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到这点,谢仃就迟缓反应过来——既然衣物可以置备,那特殊用品也可以。
……她闭了闭眼,调整呼吸,平静地开口:“我姑且问一句,只准备了一副手铐?”
温珩昱不答,敛目浅呷咖啡,随后散漫地放回杯托。他掀起眼帘,递向她的目光玩味浅薄。
“想试试别的?”他懒然反问。
谢仃:“……”她就知道。
“之后再说。”她尚且还算从容,但人在心虚的时候总喜欢假装自己很忙,于是她转头开始挑选衣服,“看你服务态度。”
温珩昱低哂一声,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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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餐,谢仃百无聊赖地从宅子里遛逛,终于决定安排上此行最重要的事:学枪。
温珩昱名下的私人猎场在温彻斯特,车程仅一小时左右,由繁华市中驶入山脉小镇,沿途景致安谧宁静。
英国现在正值冬猎时节,谢仃许久之前就对此地的狩猎活动感兴趣,但由于时间成本问题迟迟没有实践,这次机会难得,既来之总要玩够本。
温珩昱是猎场的实际拥有者,但仅为私人便捷,全权交予代理猎场主打理。六十余公顷山林坪地,围于绵延川脉之间,天幕之下广阔无垠。
代理猎场主见到久违的老板,忙不迭赶来照应,谢仃正新鲜地打量猎场环境,没在意温珩昱同对方吩咐什么,总归再回过头时,那名代理猎场主已经回了住处,将场地交给二人。
谢仃这次没再装,她对枪.械的确一窍不通,言听计从地随温珩昱去枪.械室挑选,众多型号版式目不暇接。
她来了些兴致,从展示柜中逐一摆弄研究。基础的端枪姿势她还是知道的,认真尝试哪款用着最顺手,免得稍后实操受影响。
狩猎常用步.枪,但展示柜旁另置一屋暗室,手枪冲锋霰.弹枪尽在其中,森冷规整地罗列。谢仃颇为震撼地打量一番,确认这肯定是温珩昱的藏室。
她虽然不懂枪术,但对枪.械略有了解,想了想,便从外面拎了把较为顺手的M94,才离开房间。
刚踏出几步,谢仃抬首,却发现温珩昱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人,似在闲言交谈。
能来这里狩猎,应该是温珩昱的熟人。她想着,漫不经意地向那边走去,然而下一瞬便顿在原地。
男人侧影挺拔修颀,眉目深邃矜雅,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却延出薄情寡性的倨淡。似有所觉,他闲然向这边循过一眼,微微挑眉。
靠。谢仃暗骂,地球怎么这么小。
居然是程靖森。
早前协助林未光跑路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谢仃勉强压下心虚,对这位沉谙莫测的“长辈”敬而远之,面不改色地走上前——朝温珩昱身边站了站。
“小叔,这位是你朋友吗?”她问。
温珩昱眉梢轻抬,也并不拆穿,示掌向她介绍:“程靖森。”
谢仃原本还思考对方不认识自己的可能性,但随即,对面的男人便向她微一颔首,从容问候:“谢小姐,许久不见。”
……那可真是太久了。
“我家小孩的高中同桌。”程靖森似笑非笑,同温珩昱道,“见面不多,应该是不记得我了。”
谢仃默了默,晏然自若地打起哈哈:“想起来了,您是未光的叔叔?”
“她大概是不认我。”程靖森轻笑,漫不经心应她,“曼城林氏风头正盛,想来过得不错。”
谢仃心说要不我现在给林未光打电话,你们两个慢聊吧,但这样的话林未光可能会不远万里来刀了自己。
于是她依旧从容颔首:“是挺不错。事业蒸蒸日上,可惜比较忙,没什么私人时间。”
言下之意是感情生活暂缺,她仁至义尽,该推波助澜的都到位了。
程靖森明晰她言下之意,未置可否地挑眉。他风度周至地向她颔首,随后扣回手中枪支保险,向温珩昱懒声作别:“不打扰你们二位,改日见。”
总算送走这尊大佛,谢仃心下微松,忍不住诽道:“地球怎么这么小,你们两个居然认识?”
“校友。”温珩昱淡然解释,说她,“你倒是很会牵线搭桥。”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谢仃重新端起枪,理所应当,“要不是看林未光真的喜欢,我才懒得管。”
温珩昱轻哂一声,评价:“护短。”
谢仃觉得很合理:“朋友啊,而且是至交。你没有吗?”
