03-19 14:45:56

  她立刻打开下面的抽屉,果然,书本的最下边有一封信。看看办公室无人留意她,迅速打开浏览,随即脸色大变。
  无心参加讲演会了,她收拾东西匆匆回家。
  到家后母亲正在看日历,3 月 11 号被圈了红色,是她进西角楼的日子,也就是明天,她上去撕掉那一页,沉声说:“妈,特派组查到我和戈亚民有旧,接下来可能要有所行动了,物证必须迅速解决,靠进入西角楼慢慢找寻恐怕来不及了,福贵儿又请假了。”
  顾不上细说,她放下书袋匆匆朝自己的书桌走去,拉开抽屉找东西。
  西门太太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特务竟然查到了你和他……”
  西门一边找东西一边说:“十万火急,只能用上次想到的办法了。”
  “买房?”
  “对。”
  “这是……那个人的意见?”其实西门太太出口前就意识到戈亚民并不知情,女儿明知其为了上次的窟窿倾家荡产,怎会再……?女儿一定把金家卖房的事向戈亚民隐瞒了。
  果然,女儿摇摇头,虽然不说什么,但西门太太也明白了,这次女儿是自作主张了。
  “可是上哪找那么多钱……”西门太太疑惑地看着女儿,试探道,“方丞?”
  西门咬着唇瓣,赧颜,“是。”
  “好!”母亲道,“那你快去。”
  回得太快,几乎透着赞许和期待,这和从前那个教导女儿自立自爱的母亲大相径庭,西门音不适,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母亲。
  她母亲尴尬,说:“我这不给急的吗……甭多心了,你就好好想想,这回能跟方丞拿到钱吗?”
  “能,但是得走最下策,若不是情况这样急,我也做不出这等……不说了,我得赶快走了。”
  西门太太看她如此纠结,不禁狐疑,把她叫住了,问:“音音,你不是要做什么糊涂事吧?”
  想到女儿刚才一进门便急匆匆翻抽屉找东西,于是下意识地看向女儿的手。
  “手里攥着的是什么?”她问。
  西门知道母亲不了解清楚是不会罢休的,于是将手里握着的纸条递了过去,那张纸已经泛黄,一看便有些年头了。
  她母亲打开看了几行便蹙眉了,“你莫非是要敲诈方……”
  意识到这话不受听,收住没往下说,转而苦口婆心道:“音音,你好好跟他讲不成吗?这样子冒冒失失做事,弄得跟女土匪似的,激怒了他怎办……”
  “妈!这不是敲诈,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翻脸……”
  “不是敲诈,那你心虚什么?”知女莫若母,女儿现在有多心虚就有多嘴硬,她还看不出来么。
  她说:“方丞既是提出和你结婚,便是诚心想帮咱们,你好好跟他讲不成吗?”
  “成是成,但时间无法保证,而且……不结婚他是不会答应其他的!”
  西门太着急了,没有时间多筹划,而且方丞之前给她来了个前脚拒绝借钱后脚提出结婚的翻转,叫她实在摸不清机关,也没时间去摸清,总之她就是不能继续拖延了,她收回那张纸条,“妈,您甭管了,我自有分寸。”
  说着匆匆出门,不自觉地把围脖往上拉了拉,遮住了一半面孔,试图遮住内心的不安。
  她到邮政局拨通了上次那个电话号码,先是海东接的,很快话筒到了方丞手里。
  “音音。”他的声音惊喜万分。
  “方丞,我有事要见你。你家在哪儿?”
  “我家……咱家。你在哪,我去接你。”
  “不,我很急,我直接去就行,省得来回耽搁。”
  “那你在哪。”
  “齐化门这里有个邮局。”
  “那里我知道,离纱厂不远,你等着,我打电话给纱厂,让他们派司机接你。”
  她还没应声,方丞就已经挂了,想必是着急给纱厂打电话。
第50章 物证贰
  香山别墅忽然跟打仗一样,仆佣听差忙得团团转。
  明明刚装修好的别墅,又让大家里里外外、角角落落一通检查。
  连狗窝的顶棚都又改了一遍漆面,海东举着大棍子在驱赶树上的一种红脑袋鸟雀,因为长得丑,影响院容院貌。
  风风火火一通忙乱,一个钟头后汽车接近大门口时,才终于消停了。
  西门音第一次来这里,透过车玻璃看到门匾上‘方音墅’那三个字时,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这若放在平时,她必然会停下来,慎重地思考见到方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无奈事情紧急,她顾不得这许多了。
  和昨天不同,今天天气响晴,一丝儿风都没有,方丞浅色毛衣、白色西裤,坐在一楼露台上的白色圆桌旁,闲云野鹤地吃着茶。这里是绝佳的观景区阈,抬眼便是银装素裹的连绵山脉,近处则是清新的英伦田野风庄园,两个人在此谈天说地,不要更浪漫。
  但西门音哪有心情赏景,一下车她便说:“方丞,事关重大,我们进屋说好吗?”
