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浮生醉梦三千【完结】
时间:2024-04-02 23:07:03

  张辞水稍稍一想,这事不会有假,扭头朝崔旺喊“快去请太医”,说话提步就走。
  崔司淮就这么笑看张首领额角绷出青筋,才在人走出去时道:“似乎正好碰上郡主回程,算一算,三日后就到京了。”
  张辞水摸一把脑门冷汗,气得大喊,“故意的是不是!”
  这时,孙太医被小太监扶着一路小跑过来,身后背着药箱的小童更是跑得满脸通红。
  崔司淮一见到孙太医,收起一脸散漫正色问道:“陛下怎么了?”
  张辞水扫一眼四下当值的宫人,压低声音道:“战时的伤倒是无碍,只是体内似有冰蚕余毒,不敢耽搁,这才连夜策马赶回,大营里军医压根儿没听说过冰蚕,更没法治。”
第88章 88、88
  正值盛暑, 宣珩允昏睡在大明河宫的含凉殿。殿内燃着浓郁的瑞脑香,殿外水车送出的寒泉水流“哗啦啦”顺宫檐而下,送进殿内阵阵凉风。
  若不是当今九五至尊尚昏睡在龙榻上, 崔司淮大抵是要找个凉风角落酣睡一觉, 方对得起牌匾上“玉阙广寒”四字。
  孙太医被崔旺引到榻前,崔司淮把崔旺拉到那扇紫檀嵌石插屏旁, 留孙太医为陛下搭脉诊治。
  “陛下卧病, 依礼该有后宫主子在场, 眼下咱们几个守着,恐惹朝中非议。”崔司淮一手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眼梢挑了挑。
  崔旺何尝不知这道理, 可后宫里没旁得主子了,西苑倒是有一个未得封号的太嫔, 姑且算半个主子, 但这位太嫔身子不好,缠绵病榻多年,保不准这个夏天就走了。
  崔旺眯着眼睛为难半晌,一拍手道:“诶, 这皇家有要族里命妇入宫侍疾的祖制, 十六王妃, 少卿觉得如何?”
  崔司淮抚一把额角,宣敬德奏请陛下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的折子还在中书省压着呢,何况命妇侍疾,这是咒陛下命不久矣呢。
  “那依少卿之言?”崔旺不解。
  崔司淮侧头瞥向似杆子杵着的张辞水, “你倒是派人出城迎一迎后宫里真正的主子啊, 还能顺便把你的人接回来。”
  这一声, 令两个人恍然大悟。
  尤其崔旺, 恨不能亲自骑马出城把主子请回来,这后宫无主子的半年,可是累坏了他这个内宫大监,关键是,他也不是主子啊,那要紧的事,他哪有资格拿主意呢。
  三人这边商量完,张辞水转身出殿,招来一个年轻禁卫,低声交待几句,禁卫低头应下,足下轻跃,消失在熠熠生辉的琉璃瓦檐后。
  那壁孙太医诊完,转身逐一扫过数双眼睛,亦是一番犹豫,终还是朝大理寺少卿顿首,“陛下体内非冰蚕余毒,是瘴毒。”
  崔司淮拧眉诧异望着孙太医,等待下文,而张辞水思索一霎,恍悟道:“陛下被困地底下的暗室两日两夜,又遇送风口坍塌。”
  军营里的军医治的都是刀剑伤,中毒这种事,诊错毒源也是有的。
  而崔旺哭啼着趴在榻前,嘴里一直念叨着陛下受苦了。
  孙太医往身后崔大监看一眼,“瘴毒好解,只是陛下原本生受冰蚕七日之苦,又经放血,身子并未养好,此番再去西北一趟劳累,眼下,气血亏得厉害,除每日汤药外,补气的参汤每日两碗,连服三月不可断。”
  “陛下为何昏迷至今?”张辞水问,“可是毒入肺腑?”
