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说云南很危险。她其实不太想让我来这里。”何禾突然说。
阿布倒退着坐回椅子上:“为什么?”
“毒品呗。”何禾指了指身后已经被调到戏曲的收音机:“她怕我吃了不合适的东西。”
“有缉毒警察。”阿布说。
“是呀,我老爹也是这么说的。”
何禾也坐回椅子上:“我老爹也是警察。不过他是刑警。“
“但是天下警察都是一家人。”她看着阿布笑了起来。
阿布也跟着笑。
他吸吸鼻子弯腰点上蚊香:“刑警,厉害。”
“对,真的很厉害。”何禾继续说:“我小时候他经常都回不了家,有一次我们那里打击□□,他好久好久好久都没休息,我也很少在家里见到他。后来我和我妈就被送到姥爷家住了三年,大院里安全一些,进出口有人站岗,我们好几个同校的警察小孩放了学直接被警车接了送回大院。当时我们还觉得好玩呢。”
“为什么?”
“防止那些人打击报复呗。”何禾撇嘴:“我老爹和他的同事还有那些□□自己印的通缉单呢,贴的全城都是。我同学还来问我。”
“有点吓人。”
“是啊。”
聊天就暂时停在这里,何禾坐在长椅上晾着她的头发,她看着亓行舟在医务室帮忙。
“但是我不怕。”她慢吞吞地说:“因为警察一定能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我小时候一直嚷嚷着长大也要嫁给一个警察来着——”
她说着,又想起赵团团抓着她手腕告诉她自己以后要当一个警察。
是夜晚让人开始情绪低迷吗?
何禾揉了揉鼻尖。
“阿布。”
“嗯?”
“你可不能碰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
“毒品。”
何禾的话,引得阿布又看向她。
“不会。”他对视何禾突然审视的视线都没有片刻的躲藏。
“我阿爸就我一个儿子,我得好好活着给我阿爸养老送终。”
何禾扑哧笑了:“你阿爸知道你从现在就开始惦记这个吗?”
阿布也笑。
何禾往靠近长椅尽头挪了挪。
“它叫什么名字?”她指着阿布守着的小象问。
“没名字。”
“哦。”
阿布指着何禾面前的小象:“她叫月亮。”
“对。”何禾说:“我起的。”
月亮。
阿布垂下了眼睛。
“好听。”
他晃晃手腕的串珠捋了一下头发后盯着小象沉默着玩着自己的手指。
“不给它起名字吗?”何禾问。
“起什么?”
“不知道。”何禾傻笑:“干脆叫不不得了。”
“哦,不对。得叫布布。”何禾歪头:“和你一个布,因为它和你,都是你阿爸的孩子。”
夜深了,阿布帮着亓行舟和象医刘叔给小象清理完伤口。
亓行舟去倒热水喝了,留下一本他刚刚写完的值班日记。
阿布坐在小象的象舍外守着,夜风吹过,寂静中只有蛐蛐的鸣叫。他把蚊香往何禾那边的长椅挪了挪。
他拿过外套轻轻盖在何禾的身上,就着灯光看向刚刚还精神着,现在已经熟睡何禾的脸。
‘我好看吗?’
只有一秒,他就赶快挪开了眼睛。
他抬头嗅了嗅风。
“醉风。”
阿布拔掉笔帽,在亓行舟刚刚写好的日记上方找到他认识的数字。
他划掉那个‘0706’,低着头认真的在旁边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布布’。
作者有话说:
孩子就会写自己名字。
第20章 版纳日记—2020.0708
◎有味。是香味。◎
何禾一觉睡到了八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她以为自己该躺在家里的床上,眼前却不是记忆中那盏熟悉的吊灯与大落地窗。
四四方方的墙壁框出的小房间,她的脑子也打着哈欠爬起来勉强上班。
哦——是路远山办公室后的小房间。
何禾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后舒服地伸直了双臂在床上像一条鱼那样滚来滚去地打了几个滚。
阳光透过小帘子只在边缘露着光,她慢腾腾坐起来,拉开小帘子打开了窗户。
刚刚下了一场雨,窗户玻璃上还有雨珠,朦胧的阳光吹过雨林才飘向这里的微风,何禾把脑袋探出窗户对着空气打了一个哈欠。
舒服。
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不对!
她不是要守夜吗????
象舍前路远山正拿着大扫帚扫着从象舍内冲出来的水,她一抬头看见正从芭蕉后拐出来的何禾就停下了动作。
路远山把大扫帚立在身边:“我还想去叫你起床吃早饭呢!”
