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照被他说得心软,也望出窗外,大雪茫茫,世界变得缓慢,仿佛不再转动,大家都生活在宁静永恒的那一秒。
他接着说:“时间很宝贵,如果醒来没见到你,我觉得..啊,这一天浪费了,无论这天发生多么好玩的事儿,我都不觉得今天值得,因为我没见到你。”
她眼眶发酸,眨眨眼:“酸死了。”
盛寻将她散落的头发捋到后脑,碎发在他指间丝滑垂落,他难以自抑地亲亲余照的额头,小声念叨:“想每天都在家里玩,只跟你玩。”
这话听到余照耳朵里,很难不曲解,于是她恼羞成怒地给盛寻一记直拳,希望打回他的羞耻心,没想到他闷闷哼一声,压抑又含糊,反倒让余照的耳根热起来。
“别装模作样,我根本就没使劲。”
“被你发现了。”他笑着握住余照的拳头亲亲,眼睛微眯。
她开始把盛寻笨拙给谢淑梅发的消息当乐子看,因为真的很搞笑。
【盛寻:妈,今天下了好大的雪。[图片]】
【谢淑梅:是不是很冷呀?多穿点,我给你邮了羊绒围巾,你跟小余一人一条,不要感冒了,照顾好自己。】
【盛寻:我会的,谢谢妈。】
【盛寻:妈,圆圆带我吃的烤肉,还挺好吃的。[图片]】
【谢淑梅:好吃就经常去吃,你钱够不够?妈妈给你打钱。】
【盛寻:够用,不用给我打。】
【谢淑梅:刚才往你卡里转了五千,跟小余出去玩你要多掏钱,不要做吝啬计较的男朋友。】
【盛寻:谢谢妈。】
余照侧头瞧他一眼,盛寻趴在身边,半张脸陷落在柔软的枕头里,露在外面的眼睛睁圆时只余眼尾能看到双眼皮,余照心头一荡,凑近点去亲他的眼睛,盛寻立刻得寸进尺地爬起来想把她抱回怀里。
“等会儿,我没检查完呢。”余照笑容不减,仰躺着举起手机继续看。
【盛寻:妈,我明天回家,2月10号返程。】
【谢淑梅:太好了,你哥上周回来的,每天都出去玩,见不到他的影子,你回来了妈妈给你做好吃的,那你的猫猫怎么办呀?】
【盛寻:朋友住在我隔壁,让他每天帮我喂一下。】
“检查完了吗?余老师?”
余照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将他的手机放回床头柜,提建议:“下次你拍照不要只拍雪或者只拍锅底,自己也出镜啊。”
“好。”
他说着撑起胳膊,欲盖弥彰地用手转余照的睡衣扣子,余照拍掉他的手:“你干嘛?”
