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瞥,男人只瞧见楚明h侧脸,虽只看到半张脸,可他不是没见识的人,心叹女子秀鼻挺翘、颌线畅滑,骨相极佳。
他怕这人抢走贵人目光。
楚明h侧了个身,一只手臂搭在青石杆栏上,明眸含笑注视来人。
“劳烦姑娘往西挪一挪。”男人的态度算不得无礼,但亦毫无扰人的谦逊之态。
一旁抱着玉狮子的丹秋登时不悦,她一手托起玉狮子,让它攀着她肩膀,闲出一只些许酸麻的手臂。
“此处视野好,地方又宽敞,我家姑娘就喜欢这地儿。”丹秋剜着来人嗤鼻。
男人一听顿时拧起眉心,下巴上的短须跟着颤了颤,他往不远处的自家轿夫扫一眼,一声冷哼意味深长。
丹秋跟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瞧过去,八个轿夫个个精壮,若是动起手,还真不一定占得上风,可一想他说让就让,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往东边一瞧,似乎是陛下和沈将军远远过来,顿时又有了底气。
“不让!”丹秋瞪过去一字一顿出口。
楚明h亦看到东边有人过来,她转而往西边看过去,那边龙舟渐行渐近,就寻思着许是这家姑娘的父亲挑中的如意郎君在附近,自己硬要杵在这儿,倒像是专门坏人姻缘的和尚。
“丹秋。”楚明h开口,漫不经心道一句,“咱们往西边靠一靠就是。”
丹秋一贯听话,楚明h一开口,她立时收起一身炸毛,重新把玉狮子揣怀里,跟着楚明h慢慢往西走。
放目望去,不远处喝彩声此起彼伏,伴着婉转软调的江左民曲,朝着楚明h所处的方向,越来越近。
楚明h停下脚步,倚杆栏而站,侧目往身后看一眼,和那位姑娘约三丈远,想来不会扰了人家选夫君,便继续往西瞧热闹。
而这边,宣珩允一路跟上,又不敢让步履过快,如今再同楚明h讲话,总要寻一个合理的借口,方才不会被厌烦。
他的身后,沈从言、张辞水和崔旺相继跟随,保持着适中的距离。
忽然,空中传来羽翼拨动风声的响动。
一只黑羽鸟从云海俯冲向下,稳稳落在宣珩允肩上。
宣珩允抬手去取绑在黑羽鸟脚上的铜质信筒,凑近的时候,鸟喙在那只冷白清瘦的手背上蹭了蹭。
这一幕被沈从言若无其事收进眼底。
宣珩允展开信笺,原本潦草掠过的目光陡然一颤,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神色凝重细细将信笺上的十四小字反复看了数遍。
纸上写,“血痨之症,青龙观的天辰道长有解。”
纸条被他团起紧紧攥进掌心,他的呼吸由小心翼翼逐渐变成剧烈喘息。
继而,粗重的喘气声变成了痴笑,墨发玄衣的男人站在湖岸边,犹如癔症发作,自顾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之后,笑声戛然消失,那张俊美锋锐的脸再次变得凝重又审慎。
宣珩允抬眼凝望着前方的绯衣身影,兀自将刚刚放松的心再次攥起,现在还不是开怀的时候,还没有见到信上所书之人,尚不知他所谓的“有解”又是否真实。
之于楚明h,他真的再受不住一丝一毫遥不可及的希望。
他的身后,沈从言默默注视着宣珩允的一举一动,始终面容肃冷如常。
而张辞水一头雾水,他一手挠着额角,用迷茫的眼神询问崔旺,崔旺叹气摇了摇头。
下一息,张首领瞳孔骤然一亮,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他终于猜到是黑衣骑寻到了陛下要的消息。
丹秋往东边张望时,正好看到张首领张成圆形的嘴巴,她抿着嘴把视线移开,低嗔一声“呆子!”