  他家很香,处处雅致,但她一眼都无心看,留声机里低声唱着凤凰于飞,她一耳朵都没听到。
  一进书房,便十分赧颜地递上来一张纸条:“方丞,你还记得这个吗?”
  方丞一愣,看到上面那陈旧、却依然清晰的字迹,“当然记得,契约书。”
  他的声音更加柔和,似是这张纸条勾起万千回忆,他拿过它,看着上面那一行行内容,走到大班桌前坐下。
  “音音,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我们相濡以沫……”
  西门虽有不忍,但还是轻声打断他:“方丞,这份契约你是承认的对吧?”
  “当然。”
  他们在重庆的第二年,摆脱了最开始缺吃少穿担惊受怕的局面,也算是从零到百。而能做到这个局面,离不开两人的精诚协作,方丞以商业才华在外开疆拓土,西门在内全权负责财务让他无后顾之忧,二人相互扶持开导,当然海东跑腿走镖尽心尽力,也是功不可没。
  还清袍哥高利贷的当天,方丞写了这份契约书:他、西门还有海东三个人,将永远绑定利益关系,虽然看似是他在做生意,但实际上是三人在并肩前行,所以三人都是股东,利益共享,风险共担,以后不论生意做到多大,都不可避免地是从眼下这种小打小闹和艰苦奋斗起始的,眼下所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在为未来赚取本钱和基础,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他事业路上的元老级人物。契约约定今生今世,不论将来他生意做到多大,三个原始股东永远享有分红权。
  海东本就不懂分红的意味,出来前又被师父林剑阁交代过:只能帮三爷、护三爷,不许跟三爷学坏!如今听见当股东还得风险共担,就觉得不靠谱,执意不干,只愿当伙计,于是这份契约书上便只有方丞和西门两位了。
  “方丞,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的拿这份契约书来找你,但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借钱的事吗?”
  “十万大洋?”
  西门点头:“我急需这些钱,这份契约书,我还给你,用它向你换十万大洋。”
  她心虚的很,这张纸没有任何中间人或保人,更没有哪条律法明文保护,全凭参与者自觉守约,对方承认则有效,若是不承认,也就无处说理,闹不好还会被世人耻笑是拿旧物挟恩。
  她忐忑地看着方丞,方丞也看着她,其实刚刚看到契约书的时候,方丞甚感欣慰,庆幸自己之前让海东登门拜访,把那些视若珍宝的情信日记等旧物送了过去,这张契约就是夹在那些信件里的。
  西门若非仔细看过,是断不可能发现的。
  她终于不再执拗了,终于还是看了呀!
  方丞可以想见她读那些信和日记时热泪盈眶的样子,不禁动情地说道:“音音,你不用这样,我的就是你的,莫说十万,全拿走都乐意。”
  西门心中略慰,但害怕方丞拖延,她解释说:“当年我走时,并没有带走这张纸,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意这些。这次,如果不是无意中看到又阴差阳错地留下了这一张,我就是想找你兑现也做不到,因为无以为凭……”
  方丞一顿,他粗中有细,细起来比狼都敏锐,听到西门说‘阴差阳错地留下了这一张’,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了。
  留下了这一张?言外之意是……
  他脱口问:“除了这张,别的呢?”
  再细看手里的纸张,契约书的左边有焚烧过的痕迹,显然是从火中救下来的。
  他陡然紧张起来!“西门音……”
  西门音不解,深怕节外生枝,连忙说:“方丞,这张纸我还给你,我这趟来不是兑换分红,而是换钱救急,我就需要十万块,多一文都不拿。我会给你打欠条,将来如数奉还。”
  方丞怔怔地看着那契约书上焚烧的痕迹,问:“别的呢?”
  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已经从之前柔情蜜意的小绵羊变成了深不可测的神鹰!
  “你烧了?”
  他的手有些发抖,西门这才明白了他的关注点,蓦地心虚起来。
  她这个表情让方丞更确定了:“烧了。”
  他们的信、他们的日记,还有……他的,她的,他们的……那么多……爱的见证!
