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
这亲昵的称呼让她全身一震。
“过去的都过去了。”
他还跟以前一样,不愿意俯视着余照说话。
于是蹲在床边,看长发柔顺散落在两侧,带着丝易碎脆弱感的余照,一如既往秀美漂亮。
“你失去记忆让我很难受,我只能安慰自己,有些东西没必要一直背负,忘记也算好。”
他凄凉地笑一下:“反正我很不要脸,不管跟你分开多少次,我都会想尽办法来缠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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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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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日,嫦娥一号...为探月一期工程画上圆满句号。”
电视附近椅子空着,无人看管,余照捏着一瓶水想结账,于是看向拥挤食杂店的深处,试探问:“有人吗?”
“哎来了来了!”
胖胖店主意料之外的灵活穿梭在货架边,一样也没碰掉,矮身钻进柜台,自来熟地抱怨:“平时都是跟我媳妇儿两个人看店,今天她单位整什么三八妇女节聚餐,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嘴上是抱怨,表情倒是乐呵呵的。
余照将五块钱放在玻璃柜台上,看他熟练找零,客气问:“叔叔,我打听一下,昌平街23号是哪栋楼?”
“23号?你一直往里走,能看见红色小砖房,旁边儿有个垃圾桶,砖房窗户正对着的是23号,背对着的是24号。”
“谢谢。”她伸手接过找零。
盛寻家所在的昌平街是老旧街区,找不到23号的情况下,还是找人问路效率最高。
她将自己根本不着急喝的茶饮料放进空荡书包里,3月伊始,北方的街景仍没什么绿意。
盛寻家的门泛着老旧的绿,块块条条的粘贴痕迹黏糊糊附于其上,看来是撕掉了小广告却没清理胶痕,最中央贴着个福字,是过年的节庆痕迹。
余照清清嗓子,顺顺今天穿的棕色牛角扣外套,才轻轻敲门。
屋里有拖鞋的趿拉声隐隐约约,她听到细微动静,加大力气去敲。
“干嘛的?”
开门的人发际线很高,头发不算多,一边倒地梳到右边。
“叔叔你好,请问这是盛寻家吗?”
他没回答是与不是,只是重复问:“干嘛的?”
“我是盛寻的同桌,他不是休学吗?就把校服给我们班的同学了,让我来替他拿一下。”
“谁知道他校服放哪儿。”脚底纹丝未动。
“我能自己去他房间找吗?”
盛寻的爸爸说话含糊,得提起三分神去认真听,态度抗拒,余照迎面碰了灰,好说歹说才让对方松了口她自己进去找。
注意到盛寻爸爸驼背,不是富贵包,而是长边弯腰不坐直的体态形成的,她莫名想起盛寻缩肩驼背的模样,终于在眼前这人身上找到点跟盛寻相似的地方。
她应该给盛寻买个矫正的背心穿穿,不然他岁数大了也是这个体态就太丑了。
令她惊讶的是,盛寻爸爸带着她走到了阳台。
刚进来时看白天还要开灯,还以为这房子没有朝阳窗,原来是一道墙分割开了阳台与客厅,唯一的开口就是电视的旁边。
她越过淅沥沥滴水的衣物,越看越心惊。
阳台窄长一条,宽度仅能容纳一个铁弹簧床,床脚位置靠墙放了个三层敞开式的胡桃木色柜子,也就到余照的大腿高,装满书和杂物。
想象一下,躺在那张弹簧床上,右边是客厅的墙,头上、左边都是半扇窗户。
可想而知,夏天漏雨,冬天漏风,这能住人吗?
盛立业抬抬下巴:“就那些纸箱子,你自己找吧。”
“好,谢谢叔叔。”
余照矮身钻过挂着的衣服,顺势蹲下去拽他床底的纸箱子。
稍显安慰的是,盛寻的衣物都很整齐,她小心上手翻翻,没瞧见蓝白配色的布料,纳闷地继续往里瞧,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纸箱子。
他应该是分过类,一个装冬季厚衣服,一个装夏天薄衣服,哪个季节来临就把哪个箱子外置。
余照伸胳膊试探,想拽出来就得趴下拽,这姿势可不雅观。
她希望盛寻的爸爸能回避一下眼神,但他不知道是迟钝还是压根不在意,直直瞧着,生怕她偷东西似的。
她气呼呼瞪箱子,倔强伸手拖了出来。
“他说这校服是给人的?”
“嗯。”她心情差,懒得多说什么。
校服搭在胳膊上收好,余照将衣物纸箱归原位。
出门时不小心瞥见盛寻家的餐桌,晚饭丰盛,一盘糖醋排骨,一盘红烧鱼,还有凉拌熟食,不年不节的,青菜倒是一点也没瞧见。
这么好的伙食盛寻怎么瘦成那样?