“郡主,陛下他们往这边来了。”丹秋靠近楚明h耳畔,低声提醒。
楚明h探身朝西,正好看到龙舟上挽袖青年一手抓着粉色方帕,从腰间扯下一枚玉坠子朝岸上抛过去。
岸边登时响起如潮掌声,裹挟着一阵阵“郎才女貌、百年好合”的起哄声。
“百年好合!”楚明h看得入戏,跟着一道拍手。
“郡主。”丹秋扯了扯楚明h束起的袖襟垂下的红绫。
楚明h意犹未尽轻哂她,“别吵,快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把帕子准备好,龙舟要过来了。”
丹秋双颊一红,飞快往东边看一眼,“郡主,陛下来了。”
楚明h黛眉轻蹙,心里寻思还是不碰上比较好,总归是无话可聊得,今日这热闹也算长了见识,不枉来江左数月。
“那咱回,回去收拾收拾,带上柳姐姐,咱回洛京。”
起身离开杆栏之际,晕染着桃粉的飞凤眸尾光往身后淡淡一瞥,楚明h猛地怔住,下一息,她朝倚栏而站的红衣姑娘飞奔过去。
“姑娘小心!”
“郡主!”丹秋一声喊。
方才霎那,楚明h看到等候贵人的女子身后倚靠的青石栏杆突然晃动。
就在楚明h扑过去的同时,青石栏杆齐根断开。
女子惊呼一声,随青石一起倒向天鹭湖。
楚明h足尖点地跃起,借力扑过去一把抓住女子手腕,但她本身亦只是娇瘦的姑娘。
她被女子下坠的力道带着身形一斜,从栏杆断裂处跌落,眼看就要和女子一同落入湖中,楚明h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攀住一截残垣。
两身红衣悬挂湖岸,衣袂随清风翻舞。
楚明h紧紧抓着女子的手腕,她往下看一眼,女子绣履距离湖面不足半丈,而远处龙舟要过来,尚需要一段时间。
在电光石火间,她下意识想到的是,不能让这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湿透衣裙。
“别怕。”她低头朝女子挤出安抚的笑,“不会落水的,我大哥就快过来了。”
那边,原本漫步行来的三人方一见前方情形,同时运起内力似一阵风影掠过,又同时抵达栏杆断裂处。
丹秋抱紧怀中玉狮子冲过去,又想救人,又不敢放开玉狮子,急得泪珠子一下就掉出来了。
楚明h仰头,额头正好砸落一滴水柱,“你这丫头是看我命大,要用金豆子把我砸下去,是不是。”
她还有心思逗趣。
丹秋低头在手臂抹了抹眼泪。
这时,宣珩允、沈从言、张辞水同时探身看过来。
同时,楚明h看见女子的父亲也慌张跑来,眸光闪烁。
下一息,楚明h一怔,那名女子滑开她手指跌落湖水。
“阿h!”
“昭阳!”
两道声音猛然大喊,两只手齐齐递到楚明h面前。
楚明h一只手攀残垣悬挂,面对眼前情景竟是怔了神儿,总觉方才发生的事隐隐哪里不对。
“女儿,女儿啊!”