“姐!”何禾小跑几步:“我睡着了你也不叫我!”
“叫你干啥?”
“守夜啊。”
路远山笑了,她继续用大扫帚扫着与雨水混合的脏水。
“睡的和小猪似的。”路远山边扫边说:“我去换你舟哥班儿的时候想叫你回我办公室睡都叫不起来,还是阿布把你扛回来的——”
“那多不好意思呀——”
何禾听到阿布的名字后就打断了路远山的话,她扶着长椅害羞地抠着长椅上的钉子帽儿。
“这小屁孩儿,还说给我俩年纪大的补上。”
路远山‘哼哼’两声,她的胶靴踩着脏水哒哒哒地穿过湿漉漉的地面,她拿着扫帚换了方向去扫另外一边象舍中冲出来的脏水。
何禾嘿嘿笑,她转身跑回象舍门口。
她趴在象舍门上看着睡着的月亮,她小声,特别小声,几乎是上课时交头接耳的小声叫了几声‘月亮’。
“又睡着了!”
月亮叫不醒,何禾就挪到另外一边的象舍。
另外一头小象同样在睡,抬着那条皮肉都烂了一圈涂了药水后仍然血肉模糊的后腿。
何禾忍不住对着那一圈伤口呲牙咧嘴。
她后退了一步,拿过象舍门口夹着的那本小象喝奶的时间表。
笔迹是不同的人写的,大概是守夜换班的人。
这头小象比月亮大一些,所以时间表上每三个小时写一次,最新的时间是4:00-7:00。
“姐!阿布呢?”
“4点多去睡了。”
“哦——”
路远山放下扫帚:“快去洗把脸等下吃早饭了。”
“哦!”
何禾站在路中央对着太阳使劲伸了个懒腰,她跑回路远山的办公室拿了牙膏和洁面乳。
回来时路过一棵巨大的树,抬头一看发现上面还坐了一只黑色的小猴子。
“你好呀~”何禾心情格外好的在树下招招手。
小猴子大概被吓到了,立即向上朝着树干浓密处爬去。
“跑什么——”何禾扶着树转了一圈后只能看到小猴子在树干边垂着的尾巴。
她只好记起自己要干的事情——去洗漱,然后吃早饭。
没有牙刷,何禾像昨晚那样把牙膏挤在食指上。
她得记得今天回景洪的话一定要去买一副牙刷带来这里,没准又得守夜呢。
版纳早上就用凉水洗漱还挺冷的,凉水含在嘴巴里会冰牙,冲在脸上感觉全身的皮肤都紧绷绷的。
何禾弯腰冲掉脸上的泡沫,她盯着泡沫与水顺着水泥池子流进排水口,又用手接了一捧水盖在脸上。
她试着用残留了凉水的手掌按了一下锁骨。
嘶,真凉!
何禾打了个哆嗦。
她甩着手上的水珠用手背拂去锁骨上的凉水,身边的水龙头被拧开了,她转头看去。
她看了第一眼就笑了。
她笑,阿布也跟着笑。
何禾用手腕擦去下巴上滴着的水珠。
“你笑什么。”
阿布闭上嘴巴,他挤着牙膏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笑。”
阿布不笑了,他刷着牙看了何禾一眼,因为何禾还在笑,所以他又开始眯着眼睛笑。
何禾一直没走,她就站在这里盯着阿布。
阿布用手掌接了水冲干净嘴巴,他胡乱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后抬起头。
“今天去野化训练吗?”他问。
他记得昨晚何禾说的话。
阿布原本睡得像鸡窝一样的短发,其实何禾看的笑的是这个。
他的脸与前额的发丝现在被水沾湿了,浓密的眉毛与睫毛都格外黑。
何禾收了视线,她点点头。
“去。”
“行。”阿布拧好水龙头:“等下叫你。”
守夜的基本都起来了,秦叔下了一大锅面条,何禾和阿布帮忙一碗一碗的把它盛出来端在厨房门口的小桌子上。
单单是吃饭有些无聊,何禾打开了今日班级群里一大早就发来的听力链接。
《非洲失落的伊甸园》——
又是非洲。
“你听得懂吗?”阿布吹着面条问。
“差不多吧。”何禾喝了一口汤:“我高中就是外国语学校毕业的。”
“我阿爸说你是学英语的。”
“对。”
“学了英语干什么?”
“和外国人沟通呗。”何禾说,她想了一堆话后挑了一些简单的话解释给阿布:“学好了能进外交部。”
“外交部。”阿布的碗停在嘴边:“厉害。”
“你也厉害。”何禾暂停了纪录片:“你还知道外交部呢!”
