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仃觉得不该将话题延伸,但确实自己碰过这些设计稿,于是客观评价:“都挺好看的,是未发布款?”
隋泽宸不答,他抬指翻过那些手稿,纸页锋利,带着微凉的触感划过他指尖。
他似乎迟钝一瞬,望着那道伤口,看它由白转红,血渐渐渗出,痛感也姗姗来迟。
像谢仃给予他的一切。
“戒指的设计就是给你的。”隋泽宸敛目,漫不经心按住伤口,“谢仃,你能不能别总无视别人的诚意?”
谢仃顿了顿,从桌底的医药箱中取出创口贴,撕开给他递过去,才姑且反驳:“……我没有吧。”
“是,你没有。”隋泽宸语意微冷,“你最懂怎么让我难受,这方面你是高手。”
或许是今天接收的情绪太多,他也有些岁月静好不下去,但还是接过那枚创口贴,不怎么用心地缠上指尖。
小孩脾气。谢仃无奈,看他贴都没贴对地方,索性就打算重新再拿一份,然而衣袋中的手机却振动起来。
她常年开静音,知道这是有来电拨通,散漫扫过屏幕,却微妙地顿了顿,暂且没有接听。
又拿了个创口贴丢过去,谢仃言简意赅地示意他好好处理伤口,“我接个电话。”
隋泽宸这次很听话,安分地将创口贴覆在伤处,才问她:“邱叔的?”
“不是。”谢仃顿了顿,“估计来查岗的。”
隋泽宸掀起眼帘。
谢仃并未注意到他转瞬的眼神变化,背身划过接听,稀松问:“怎么了?”
温珩昱语意疏淡:“看看现在几点。”
谢仃不明就里,看了眼客厅时钟:“五……”
话未说完,她突然顿住,想起某件重要的事。
“你不会在燕大吧?”她有些心虚,“我下午临时有事出门,忘跟你说不用来接我了。”
温珩昱未置可否,嗓音不辨情绪:“现在位置。”
这次真是来查岗的了。谢仃在转瞬之间想过无数应对方案,边思考边开口:“这里离燕大有点远,我待会就……”
她正说着,身后却忽然抵近温热的气息,谢仃话语一顿,腰身便已经被少年从后虚虚揽住,不给她回头推拒的余地。
隋泽宸秉性中锋利的部分展露无遗,他将下颚抵在她颈侧,温热呼吸近在咫尺,藏伏隐晦的侵略性。
“姐姐。”他低声,“是很重要的电话吗?”
谢仃:“……”
比她更静默的是正在接听中的通话。
片刻,温珩昱很轻地笑了声。
“谢仃。”他嗓音温缓,“位置。别让我再重复。”
谢仃从善如流地噢了声,立刻将这通过于折磨的通话挂断,随后从窗口弹去定位。
骗温珩昱的,其实这里离燕大很近。
扣下手机,谢仃低下眼帘,视线落向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她不着痕迹地轻叹,只唤:“隋泽宸,松手。”
隋泽宸却没那么听话。
“是温珩昱吧。”他微微侧首,气息拂过她颈侧,“你现在喜欢他那种类型?”
“不喜欢,我跟他合不来。”谢仃回应坦荡,语气也平静,“但他和我们的事情无关。”
窗外雨势渐弱,属于他们曾经共有的那段熟悉回忆,似乎也要消散殆尽。
隋泽宸静默少顷,稀松寻常地将她松开,轻笑:“好吧。姐姐,你拒绝得还挺彻底。”
他最初就知道,等这场雨停,她就会走了。
谢仃将彼此距离回归到正常范围,也心知不该再给对方暧昧错觉,于是转身迈入玄关,最后叮嘱:“别让Lucky闻二手烟,你记得吃感冒药预防,我先走了。”
这些嘱咐都是习以为常,她俯身将晾在角落的雨伞拿起,另一手顺道去开门,然而却没能按动。
谢仃现在是真有些无奈了。
她闭了闭眼,直起身看向门把手,她在上,隋泽宸在下,彼此以微妙的原因角逐,最终纹丝不动。
她自认用了力道,但隋泽宸似乎化解得相当轻易,沉默又固执地停在她身后,却又按着她肩膀,不许她回头。
没有人开口。许久,隋泽宸才低声:“就不能不走吗?”