  孙太医捋着白须摇头,“毒不碍事,陛下昏迷,大抵是过于劳累,身子亏虚。”
  孙太医说完,就领着小药童回太医署煎药了,留下张辞水瞪着眼杵在原地。
  虚?那陛下和郡主,还能好吗。
  崔司淮若有所思打量张辞水,不知他何故露出举步维艰的为难之色,遂拱了拱手,“在下是朝臣,陛下尚未醒,我长留这里不合适,告辞。”
  “不送。”
  汤药连带着补汤一同被送过来,喂完药不到半个时辰,宣珩允果然醒了,只是方一醒来,就传张辞水入内殿。
  这夜,久不行动的黑衣骑悄无声息出现在沈府,神不知鬼不觉将沈府里里外外连同所有暗室都搜查一遍,整个过程,未惊动沈府一人。
  次日,打了胜仗的元启帝临朝,六部诸臣叩首齐贺,山呼万岁,礼部接旨负责准备接待即将
  送来降书的古纥、北厥王族,虽难耐酷暑,但满潮文物个个喜不自胜。
  在古纥、北厥会将永远臣服宛朝这等喜事面前,向来不和的户部、吏部两位尚书都差点握手言和。
  如此盛景,在宗人署做事的十六王爷宣敬德亦未忘记作为宣家后人的使命,他提了提衣襟,提步迈出文臣队列。
  “陛下此次亲征大捷,一举解决困扰宛朝边境百年难题,实乃喜事,臣奏请择日恢复宫中采选,若有德才兼备之淑女坐镇东宫,这便是双喜!当大贺!”
  宣敬德虽年迈,可身子骨却是好,单是听他方才洪亮如钟的嗓门儿,就是能活过一百岁的气势。
  此话一出,方还洋溢着喜悦之声的紫薇殿瞬间寂静,要知道,自上回有人在早朝上谏过陛下无后不可耽搁、而被宣珩允大发雷霆贬去京外之后,后宫之事,再无人敢劝。
  可挡不住宣敬德人家是皇叔啊,这会儿,所有人都屏息垂目,等待陛下随时而起的雷霆之怒。
  然等许久,未听上堂皇上开口。
  崔司淮站在大理寺卿身后,稍稍抬头往上看,却正好撞上陛下开口――
  “那就有劳皇叔出面,为朕拟写一份聘书。”清越的声音悠悠响起,听得出陛下心情不错。
  众臣愕然,猝不及防直接跨越到写聘文的步骤,可这尚未采选,聘的是何家女儿,难道是暗生情愫?不少人开始暗自感慨,这是哪一姓氏的女儿,这般好命。
  就连宣敬德都怔愣半晌,恍恍领了旨,才想起问陛下,“敢问陛下意许何家女,能得陛下青睐,想必一定是德才兼备的淑女,此女好福气。”
  崔司淮皱了皱眉,仰头看过去,陛下面上噙笑,未有半分愠色,他的心底自顾疑惑一瞬,就听陛下淡淡开口,“淑女,倒是与她沾不上关系,有她,是朕好福气。”
  宣珩允声音不大,可满朝文武听得清楚,崔司淮心中疑惑,寻思未听一同回来的李享说昭阳郡主和陛下重修旧好啊。
  不知谁家女,但陛下的后宫终于要有好消息了,下朝之后,方走出紫薇殿,这群手握生杀予夺的当朝权贵们三五成群抵着头,纷纷猜议陛下中意的是何家女。
  若是退去那身令百姓生畏的官服,大抵就和茶馆里聊闲话的散人难以区分了。
  午膳和汤药一起被送到含凉殿,顺带着小书房被搬过来。
  宣珩允用过午膳,依例小憩半个时辰,待他坐到新整理出来的书房里,摆在他面前的,是从沈府查抄出的东西。
  与古纥往来信函自是有的,而旁边整齐摆放着两樽金兽小香炉,和几件男人的里衣。
  清寒的眸光淡扫过那些衣服,宣珩允撤回视线,吩咐张辞水,“拿出去烧了。”
  他自然认识,那些皆是他的里衣,想到沈从言为从黑羽鸟身上截获消息,竟做到此,他忽而觉得可笑,低低笑出了声。
  这才是他策马先回的真正目的,沈从言的事,当着楚明h的面查,恐她痛心。
  只是这声笑,令张辞水脊背一凉,边塞一行,陛下身上那股疯执劲儿倒是不见了,但他却更畏惧了。
  他更畏惧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
  “大明河宫内殿当值的所有人,下狱。”
  “崔大监呢?”