“昨天刚知道的,刷到他们说象群北迁了。”
“哦——”
何禾点开播放键拉回开头重新听。
阿布拉着小板凳往何禾那边挪了挪。
“非洲象。”他指了指屏幕。
何禾调大了音量:“对。”
阿布看了看何禾都不需要抬头只埋头吃饭的样子,他又重新看向手机。
他佝偻着身子,认真看着手机屏幕中的画面。
他能认出那些动物——象,鳄鱼,水牛,狮子。
从小到大跟着阿爸学过的知识会牢牢记在脑子里。
他看着那些鸟成片的飞过草原上的天空,犀牛泡在水里,羚羊成群结队。
他不需要语言也能看懂。
阿布咬了一口荷包蛋。
转眼间,美丽的非洲草原变成了黑白色画面。
嘹亮的歌喉戛然而止,草原上燃起战火,人类举着木仓欢呼。
枪口在直升机上追着一头大象,枪声响过,象应声而倒。
荷包蛋掉进了汤里,阿布猛地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直到他看着象被人类救起重新站立,象群高声象啼他才记得手中的碗。
“他说什么?”他问何禾。
何禾咽下面条:“他说这里原本很美丽,是上帝放诺亚方舟的地方,诺亚方舟就是神话里用来躲洪水的大船。但是发生了战火,大部分动物都被——嗯——死了。”
阿布垂下眼睛:“哦。”
“没事,这里战争结束了。你看,那些人就是在救它们。”
“那是动物保护组织。”何禾说:“非洲那边常年都有他们在那里守着,现在不会有人盗猎了。”
阿布不说话,他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尖低头吃着碗里的面条。
他的情绪不大对,何禾关掉了纪录片安静地吃饭。
阿布很快吃完了面条,他拿着空碗进厨房了,剩下她在小桌子上听着刚刚坐过来的路远山与其他人边吃边聊小象的救治方案。
他又往象舍方向去了,提着厨房中一篮玉米与胡萝卜。
何禾莫名其妙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等着阿布走远了才进了厨房。
她也提了一小篮胡萝卜,准备拿去给棒棒和朱朱吃。
“他不会是吓到了吧?”何禾问着只顾着找她手中胡萝卜块的朱朱。
双双把另外一边象舍中叫了一声又一声的棒棒放了出来,棒棒走出象舍后就叫着往别处跑。
何禾和朱朱在这边等着,阿布带着妞妞还有棒棒拐进了这边的路上。
她看着阿布,阿布也看着她。
何禾又看向妞妞扇动的耳朵。
“走吧?”阿布问。
何禾往前走走:“走。”
走归走,但是不是并肩走。
何禾难得没有总是想往阿布那边凑,她和云姐跟在后面,看着阿布与妞妞的背影。
除了叫她去野化训练外,阿布再也没多说一句话了。
大家都在聊天,双双跟着云姐学着唱山歌时阿布也不说话。
何禾又想起路远山说过的,阿布不开口说话的小时候。
他站在一旁,看着妞妞在象草草丛里用鼻子卷起一丛丛象草放进嘴巴里。
大概是真的被盗猎非洲象的画面吓到了——何禾想。
她好死不死的为什么非要在早上听听力呢!
她在看到那些盗猎的画面时都感到难过和愤恨,更何况与象一起长大的阿布。
象草草地的草比人还高,何禾小心翼翼地躲开草丛免得被象草边缘割到。
她跟在云姐身边,云姐还偏偏总是去看棒棒。
而棒棒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妞妞贴在一起,何禾总是一转头就看到看起来十分孤僻的阿布。
她沮丧地向前大迈一步。
靴子踩在一窝草里,呼啦啦飞起一堆虫子。
她低头,虫子落在她腰间的扣子上。
那是不是!椿象!
椿象,臭的要死!
是的,那是椿象。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禾跺着脚向后退,虫子被她的袖子驱赶,张开翅膀直冲她的鼻尖。
“啊啊啊啊啊啊啊!”
梅开二度的尖叫。
小梦在第一声尖叫中就在草丛中冒头:“咋了咋了!”
“臭大姐!”
“呸呸呸!”何禾晃着脑袋用袖子猛抽鼻子,虫子飞走了,她的眼泪也唰的一下落下。
她的手颤抖着打开腰包找出湿巾猛擦鼻子。
幸好别人听懂了什么是臭大姐。
他利索地从低洼的草地那边爬了上来,带着何禾往草少的那边走。
“没事没事。”一队人看着何禾的眼泪一行又一行。
云姐说:“离草窝子远点,我忘了和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