不知什么原因,他嗓音有些哑。
“谢仃。”他唤她,“明明是我先来的。”
那些累积的茫然与不甘,终于在她转身的时刻尽数爆发,他迟来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彻底失去她。
“你那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隋泽宸喉间酸涩,“就算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就是很难忘掉。”
那段时光太好了。
人生中最重要的十七八岁,没那么多复杂的外物影响,喜欢就是喜欢,彼此都纯粹。隋泽宸难以忘却的是彼时的谢仃,而如今物是人非,他好像对她真实的那一面更加了解,却也离她越来越远。
他们或许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直到现在,隋泽宸才终于有勇气面对这个问题。
谢仃又有些想叹气了,她总对隋泽宸说不出太绝情的话。
“不是先来后到。”她顿了顿,还是坦白,“我们,不合适。”
隋泽宸太认真了,她在自己感情观的实验期遇见他,不论有心还是阴差阳错,她似乎总在辜负少年心意。
隋泽宸要的安稳未来与结婚成家,都是她避之不及的事物。他是很重要的人,见证她青春尾页的人,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隋泽宸。”谢仃还是道,“别再等了。”
扶在下方的力道终于松懈。
谢仃垂眸,拂去心底那份浅淡的怅然,她扣下门把,没有再回头。
门被关闭,发出利落的闷响。隋泽宸按了按酸涩的眼眶,低下眼帘,捻过衣襟前的一缕发丝,应该是刚才谢仃在他怀中留下的。
他将它拈在指尖打量,慢慢地,从无名指处绕作一圈,像补足那枚无疾而终的戒指。
……好吧。隋泽宸想。
他们没有遗憾了。
-
春雨淅沥。
车窗降落少许缝隙,潮湿水雾随风裹入,寒意料峭,吹散车内淡淡烟气。
温珩昱耐性候在此地,闲然端视那幢公寓楼,风雨萧疏中,安静沉寂。
他想起那晚宴席初遇。
隋泽宸。看起来是不错的人,家境优渥履历优越,没有虚以委蛇的算计,待人礼遇有致。
太干净了。温珩昱落指掸烟,想,不适合谢仃。
做朋友尚可。
谢仃总有些多余的好意发散给旁人,在外永远好相与受欢迎,唯独到他跟前就显露张牙舞爪的本性,一惯会演。
按了烟,他淡然敛目,将车窗完整降落,以散去那些浅薄的烟气。
谢仃不知道这些,她原本以为还要等候片刻,没想到才从小区出来,就从门口望见了熟悉车辆。
从善如流地钻进副驾,她正思考雨伞放哪合适,便听身旁男人淡声:“系安全带。”
思绪被打断,谢仃想起这又不是自己的车,于是随意将伞放到一旁,依言低头将安全带扣好。
“你真不知道我在这里?”她问,“不应该吧。”
温珩昱未置可否,闲然懒声:“你们倒是聊了很久。”
果然,她就知道自己所有的去向都在他掌控之内。
但谢仃不以为意,闻言只是眉梢轻挑,仿佛讶异他的言下之意。
“你真想知道这些?”她饶有兴趣,“说了你又要醋。”
温珩昱懒于同她置评那不是“醋”,淡然地落档行车,意思是无所谓答案,随她。
反正就嘴硬,谢仃算是看明白了,也没什么好瞒着,她稀松倚入绵软舒适的椅背,道:“没聊什么,只是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了。”
“他的确是我很重要的人,但不适合走到一起。”她说完,又为了回应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怪里怪气地给他打安心剂,“所以别吃醋了,我暂时没恋爱的想法,不会让你做三的。”
温珩昱:“……”
他被她气笑,视线稍显寒隽地循过她:“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谢仃对他的警告早已免疫,漫不经心地哼哼:“感谢我吧,情场回头只祸害你一个。”
说完,谢仃就自顾自结束这段对话,支手倚在窗畔,她注视纷飞而过的街景,眸光渐渐淡了。
北城各处都是熟悉景象,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爱与恨,以及那些或艰难或平凡的成长经历,都注入这座繁华城市。
解决过去遗留的关系,以及突然向邱启打预防针,还有即将准备向燕大递交的毕业申请。
她没有告诉温珩昱,自己最近的忙碌,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时机就快到了。
第40章 40℃
肺叶切除术后的次周, 隋老终于从监护室中平安出来。
术后恢复相当不错,各项指标都回到正常标准,老人家艰难挺过此劫, 好生休养了一番, 终于算是平安从病魔手中脱困。
谢仃后来又去探望了一趟, 得知老人家近期就能出院, 准备去疗养院好生调理久病初愈的状态,她这才彻底放心。
北城三月,中旬时分已经春意渐暖。燕大本学期课程不多, 谢仃算好了时间,咨询过导员那边, 便将大致的文件整理妥当,准备之后正式提交审核。
等流程盖章还是有段时间的, 她仔细算过,最晚也能在六月暑假前告一段落,刚刚好。
温见慕那边的情况也不错,算是彻底与家中决裂, 她走一步险棋,仅凭自身应付温崇明或许还麻烦, 但有傅徐行在, 尚且一切安定。
万事大吉, 谢仃也没什么后顾之忧,这天中午向专业教授提交了本周的书面作业, 之后就准备去约朋友喝一杯。
电话拨给何瑜萱, 对面很快接起, 稀罕地调侃:“大忙人怎么给我来电话了?”