  张辞水话一出口,就被扫来的凌厉眼风摄得慌张低头,“属下多嘴!”
  今日早朝,他并未提及沈从言之行,证据确凿,但,他想等楚明h回京,把此事交由楚明h发落,沈从言之举,事关定远侯清名。
  曾经,是他忽略楚明h的感受,总以为给她无忧的生活,就是为她好,今后,他会更尊重她的想法。
  张辞水办事迅速,查案他不在行,但刑讯逼问是他常做之事,未出一个晚上,为沈从言办事的五名太监三名宫婢尽数招供,还顺带供出未进大狱一人,重华宫里的崔安也收过沈从言递的银子。
  张首领二话不说,就派人将崔安提进大狱,只是尚未上刑,崔安哭天喊地要求见崔大监。
  崔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都是陛下身边当值的。
  待崔旺赶到大狱,崔安刚嚎出半嗓子,崔旺一巴掌抽得他半边脸当时就肿了,抽完对张辞水道一声“劳烦张首领”,扭头就走。
  崔安到底是重华宫里当值,张辞水也没用要命的重刑,只让他把做过的事交待清楚,留他的命待娘娘回来发落。
  剩下的人,凡受过沈从言好处的,再无命活着走出大狱。
  这一动作在第二日就传遍宫内宫外,所有宫人皆是提心吊胆,尤其往日收过哪位大人几块金子、给人递过一些宫内消息的人,个个魂不守舍。
  而往日探听过宫内消息的各位大人,更是吓的盛暑天出一身冷汗,猜不出宫里那位这是要动何人。
  人人都怕玄铁斩风刃在某个深夜砍在自己脖子上,次日的早朝,当宣珩允拿出减免赋税的新令时,无一朝臣有异议,所有人直呼陛下圣明。
  楚明h是在第三日回到洛京的,比着大军的行程早了一日。
  她带着丹秋同前去送消息的黑衣骑一同骑马回来,留花小六带着另外两个丫头坐马车。
  抵达朱雀门时,是第三日早晨,张辞水准备好双鸾油壁车,一早等在城门口。
  楚明h下马换车,梨涡浅笑轻睨丹秋,让她骑马与张辞水同行。
  车马再次启程,朝着皇宫方向出发。
  城门下,指挥使灰白的胡须颤了颤,他使劲揉了揉浊黄的双目,遥遥望着那辆郡主仪制的油壁车逐渐走远,终于露出舒怀的神情。
  有人说昭阳郡主被掳走了,平安回来就好。
  马车直接把人送到大明河宫。而紫薇殿那边,崔旺得到消息,低声传禀,宣珩允当即退朝。
  楚明h纤指相扣在含凉殿焦急踱步,在来回走到第七趟的时候,她终于唤来张辞水询问:“陛下病得这般厉害,何故还要撑着病体上朝,如何就到了安排后事的时候?”
  张辞水瞠目怔愣,不理解郡主口中的“这般厉害”是哪般,怔了片刻,又一想,心窝子里的人,可不就是掉根头发丝都是大病嘛。
  想到这里,张辞水心里一喜,果然,娘娘就要回宫了。
  而从紫薇殿回大明河宫的宫道上,小崔大人不顾文人形象,跑得满面大汗,终于追上陛下的轿辇。
  待他拦道叩首,把要事回禀完,轿辇之上,一身珠白缎面皇袍的君王眉目清寒,凝视着他。
  他托黑衣骑带了封书信给楚明h,陛下中毒,速归。
第89章 89、89
  宣珩允停在含凉殿前, 沉了沉眉。俯首行礼的张辞水未瞧见这一变化,只是凭空觉得后颈一阵寒风,只当是含凉殿檐上凉水被风吹来。
  下一刻, 宣珩允忽儿摇了摇头, 敛尽脸上三分病容的沉郁模样,含笑入殿, “阿h, 累你一路尘土, 我体内瘴毒已解。”
  既要坦诚,往后,便再不想瞒她半分。自上次醒来, 他再未在她面前用过“朕”这个自称,从前是她不喜, 如今她不介意, 他反倒一定要用“我”代替“朕”。
  “我”是阿h一个人的,“朕”是这个天下的。
  楚明h仍着一身素色衣裳,衣带被殿内凉风吹着拂曳,她睫羽颤动, 带着打量的目光在宣珩允身上来回逡巡一圈, 半信半疑。