“你说盛寻是不是基因突变?”她目光炯炯盯着顾江帆,“你看,我就是眉眼像妈妈,鼻子嘴巴像爸爸,但盛寻他爸,我一点也没瞧见跟盛寻的共通点。”
“说明盛寻像妈妈呗。”
余照只能将违和感藏在心里,日子还是照旧过,直到她发现盛寻又开始没时间回消息,相隔数千公里,失去联络使她满心猜忌。
即使下了课也不见笑脸,扒拉自己的手指玩,被顾江帆评价嘴角能挂油瓶。
上次盛寻住院,她不知情,接电话的是陌生男声。
“妹妹,你说话声音好甜的哦。”
“应该是出去找妹子耍喽,他一晚上都没回来,跟我聊一样的嘛,你跟盛寻是一个地方的?”
余照没有回答,电话挂断,额角的青筋狂跳,不断安慰自己应该相信盛寻。
之后某段时间,他就如现在一般,消息回复变少,接了电话也是疲惫至极的状态,说不了几句话就睡过去了。
他有跟自己都不能说的秘密。
察觉到她的冷淡,盛寻补救般话多了起来,余照将手机扣在一边,趴在温暖如巢穴的被子里继续看小说。
她和顾江帆省钱的同时,为了不错过每一期言情期刊,分开买不同系列,交换着看,之后由余照带回家,藏在衣柜深处整齐放好,是她们俩共同的小仓库。
现在这本厚厚玄幻小说是她在路边小地摊淘来的,纸张很薄,发黄,摸起来滞涩,偶尔还能见到错别字,想来不是正规发行的书。
但她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书里细致描写男主与红颜知己如何洗鸳鸯浴,她用手捧住脸,充满好奇和羞涩,又将那段露骨描写看了一遍。
小说的魅力就在此处,她的脑海里,构建出边缘嵌着温润玉石的屏风,红木底色映着笔触细腻的山水画,越过屏风,是滑腻皮肤与喘息交汇,满地水渍..
手机铃声突兀响了起来。
她不耐烦地啧一声,翻开银白手机壳看来电显示,随后懒散地将脸埋进枕头。
“干嘛?”
盛寻犹犹豫豫:“今天放假吧?”
“你难道没在这上高中吗?周日白天放假,晚上有晚自习,明知故问。”
“知道,知道,我今天也放假,刚才洗完床单和被罩,等会儿收拾一下寝室。”
她意味不明地哼一声:“那快去吧。”
“不急,想跟你说说话。”
这样软和的语气倒让余照气消了点,于是咬了咬嘴唇内侧,等他继续说话。
“你把我校服拿去干什么啦?”
“还能干什么,午睡的时候用。”
她穿S码,盛寻瘦弱,穿的是L。
睡午觉的时候披着正好,能把她完全遮住,仿造一种盛寻还在的错觉。
“我妈知道我把校服送人还说我没脑子。”
“怎么就没脑子?”余照不开心。
“她说开学的时候订校服80块钱一套,我不应该送人,应该卖出去,好歹回点本。”
“嘁。”
“也能理解,我家条件不好嘛,我妈就那样,细心惯了。”
“我看你家条件不好纯粹是将钱都花在吃食上了。”
他疑惑地嗯了一声,没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起余照在做什么。
她将视线看回小说,脸颊发烫:“关你什么事儿。”
“嗯,我多嘴。”
余照气恼地捶枕头一拳:“我不问你,你也不许问我!”
“余照,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她干脆将被子拉高,埋在里面生闷气。
“我笨,你要是不说,我怎么知道哪儿错了,怎么改?”
“说说,好不好?”
她吸一口气,说想知道他的全部动态?想让他对自己敞开心扉毫无隐瞒?
“我保证,立刻就改。”
“那你最近失踪的时候都在干嘛?”等待几秒她质问,“不说是吧?不说你发什么誓?”
“说...我肯定说,也没什么。”
“我妈最近上班不小心把手夹了,听说挺严重的,我就找了个兼职,只上夜班,多赚点嘛,给我家打回去。”
余照难受地闭上眼睛:“所以你不跟我联系的晚上都是去上夜班吗?”
“嗯,时间很赶,我来不及看手机。”
“这样连轴转什么时候睡觉啊?”