他疏淡循过她一眼。
谢仃于是反应过来,彼此对于人际关系的距离感天壤地别,按照她的情感投入程度作标准,温珩昱估计的确没有。
也不错,谢仃就觉得这点很好。他所有动摇与考虑的首位都是她,只此一名,再无旁人。
抛去某些因素而言,他们的确般配。
漫不经心地想过,谢仃掐断思绪,言笑晏晏地仰起脸,步入正题:“不说别人了。温老师,现在能教我用枪了吧?”
温珩昱抬眉,接过她怀中那把M94,落手带起一旁的弹药带,替她填充子弹。
M94是杠杆式步.枪,操作流程较其他更为繁琐。男人疏懈敛目,上弹推膛复验枪支,流畅且利落,调试后抛回她怀中,“别按扳机。”
枪有外露击锤,稍有不慎容易走火,谢仃知道这个,端枪研究了下,忽然问:“你平时用步.枪多?”
温珩昱不答,从枪套取出一把格.洛.克,算作回应。
手枪狩猎的失误率远超步.枪,谢仃算是对这人的枪术有了基本概念,不疾不徐地随他进入狩猎区,并没有深入山林。
步.枪采用抵肩立射,谢仃学着将姿势摆好,还在思索是否有遗漏,右侧鞋沿便被人从后抵过。
她怔了怔,还没回头问询,耳畔便传来温珩昱低淡嗓音:“腿。再张开点。”
谢仃十分好好学生地听从,稍稍改变了姿势,但依然存在错误。身后人似是耐性告罄,抬膝顶进她腿间,右脚被后侧方抵去,她下意识重心前倾,随后就被扣过腰身,朝后一带。
温珩昱扶在她腰侧,懒声提醒:“重心后移。”
距离过近,她抵在身后男人的怀中,这句话像是吻在耳畔一般,温热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无端牵起她耳尖酥麻痒意。
温珩昱以后最好别教别人。谢仃莫名生出这个想法。
有人亲手教导,学习进程得到了质的飞跃,她很快就学会用枪安全与上膛卸弹,接受能力也超群,她认真时向来能办好所有事。
彼此的距离不像教练与学员,但气氛又的确平静专注,与二人耳鬓相抵的暧昧互生抵牾。温珩昱托起她持枪的手腕,掌心覆在她手背,引导着搭落扳机,五指并入她指缝。
子弹出膛,倏然刮起猎猎飓风,埋入辽阔川野之间,余震未消。
后坐力的确不俗,谢仃扣动扳机前已经做好准备,肩头还是被震得些许酸麻。她不以为意地按了按那处,利落地拉杆换弹,认真知会身后人:“继续教,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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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还是很好学的。
脱离亲手教导,谢仃自行实操几轮,就已经大致适应过来,换弹上膛也找到了窍门,轻而易举从新手阶级更上一层。
她饶有兴致地开始测试瞄准镜,适应视线校准与射击准确度,温珩昱闲于管她,倚在树下衔一支烟,随她自行探索。
接受新事物很简单,熟练运用总归没那么轻易,但谢仃全神贯注,也不觉时间流逝枯燥,势必要在今日拿出一个漂亮的成果。
狩猎对动态视力与嗅觉灵敏的能力考验极强,她瞄准天际盘旋掠过的飞禽,安静等候,最终成功击落一只鹧鸪。
虽然也有运气成分在内,但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谢仃满意地收枪,依照温珩昱之前所教,安全地对手中M94完成退膛,验枪无误后,她放低枪支,回首望向树下那抹身影。
林间树影斑驳陆离,流淌半影半光的碎阳。温珩昱疏懈倚站,眉目矜峻深邃,眼潭如淡墨,其中描摹着她的身影。
不知看了她多久,也或许仅仅只是恰好与她对视。
川野相缪的天地之间,疾风飞掠,谢仃望着他,忽然轻笑。
她勾过枪支拉杆,带着他所教授出的娴熟,从腕间稀松一挽,踏着光与风而来,眉眼佻姣,任情恣意。
——是走入他世界的,最后一块拼图。
温珩昱淡然敛目,按了烟:“学会了?”
“学会了。”谢仃将步.枪放在一旁,松懈活动着手腕,“难怪你喜欢玩枪,的确有意思。”
步.枪不够尽兴,她准备回去报个枪术课,把温珩昱藏室中的那些都学个遍。
谢仃走近了些,从他腰侧枪套中取出那支格.洛.克,扶在枪身把玩打量:“那手枪呢,这个怎么用?”