  他悉心呵护七年,视若珍宝、爱不释手,守护千年古董一般小心翼翼,他送过去是为了柔化她的心,她烧了。
  他的表情……西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说:“方丞……”
  方丞拿起那张契约,刺啦一声,撕了。
  西门石化,欲哭无泪。
  但忽然一只行李箱被方丞扔过来,砸到地板上,箱子锁扣大开,哗啦啦,里面的大洋洒了一地。
  “十万!西门音,你……好得很!好得很!”他气得语无伦次。
  目前政府对非正常现洋流通管制严厉,他深知她的用途见不得光,怕她用统一编号的大洋不安全,这几天派人在天津北平察哈尔省四处撒网,今早刚凑够这钢印不同的最后两千块,其余九万八千块都已存入远丞金库,他不知道西门如何使用这笔钱,三吨重的份量,如何运送?如何躲过肃奸委员会的眼睛达成安全交易?本打算今天联系西门音商量,正好她打来了电话,可是……
  西门看着和大洋一起洒落在地的印着方丞签名的现洋提取单,万千思绪纷涌,但她知道不是时候,竭力压下去。她不敢看方丞,含糊同他道谢,然后飞快蹲身下去,抓起那张提现单塞进自己书袋,然后手忙脚乱地将地板上的大洋一把又一把地掬进那只箱子,拉好锁扣,匆匆告辞。
  两千块大洋足有一百斤,实在拿不动也拉扯不动。
  但她怕方丞反悔,索性双手上阵,倒拖着、拼命往外拉。
  小鹿乱撞急煎煎,以至于围巾掉地都没发觉,迅速从门口消失了……
  那个德性,方丞看着是骂骂不得、打打不得,又爱又气。
第51章 恢复更新(第一更)
  朗朗的读书声在教室里回荡着,女学生们认真地随着教员跟读英语单词,唯独苏明托腮望着窗外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教员开始收前日布置的作业。
  “苏明?苏明!”
  一连几声,明才意识到是在叫她。
  “你的作业呢?”
  明愣在当场――什么作业?我怎么不记得还有作业呢?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且一桩比一桩令她惶恐。那目击她吞纸条的愣头青定时炸弹似的悬在脑袋上,尚未想到解决办法,又把西门老师和方丞的情书撒得满街都是,清心女中没有参加上次的游行,暂时还不知道,但那些个燕京北大的学生岂是嘴巴牢的?一想到方音体迟早要蔓延到女中乃至国小,她就吓怕,以至于惶惶不可终日,别说写作业,连绢花生意也没心情做的了。
  “苏明,我在问你话,你的作业呢?”
  直到教员问了第二遍,她才想起昨天的确布置过一篇英语作文,题目是《北平之春》,可她全给忘了。
  “我……忘记写了。”
  关于学习这种事,她一向是掉链子,教员习以为常,也懒得责备她什么。可前排的座位上却传来一声轻笑,明斜眼看过去,又是‘她’,方团!上月才转学来到清音女中的新生。
  班里来新人,苏明一向不在意,可这位方大小姐不对劲,她总是似有若无地针对苏明,不是嘲讽她学习差,就是嘲讽她汉奸娃。苏明自知不被同学待见,况且人家说得也都是实话,所以能忍就忍,尽量不起冲突。可是架不住这位刻意针对,看明忍耐,竟越来越放肆,开口闭口讥讽起明那山西味儿的北平话可笑来,这就别怪本小姐不客气了,牙尖嘴利地怼回去,拿北平话吵架自然是不够用的,索性切换成方言,每每怼得方团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方团是东城方氏家的七小姐,也就是大实业家方丞的庶妹,但明才不屑呢,想我太古苏氏家族昔日之荣光,哪点比你们差!我们家最鼎盛的时候,本小姐作为独生嫡女都不曾这样张狂过呢。
  她本不愿迎战,毕竟自己洒了方团她三哥的情书,正心虚着呢,孰料下课后方团益发起了劲,同数位女生围在一起扯闲篇――
  “海潮哥哥离家出走了,被逼的。”
  “怎么回事?他不是要成亲了吗?”有眼力见的女生给方团搭台子。
  “成哪门子亲啊,退婚不成被迫逃婚了!好好的人,搞得背井离乡,都是让狗皮膏药给逼的。”
  方团天天三句不离林海潮,明怎会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敌意是因何而起,但吵架发挥不好太让她内伤,她决定暂不发作。
  此时,另一个同学说道:“那家人真是无赖,人家都不愿意了,还要缠着不撒手。”
  只听方团在教室当中,且走且高声道:“汉奸呀,可不就是无赖么!”
  嘿!猫还有摸不得的痒痒肉呢,明这下忍不住了――
  “甭叽叽歪歪,想嫁林海潮你就直说!”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方团一时下不来台,柳眉倒立:“你胡说八道什么!”
  明尽可能字正腔圆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你装模做样地关心别人婚事,不就是想嫁给他想疯了嘛?在场的谁听不出来啊!”
  这话私下里讲,那是女儿家怀春,如此摆在面上,就是高门小姐恨嫁,连带的方家门楣都落了笑话。
  同学们不禁变了脸色,想装没有听到也不行,场面一时尴尬。
  方团难堪得发抖:“汉奸婆你等着!”
  说完跑了。
  苏明之前吃的瘪一瞬间倾泻了出去,可心里并不怎样痛快,臭小子林海潮,本小姐稀罕你怎的?竟还逃婚!
  虽在好些年前她就知道林家少爷不乐意这门娃娃亲,但没想到他竟这般激进!自己原本对婚事寄予了蛮大希望:林家家业尚在,能对她的事业提供帮助。如今看来,只恐怕就要生变了,怎么办。
  忽然她想起了父亲的话――钱可以解决生活中九成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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