“晚上有地方收留我,能睡三个小时,我现在都习惯了。”他乐呵呵的,“干一次夜班休息一天,连着上班肯定受不了,周日也不去,周日寝室里就我一个人,能好好补觉。”
她将手机拿远点,紧紧捂住眼睛,花了好一阵才压下喉咙的疼。
父母与孩子之间是向下流动的爱,孩子心疼父母却是刻在骨子里的天分,她决定代替担忧的盛寻去偷偷瞧牛翠英的伤。
公交上有人抱着一捧鲜艳欲滴的百合,湿润的鲜花香味刚窜进鼻子,余照就难受地捂住脸闷闷打了个喷嚏。
她从小就这样,闻到花就打喷嚏,接触时间长了浑身起疹子,难受得厉害。
这小插曲促使她火燎屁股似的下了公交,转而打车去纺织厂门口,比预计到达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就是这不起眼又稀松平常的二十分钟,揭开了盛寻十几年人生所有的谜题,将改变他命运的开关递到了余照的手里。
也将他们的未来紧紧联系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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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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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街作为纺织厂的家属楼,自然与纺织厂临近。
最开始,她将寻找目标的条件定在向左拐、手上缠纱布的中年女性,盛寻既然不像爸爸,那一定是随妈妈,这筛选条件又加上一条:白皮肤。
纺织厂四点半下班,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十来分钟,就陆陆续续有人说笑着往外走,想来是纺织厂的效益日渐减退,没有工作量自然能早些下班。
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着,旁边几米远就是卖干果的小摊,不断有瓜子的焦香味往这边飘。
“核桃多少钱?”
“六块五。”
“这么贵?”问价的老太太立刻不吭声,背起手要走。
“姨,我家都是进的好货,纸皮核桃,你看,扒开都是仁儿,六块五一点不贵。”
“哎呀,那也贵,我寻思着给我孙子买点,孩子要中考了,补补脑子。”
“那不正好嘛!姨,我给你六块,你回去尝尝,真不带坑你的,我天天在这纺织厂门口,你要是回家吃着不好的,你就来找我,我赔。”
那老太太犹豫来犹豫去,到底挑挑拣拣买了一斤。
听她们俩闲聊,余照听出来老太太是来等闺女下班的。
距离四点半还有五分钟。
老太太笑呵呵拎着核桃迎面碰上一个将土黄色毛躁发丝都拢在头顶的胖女人,那人穿着一件酱红色的厚开衫毛衣,黑色工装裤,骨架宽阔,走起路来步子迈得极宽,颇有些不管天不管地的架势。
余照瞄一眼她的铜铃眼厚嘴唇,还有深色皮肤,连忙将视线收回来继续看人群,免得错过盛寻妈妈。
“你买这干啥?”
两个人向左边的小路拐,走出几步远那女人的声音还亮如洪钟,显然是说话的发声位置不在嗓子,而是胸腔震动。
“给冬冬吃。”
听到这句话,那女人没再多说。
余照扭脖子盯着右边,风将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带到她耳边,她不敢相信地去看离开的母女俩背影。
“盛寻还在江淮哪?”
她的心怦怦直跳,将手机翻开盖,装作聚精会神边走路边玩手机,实际上调动全身心的注意力,眼睛瞄着路线,耳朵听她们讲话。
“在呢,前段时间跟我哭哭啼啼的,非要回来,我没同意。”
她的脚有点抽筋,紧张过了头。
盛寻跟自己说,他妈妈叫牛翠英,听着牛翠英说话的语气,余照下意识皱起眉头。
似乎上一句话没将她的“权威”显摆到底,她接着美滋滋说了句:“求我也没用,他那成绩,上啥学啊,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别这样。”那老太太听不下去似的,“有什么话你好好跟孩子说,别长大了怨你。”
“他还敢怨我?谁把他养这么大?眼看着快18了,天天跟他那死爹一样,窝窝囊囊的,看着就头疼,我哥说江淮有厂子要人,我抓紧把他送去了,省得天天在眼前心烦。”
余照听过很多次林美珍跟别人嫌弃她,但她总能从嫌弃的话里听出点“这么任性也是我们父母娇惯出来”的意味,明贬暗褒,可牛翠英这话,是实打实的厌恶。
甚至不是讨厌,是厌恶。
她粗喘一口气,压下愤怒继续跟着两个人去露天菜市场。
“行啊,就让盛寻在江淮吧,好歹也开始挣钱了,以后年纪大点,找个合适对象一结婚,这辈子你也不愁了,儿子儿媳妇一起孝敬你。”
那老太太在问菜价的间隙里这样跟牛翠英感慨。
说起这个,牛翠英倒是乐起来:“妈,你知道我们车间那个李长友吗?他闺女,长得还不咋地呢,上个月结婚了,我听说光彩礼就要了二十万。”
“二十万?”
“可不是呗,羡慕死我了,早知道不该整男孩,要个女孩好了。”
这话一出口,老太太立刻警觉地四处瞧瞧,余照停在原地,将手机放在耳边佯装电话打不通。
“别胡说啊。”
“知道,妈,我在家从来不提这些。”牛翠英继续讲,“我那天就寻思,盛寻别的不咋样,就模样挺俊俏,以后可不能给我找个要彩礼的儿媳妇,最好傍个有钱的,入赘也行啊,能给他花钱就行。”
“这把你美的。”老太太笑着骂她一句,“你愿意让盛寻入赘,你家盛立业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