她似乎真的对这些产生兴趣,今天问不完的问题。温珩昱眉梢轻抬,并未直起身,只示意,“过来。”
谢仃今天是好学生,对他的祈使句也无甚所谓,闻言听话地靠近。她毫不设防,手中枪支自然地持在身前,温珩昱微一眯眸,在她迈近的前一刻,抬手将枪托错开。
逆转发生在瞬息之间,谢仃没能反应,便被男人掐起腰身,调转方向朝向旷野。
她背抵他胸膛,腰际桎梏的力道沉缓,持枪的那只手也被他自下而上地反扣,游刃有余,却不容置喙。
温珩昱微一偏首,覆在她耳畔:“别做危险的事。”
嗓音温和低润,看似提醒,又似乎延出几分警告的意味。
谢仃挑眉,倒也无辜解释:“第一次摸手枪,不好意思。”
温珩昱未置可否,不知信与不信。他从后固定住她持枪的手腕,淡声教导她操作方式,简洁且明晰。
枪与枪之间都有不同程度的相似,很轻易便能触类旁通。谢仃若有所思地听过,忽然问:“你为什么喜欢用手枪?”
“轻便。”温珩昱抬起她手腕,语意疏懈,“不会惊动猎物。”
谢仃唔了声,似乎是听明白。他收起辅助的力道,下一瞬,便听怀中人平静开口——
“的确。”谢仃说,“如果我现在要杀你,就很方便。”
话音未落。
谢仃倏然抬臂按枪,行云流水不过半秒,在四目相对之前,冰冷枪口已经稳稳抵在他额角。
温珩昱眸色稍沉。
谢仃拿枪的手很稳,做着此等性命攸关的危险行径,她眉眼依旧纯然无辜,似乎只是出于有趣。
俯仰之间,她轻轻抬首,看他疏淡敛目,眼底清晰盛入她身影,沉谙莫辨。
“确实很轻便。”谢仃依然像个好学生,拿枪抵着自己的教导者,认真提问,“这算‘危险的事’吗?”
枪口冰寒,她食指严丝合缝地抵在扳机,似是噙起些许无害的玩性,施力向他额间顶了顶。
分明是受人掣制的生死境地,温珩昱望着她,却似不觉冒犯,眼底循过极淡的笑意,玩味稍纵即逝。
反制轻而易举,但他不作动作,垂目听她缓声:“你猜,我刚才动保险了吗?”
彼此目光与呼吸一同纠缠,没有谁错开,清晰地将距离寸寸抵消。谢仃笑了笑,近到唇息交缠的距离,她悄声给出答案——
“我忘记了。”
扳机扣下。
枪膛回弹的同时,她下颚被人扳起,气息一瞬缠绕交织。
那是掠夺一切的吻。
唇与唇相贴,吮咬纠缠,不留分毫喘息间隙。杀意与欲.望在吊桥时刻倏然相融,燃得烈烈,他们有更轻易容纳两者的方式,在彼此唇齿之间。
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劲锐有力,身躯紧贴,不是温情逗弄的吻法,倒像要将人拆吃入腹。谢仃很轻地眯眸,齿尖抵在他下唇厮磨,尝见隐隐血气,难分究竟属于谁。
持枪的那只手轻易被温珩昱制住,却是从额间落向颈侧,他教导她如何举枪,如何用枪,以及——如何杀他。
手背桎梏的力道不容置喙,谢仃不得不依从于他,指端被温珩昱扣住,严密地禁锢在扳机之上,蓄势待发。
扳机扣在她手中,枪口抵在他颈侧,子弹随时将要出膛,而他们在接吻。
谢仃心跳得很快,呼吸不经意乱了,温珩昱便彻底将主导权夺走。一切都是混乱的,纠缠、给予、承受,他们彼此始终指尖交叠,按在那枚扳机上。
真疯。谢仃抵住扳机,如是想到。
——他们也彼此彼此。
对峙片刻,她呼吸不稳地错开,力道也从枪柄松懈,任由温珩昱将那支格.洛.克取走。
谢仃抬眸,见男人依旧疏懈闲逸,他指间把玩着枪支,重新将套筒复位,仿佛对刚才生死一线的威胁毫无在意。
“我上保险了。”她拈起指尖,好像仍残留着克制的感受,懒懒问道,“还想让我按第二次扳机,你真不怕死?”
温珩昱未置可否,闲然反问:“怎么不按?”
“不好吧。”谢仃无辜地看他,“杀人比较危险。”
她又恢复寻常的散漫,刚才那些锋锐的冷感全然不见,连杀意都半真半假。
说的是“不好”,而不是“没想杀”。
温珩昱轻哂,懒声:“不是舍不得我死么。”
关于这句话的真实性,其实谢仃本人也难说答案。
回忆刚才手枪扳机的触感,谢仃拈过指腹,那些荒唐的心惊与犹豫挥之不去,她眼底一瞬循过暗色。
将枪口指向温珩昱的瞬间,她无端回想起那晚。限时一根烟的真心冒险,荒谬却坦诚,她曾默问自己是否至今依然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