女子的父亲忽然呼喊着往前挤,“公子,求求你公子,救救我女儿啊。”
男人一把拽住宣珩允胳膊,直接跪地,宣珩允偏头打量地上男人,脸上戾气骤现。
“昭阳,快上来。”沈从言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岸边断掉的青石,另一只手向楚明h伸过去。
楚明h吸一口气,未曾犹豫,直接紧紧握住沈从言手掌,接着足尖踩着湖岸凸起的石头,借力跃起,一个空翻,稳稳落地。
宣珩允被跪地哭求的男人拖拽着手臂,目睹这个过程瞬时沉下脸色。
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选择的是沈从言。
这个认知让他本已提到喉咙根儿的心急速下落,堕入冰窟的同时,又被锋利的冰凌刺了对穿。
宣珩允的心不受控制的疼起来,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成为她眼中无关紧要的人,在遇到危险之时,不会交付手腕的无关存在。
这一刻,他甚至不能表露出介意和不悦,因为同楚明h之间弥足珍贵的相处,是他用一声“皇姐”求来的。
她的一切选择,他不配拥有看法。
楚明h以一种毫不知情、磊落坦荡的姿态,狠狠抽在宣珩允暗自觊觎的痴想上,让他不敢表现出一分的介怀。
宣珩允闭了闭眼,敛退情绪。
“求求公子,我女儿不会游泳啊。”喊声聒噪。
楚明h站稳身形,匆忙跑过去探身往湖里看,被沈从言一把攥住手臂。
湖里女子在水中起伏,双臂不住拍打水面呼救。
通身富态的精明男人依然在恳求宣珩允救人。
宣珩允用了些力道才抽回手臂,负手而立,他的余光扫过沈从言握在楚明h手臂的那只手上,不动声色紧咬牙根,唇齿间弥漫开腥咸的血气。
“快点救人!”楚明h望着湖里露出焦急之色。
沈从言自顾护着楚明h,以防她踏空跌落湖中。
宣珩允兀自沉浸在心底的翻山倒海里。
“公子,求您救救小女吧。”
楚明h侧头,把目光落在宣珩允身上。
宣珩允暗自吸一口气,维持着不紊的声音,他看向张辞水吩咐道:“下去救人!”
张辞水一诧,犹犹豫豫往断开缺口的湖岸走,他往跪地息声、正一脸怔讶的男人瞧一眼,只觉这人长得脸熟,似是不久前刚见过。
第41章 41、41
来不及多想, 张辞水跃起,后直直坠入湖水,水花四溅。
岸上的人安静下来, 那个独独面朝宣珩允跪地的男人同时哑口, 颔首垂目,逐渐显露出焦灼之态。
宣珩允绕过跪地男人, 向楚明h走近几步。男人讪讪自行起身。
楚明h眸光转过, 又探身往下张望, 张辞水已拖着昏迷的女子往修有石阶的岸边游去。
女子的灿红绡纱在水中绽放,犹如雾色的英丹花簇簇盛开,冶艳又凄凉。
楚明h一言不发, 目光紧锁水中大片的红,突然记起方才这位父亲催促女子时用到的词汇是“贵人”。
樱珠微翘的朱唇轻轻勾了勾, 露出不易察觉的讥笑。
原来这对父女, 是冲着当今陛下来的,求得也不是天造地设的姻缘,而是序星宫里那把金凤椅。
方才形势急迫,但男人径直跪在宣珩允跟前求救的行为依然让她觉得隐隐透着诡异的不妥。
原来在这天下, 真的是有人身为父、却盘算着用女儿的婚姻谋富贵, 甚至不惜让骨肉深陷危险。她明明听到那女子不想要这姻缘。
楚明h抬眼向远处一团乌云望去, 心底抑制不住猛烈的情绪喷薄而出,她想回洛京了,楚家的祠堂里,定远侯的牌位想来许久不曾落下香灰了。
张辞水横抱昏迷的女子走过来, 颇有些郁闷的唤了一声, “公子, 人无碍。”二人身上衣衫皆淅淅沥沥往下淌水。
话刚落, 女子连咳几声呛出一口水,悠悠转醒。张辞水见状把人放下。
女子方转醒,尚很虚弱,她木然看一圈,足下巍颤朝她父亲走去,一身绡纱尽湿,紧紧贴在婀娜玲珑的身体上。
“爹。”她虚弱开口,刚走几步,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人直直向前栽去,他的父亲伸出手臂欲接,下一息猝不及防两步走开,跑向自家家仆,喊了一声“快拿风披过来。”
而昏迷的女子,直直向宣珩允倒去。
宣珩允冷眸注视着倒在自己胸膛的湿衣女子,面沉似墨,不发一言。他负手而立,未有要伸手接住的打算。
空气在这一霎,仿佛凝成冷霜。
女子意识昏沉,勉强保持不滑落在地,她双眼闭阖,下意识将身体的重量都倾靠在带有温度的支撑上。
而原本就不算合身的衣裳被水扯坠着,交叠而落的衣襟愈发向下延伸,露出一片尚挂水珠的肌肤、和因靠在宣珩允胸膛而挤压着从襟领呼之欲出的半峰。
张辞水倒是伸了伸手臂,想把人接过来替陛下解围,可一看女子眼下状况,他也不敢妄动,事关姑娘家清誉,他一介粗人,可娶不起一妻一妾,何况谁做妻谁做妾?