  “你去太医署请太医过来。”果然, 楚明h不再看他,转头对殿内当值的宫婢道。
  宣珩允浅淡得笑,走上前一只手臂绕楚明h后背,把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扶着她在红木嵌理石的扶手椅上坐下, 又抽出染着瑞脑香的帕子拭她额上细汗。
  两指抚过粉红娥面, 宣珩允语气心疼低声道:“可是路上赶得急了。”
  楚明h颇有些不自在, 那种被陌生人轻薄的感觉又来了,她侧脸避之,正要开口,就听低沉的嗓音附在她耳畔说着:“我服侍阿h去风吟池泡泉可好。”
  桃色粉面腾起一阵热浪,这含凉殿外的水车大抵是要换新了。楚明h向后躲开,下意识往窗外水幕看过去。
  含凉殿曾是她夏日最喜欢呆着的地方,其次就是含凉殿后边的风吟池,池子里引过去的山泉水,池汤是露天而建,四周被两人高的假山石围着,再无其他遮挡。
  曾经,她常清退宫人,泡在汤池里一呆就是半个时辰,也曾披一袭辍着铃铛的红绡纱小指勾他腰间的白玉带邀他同往,次次被他拒绝。
  思及此,楚明h心底那点羞涩登时烟消云散,冷眼推他,起身往殿外走。
  宣珩允看她神色不对,知她是想起了过往,心下一凛,当即不敢再胡来,赶紧追上认错,“阿h莫闹,往后你不高兴的事我一句不提。”
  “陛下的往后与我有何干系。”楚明h驻足回望,自觉说得严厉,可话出口,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怄气。
  她才不是欲擒故纵,仅仅是方才突然清醒,不应该与此人不清不楚得胡来,和离了就是和离了。
  宣珩允两手扶着她双肩停在楚明h面前,压低眉目沉沉注视着她的眼睛眯眼笑,“可我偏要和阿h有关系。”
  桃花眸里装着一潭醉人的沉酿,星眸闪动间,最会蛊惑人心,楚明h强迫自己切断与那双眸子胶着在一起的目光,再次抬手去推他的手臂。
  手送出去,被他顺势握在掌心,倒像是故意投怀送抱一般,楚明h气得咬着贝齿抽回手,这人怎么成这样了呢,瞧着怎就不像病好了呢?
  难道,本来的面目就该如此?
  “宣珩允,这才是你?”楚明h复又对上那双眸子,带着不解和审视。
  “不,”宣珩允收回手臂,转身坐到那张扶手椅里,姿态矜雅得斟茶,神态已然恢复俊儒清贵之气,“不是宣珩允,是宣九,阿h又叫错了。”
  斟好茶,他拉楚明h在对面坐下,把降暑凉茶推到她面前,肃声低喃道:“阿h不喜我胡闹,那就不闹了,快喝杯凉茶,莫染上暑气。”
  茶香扑面,喉咙里就真得似烧着了一般,夏日里策马赶路,是真的难受。
  楚明h两手端起茶盏,低头慢啜,两根似葱玉的食指微微翘着,甲盖上朱红蔻丹掉一半,却丝毫不败其风华,那两抹不规则的红晃在宣珩允的视线里,漫不经心挠得他骨髓里都是痒的。
  茶案临圆窗摆放,二人相对而坐,窗上青色竹帘落下一半,挡尽屋外刺辣的日光,屋檐上落下的水幕“哗啦啦”落入水渠,又被吱呀呀转动的水车再一次送上琉璃檐。
  夏日里听窗外的动静,美好得就似丝竹乐声。
  这样安宁的时刻,宣珩允许久没有感受过了。或者说,曾经,他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安宁。
  耳畔再无呼啸风吼,脑海里云卷云舒茫茫无边际,再无多余的声音,再无汹涌潮汐。
  曾经的他,当真是个傻子。宣珩允眉目溢笑装着对面的明眸娇容,只遗憾曾经浪费那么多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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