“我也给你检查一下。”盛寻一本正经,“礼尚往来。”
在余照同学的各种反应说明书里,骂上一句却没有上手打他,那就证明这件事情她是默许的,想到这,盛寻拽起被子掩住他们两个,黏黏糊糊在她的脸颊边啄吻边感谢。
“辛苦。”
关掉一盏灯就会有另一盏灯亮起来。
运材料的车前半夜到达时间不定,路况好就来得早些,路况差就晚一些。
姜远每晚八点都置身在这保安亭方寸之地,用看书来消遣夜晚,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也会彻夜不眠沉浸在书里,沉浸在无数个或艳羡或充满遐想的多彩世界。
幻想是超脱时间与空间的精神旅游。
幻想太多人会虚妄,幻想太少又太过冷血现实,他总是严格遵守着幻想与现实的分界线——清晨新生的朝阳,每到分界线来临,夺目刺眼的清晨之光洒在他的眼皮上,他都会想,是时候睁开眼睛面对现实了。
保安亭是个规整的正方形。
进了门,先是将手套扔在铁片暖气上烘干,随后将自己穿的短款灰色羽绒服脱下来扔到床上,拿起门后挂着的沉重绿色军大衣,光是重量就抵自己的羽绒服七八个,很是抗风保暖,这是白班的何叔叔留给他的。
据何叔叔说,这件大衣已经陪他度过三个寒冬,是御寒功臣。
姜远活动手脚,将自己带来的矿泉水瓶和保温杯放在桌上,这保安亭只通电不通水,想喝口热的得自己带水来烧。
昏天黑地,玻璃窗外的浓黑被调匀,连星星都深陷在其中,难发光芒,看书困乏时,他就给自己续杯热茶提提神。
这本书上说,人这一生,爱的容量有限。
给予某人太多,就无法再分出一丝一毫于其他人,他唇角牵起一点弧度,代入余照还真是这样呢,她眼睛里除了盛寻那个讨厌鬼,谁也看不到。
在难得梦见余照的梦里,他都会顺带着梦见盛寻,可笑吧?就连思维无边无际发散的梦境,他都知道她是盛寻的,因为她的爱就是那样,有着清晰的边界,只容许盛寻一个人踏足。
回家那天的火车上,他跟舅舅挤在一起,被窗外忽闪的光照耀得昏昏欲睡。
迷蒙之时,他生出点自由珍贵的感慨,他沉重的皮囊坐在这列轰隆隆的火车上,自由的灵魂却随着呼啸的风前行,不再被仇恨束缚,在猎猎风声里奔跑。
舅舅问起余照的近况,他长舒一口气,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混满烟味的车厢里,舅舅惊讶:“你不是喜欢她吗?不是因为她来的汇江?”
喜欢吗?
他的大脑空白一瞬,突兀想起第一次见到爱哭阿姨,释然地扬起唇角,有些事冥冥中自有注定,强求不得。[1]
姜远摇摇头,捏起保温杯盖子,这一口热茶刚进嘴,就在巨响里下意识吐了出去。
脸颊火辣辣,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下巴,最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刚喷出去的热茶,于是他随意地抹了把脸,看自己手指染的鲜红血迹愣在当场。
灰黑的石头咕噜噜转到铁床边才停。
他后知后觉,有人在外面拿石头砸了保安亭,姜远下颌崩紧,握住桌边的手电筒,拎起棍子推开门,被碎玻璃划伤的伤口接触到冷冷空气,泛着轻微的痒,很快连血都不流了,被袭人寒气冻住。
骑着自行车的男孩用脚撑地,扬着下巴吹口哨,瞧过来的神情里全是愉悦。
姜远漠然:“几个意思?”
这男孩身上约莫是件蓝色的工装式羽绒服,在昏黄的光线下瞧不真切,他看见姜远,嗓子蓄力吐出一口痰来,直直喷在姜远的脚下。
“老不死的呢?让他出来。”
姜远绕过地上的粘痰,将手电筒揣进兜里,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握着棍子的手掌。
“哪个老不死的?”
“姓何的老头子。”
“你说何叔叔?他白班。”
听到这,男孩发觉要报复的人并不在场,脚放在脚蹬子上,作势要走。
“哎!”姜远拽住他的车把手,微微侧脸,“你把我脸刮成这样,还有我那保安室玻璃,你就这么走啦?”
“你还想让老子赔?做梦。”
那男孩作势又要吐他,姜远手发力,将他的自行车推倒,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棍子砸在他腿上,听对方哀嚎一声,腿肚子乱颤,趁着他一条腿还压在自行车下面,姜远抬脚踩住车杠,用棍子抵住他的脖子。
“跟谁老子老子的呢?”
“跟你....呕...”
随着姜远手腕使劲,他立刻夸张地呕一声,随后哇哇大叫起来,边哭边骂,嘴里不干不净的,姜远嫌弃地在他羽绒服上蹭蹭棍子,语气冰冷。
“我不管你跟何叔叔什么恩怨,再让我看见你来找茬,我弄死你。”
--------------------
[1]爱哭的阿姨出现在第49章 ,向姜远的喊话,借阿姨的台词说出姜远真实的想法。
“我想通了!”