刚这么一想,他全身一抖,顿觉后颈发凉,似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寒刃架在了他脖子上,遂不敢再想,只好赶紧移开视线。
沈从言一贯不苟言笑,此时,他只把楚明h拉离断裂的湖岸,并以身挡在湖岸那一侧。
楚明h眸光转动,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她丝毫不介意宣珩允会以怎样戏剧的方式充盈后宫,只是她了解这个人,又有哪个九五之尊会心甘情愿被人算计如此呢。
她转身从丹秋怀里接过玉狮子,这一看她心里咯噔一下,就见丹秋柳叶眉拧成麻花,那张脸都快憋成柿子红了。
“丹秋?”楚明h不解打量她,“何事惹你不悦,竟是把自己给气成这样了。”
“无事。”丹秋闷闷开口,紧咬着下唇不肯抬眼。
这里人多,楚明h见她不肯说,就不再问。再看宣珩允,已经明显不耐烦。
那边女子的父亲终于拿着风披小跑过来,“多谢公子搭救。”他把风披罩在女子身上,却未有接过自己女儿的意思。
宣珩允掀了掀眼皮,眸底凛冽寒光不经溢出,吓得男人呼吸一滞。
他始终背手、脊背挺拔而立,这时,宣珩允漠然说道:“扶好你家女儿。”话落,靴履往左迈出,身形挪开。
那个男人容不得多想,一把扶住女子交给跟过来的府婢。他始终低头,不敢正视宣珩允,沉默一息,似是做出最终的决定,他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向宣珩允看过去。
“小女落水得公子相救,鄙人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女儿如今待字闺中,今日周身透湿靠于公子怀中一事,被西边过来的百姓瞧得清清楚楚,往后怕是再许不到好人家。”
宣珩允蹙了蹙眉心,唇角漾起一抹讥笑,笑意同楚明h脸上如出一辙,五载时光给二人身上,终是留下些不易觉察的、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他稍稍偏头,往楚明h看过去,试图从那张娇艳的脸上读到哪怕一丝介怀的醋意,可惜没有,他只看到她抱猫上观,和西边过来的百姓一样,图看个热闹。
曾经,她会因为犒赏功臣的赏花会上有某家大人家的小姐来敬了宣珩允一杯酒,而醋意满天飞,把送往太极殿的宵夜换成一碗放进半坛醋的醒酒汤。
那时,他被一口浓醋酸到,斥她胡闹任性。
今日,他发了疯的想要从那张脸上解读到一丁点的介怀之意,哪怕一点点,就能够慰藉他心底正翻江倒海、痛彻心扉的撕.裂感。
他一方面疯狂地想要把人揽进怀中,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只有他看得到的地方,小心藏起来;另一半声音又在拼命让他冷静,他要做足已经放下的模样,才能换来她一顾。
他啊,尽是咎由自取。宣珩允依旧笑着,维持一份平静清雅。
女子的父亲见宣珩允态度温和,遂又更进一步,“不如就让小女跟了公子吧,作妻作妾全凭公子心意。”
“你女儿不是我救的。”宣珩允温声且淡漠。
“什么?”男人一懵,脱口而出。
宣珩允随手一指,“你女儿是他救的,你府上何处,改日我让他到你府上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