“课少,我现在是没事可做的大学生。”谢仃懒懒道, “你听着心情不错?”
“还行吧,我心情很好?”
谢仃被这话问得无语:“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跟萧叙和好了?”
“我跟他吵过吗?”何瑜萱装蒜,“那段时间比较忙而已,你居然还发消息骂我负心女,冤枉我了。”
“继续装。”谢仃懒得配合,直接拆穿她,“我前天看见热搜了,这不还是公开了么。”
“……试试嘛,我跟他地下太久了,感觉人挺委屈的。”何瑜萱顿了顿,“心疼一个男人是不幸的开始,要按这说法,感觉我还被萧叙拿捏了。”
“关于这点跟我说没用,你向林未光讨教去。”谢仃迈出燕大校门,朝旁边的街区走去,“前段时间你爷爷的寿宴我没去,还真错过一出好戏。”
“啧,合计你跟林未光暗通款曲,我是最后知道真相的。她现在跟程靖森还僵持着呢,估计没空搭理我们。”
“嗯,所以怎么说。”谢仃从手机搜寻附近的约车信息,“我今天无聊,出来喝两杯?”
“行啊,但你不是身边管得严么?”何瑜萱狐疑,“你跟温珩昱究竟什么情况,没见你暧昧期这么长过啊,要床.伴转正了?”
听见某人的名字,谢仃顿了顿。
这么说来,自从和温珩昱的相处步入“升温”阶段,她就鲜少再去赛车场和俱乐部寻消遣。从前是觉得平淡日子惹人烦闷,于是总需要些不平淡的宣泄口,但从温珩昱身边,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那种被生活温煮的乏味。
……不太对,她居然在适应。
谢仃后知后觉谨慎了起来。
收起多余思绪,她不着痕迹地打岔:“哪来转不转正的,觉得这段关系有意思而已。”
说着,她从软件中约了辆车,顺便通知何瑜萱:“我现在打到车了,你收拾下,待会……”
话未说完。
本能中的第六感作祟,谢仃话音蓦地一顿,眼神转瞬间泛冷,倏然抬手击向后方!
身后意图偷袭的人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快,吃痛地闷哼一声,但随即更先一步将她扭入轿车内,狠狠掼上车门。
午后时分人迹罕至,意外只在刹那间,街道很快只剩一道车影,如同异变从未发生。
被当街绑架还是头一次,谢仃来不及做更多反应,还没抄东西进行反击,额角便猝不及防落下重击。
视野瞬间晕眩模糊,她咬牙,感受到有鲜血淌过左侧眉眼,半影半光间,看清楚了男人手中的木棍。
……靠。
谢仃暗骂,意识随着突然袭来的昏暗,彻底消弭。
何瑜萱听见这边嘈杂响动,当即慌了:“你那边怎么了,谢仃?”
“谢仃!”
手机被从车窗丢出,通话被迫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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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丫头反应还挺快。”
男人按住隐隐作痛的肋间,啐了口:“手法挺专业,不说就是个大学生么,平时不画画全打架去了?”
“敲一棍不就老实了。”同伙踩下油门,不以为意,“行了,少爷吩咐把事做干净些,待会等那边商量好,把她带远点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