“我爱他,只是我出错了。”她喃喃道,“我出了故障,我没法再爱他了。”
-----------------------------------------------------------------------------------------------------------------
姜远的剧情暂时就告一段落了,回老家清河安稳生活,做个不声不响的狠人(物理上)。
第一零八章 (前)
==========================
2014年2月3日,大年初四。
全家登门拜访爷爷奶奶的老友,盛寻跟在父母身后,与荀铮并肩拎着伴手礼,寒暄时,爷爷特意扯了盛寻到自己好友面前。
“瞧瞧,我小孙子,后回家那个。”
盛寻跟郑爷爷问好,换来一个坚实拥抱,嘴角抿着的笑挂在脸上似的,落座后也不出声,谁给他递什么就吃什么,像个沉默微笑版本的荀铮。
“好呀,都是大孩子了。”郑爷爷端详他几秒,“你孙子跟我们淇淇差不多大吧?”
“可不是,就差两岁,淇淇大点。”
喝着茶的谢淑梅听到这,扭脸瞪荀自强,在牙缝里问:“怎么回事儿?”
那边郑爷爷已经招呼家人去叫淇淇下楼,荀自强再瞧瞧笑容满面的父母,只得垂眼:“他们非要试试你有什么办法?”
“试什么?!馊主意。”谢淑梅顿觉头痛,凑近丈夫掩嘴,“我不是说过他有女朋友吗?”
“我还不知道他有女朋友?”荀自强叹气,“爸妈听说他女朋友是清河的,不太高兴,这才想撮合郑叔的孙女。说年纪差得不多,互相又是知根知底的孩子,以后走到结婚那步,两家还能出出力,孩子都不远走,就在身边多好。”
忧愁顿时染上谢淑梅的脸庞。
像是刚吃完八瓣苦柚,菜什么滋味根本尝不出来,这场所谓的拜访老友变成没有明说的相亲,谢淑梅全程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自己的小儿子表演原地六亲不认。
“你们俩谁是荀钰啊?”
郑淇淇在长辈的叮嘱下带着两个弟弟到院子里玩,三个人在光秃秃的花枝边停住脚步。
“他。”
荀铮冷得手都不伸出来,朝盛寻的方向动胳膊,盛寻缓缓往后挪,看自己的鞋尖,满是抗拒:“我有女朋友。”
“我也有男朋友啊。”
郑淇淇笑起来,将围巾往后甩,看对面两个人露出一模一样的疑惑表情,她神神秘秘示意走远点说。
郑淇淇的男朋友是同班同学,但家远在地图的最西边,郑家听闻这段感情,上上下下无一支持,就连宠物狗都要在家里人训斥她时跟着叫嚷两声。
郑家爷爷愁得开始给郑淇淇相亲,这想法简直和盛寻爷爷不谋而合,决定先找个借口让两个孩子见一面,加上好友培养感情。
“但你们俩这也太小了,我爷爷真是,做梦都想让我换男朋友。”郑淇淇吐槽,“男朋友而已,结婚还了得?你女朋友家是哪儿的?”
“最北的省份。”
“怪不得。”她伸手摸摸院子里的枯枝,灵机一动,“要不咱们俩合作吧?对家里说咱们谈恋爱了,也能得个清净,咱们该干嘛干嘛。”
盛寻摇摇头:“不行,一个搞不好我就解释不清楚了,不能合作。”
“行吧。”郑淇淇遗憾摇头,“看来我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家里人都换完鞋,盛寻踩着拖鞋,挺直脊背,无视妈妈让他别开口的暗示,他深吸一口气。
“爷爷奶奶,我有女朋友,以后别再给我安排这种场合了。”
“什么意思?”爷爷立刻攥住刚放下的拐杖,走到他面前,“我们不该管你?”
谢淑梅连忙来扶爷爷的胳膊,企图缓解冰冻局面:“爸,你别听他胡说。”
“我是认真的。”他眼神澄澈,“我们以后会结婚,会一直住在汇江。”
父母坐在沙发上斥责,将茶几敲得邦邦响,儿子一脸不为所动站在门口,两头劝的谢淑梅崩溃,干脆将儿子推上楼梯示意他回卧室,自己陷在单人沙发里,将身体扭向电视,不愿意对着父母,眼神失去光彩。
“过年吵成这样,何必呢?”
“你看荀钰什么态度?”爷爷在茶几上敲拐杖,“油盐不进!跟铮铮比真是差远了....”
一个叫昵称,一个叫全名,亲疏立现。
谢淑梅胸膛颤抖,激动地站起来:“爸!不能这么说。”
“爸,都是我们的孩子。”荀自强脚步犹豫,最终搬过凳子,坐在妻子身边,无言中证明自己的立场,“孩子之前因为高考志愿的事儿一直跟我们闹别扭,好不容易好点,愿意回家待这么久,我们都挺高兴的,何必吵架?”
“再说孩子还小呢,结婚也得好几年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你们就别跟着费心了。”
谢淑梅将目光聚焦在地砖上,带着些许执拗:“我支持他们在一起,我儿子高兴就好,愿意在哪儿住在哪儿住,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
爷爷胡子倒立,拉起奶奶袖子:“到时候荀钰跟着别人跑回北方,你们就哭吧!”
楼梯拐角,听到家门被大力甩上,垂眼的盛寻放下抱着的胳膊,眼神平静如潭水,迈上台阶回卧室去了。
*
2月11日。
盛寻亲昵地在背后拥着余照与她一起洗手,两个人的手指纠纠缠缠,泡沫在指缝里冲洗掉,他抽两张纸巾擦手,搂起余照的腰,把她抱回尚未开灯的卧室。
“你朋友圈发的烟花是谁放的?”
余照长发散乱在脸颊边,柔美漂亮的杏仁眼眨一眨,调皮出声:“不告诉你。”
“好啊,跟我有秘密是吧?”
余照极其怕痒,被盛寻轻柔地抓两下腰就佝偻成虾米,咯咯笑得脸颊通红,但怎么也扭不开,使一招气急败坏也被盛寻无视,她干脆搂住盛寻的脖子把他拖向自己,作弄的手被亲吻软化,揽在她腰际轻轻摩挲,既鼓励又欢欣。
她翻个身,居高临下地瞧眼神笼着雾气的盛寻。
“我姥姥家的邻居,跟咱们差不多大,小时候我可烦他了,每次过年,他都用划炮炸我,也不知道把我吓得叽叽歪歪跑回家有什么好玩的。”
盛寻把她往前抱抱,微微眯眼睛:“我要是跟你一起长大,肯定不会吓你玩。”
余照撇嘴:“神经。”
他一把将余照拽倒在怀里,嘴唇贴近她的掌心,可怜兮兮地求:“再亲亲我,我好想你。”
-
卧室一片静谧,淡淡的室外光线洒在地板上,这孤独的星球只剩下相拥而眠的两个人。
余照恍惚间发现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天花板,随后有敦实的咚一声,她侧头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草莓蹲在床边柜上,埋头不知道研究什么,毛茸茸的尾巴乱甩。
一边的盛寻被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埋首在她颈边亲昵地蹭脸,余照嗓子干渴,伸胳膊捞自己的手机想看时间。
下一秒,她啪地将手机摁回被子,手指紧紧勾着。
22年来,说从未对父母撒谎那是假话,但哪一次谎言也没有此时的欺骗大。
自实习期开始,她就跟父母说,实习单位离家太远,为了减少通勤,她与小伙伴徐从穗合租一间两室一厅,她们约定谁也不会带除彼此外的人去合租房,父母体贴,因此从未想过去她租的地方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